推开屋门,纸张的霉味扑鼻而来。
任崇恩:“此间的文书我已挪到那边偏屋去了,已让人去找了工匠打造木架,只是这气味还未能散去。天黑前若还有气味,我让人熏一熏大约也就没了。”
李良宏拱手:“多谢任守卫使。朝廷还让市舶司修建仓廒,任守卫使认为仓廒该修建在何处?”
任崇恩:“今日请市舶司诸位来,也是想将这些事一一商议……”
李良宏与任崇恩细说此间事物,兄长跟随在侧,钱远昆与唐明安则在一旁小声商议。
霍啸雨忽然小声问李灵钥:“青曜,你可想去海边玩耍?”
没等李灵钥出言,他又道:“这里霉味甚重,咱们去外面透透气。”
李灵钥见父亲与唐明安等人已在商议此间的安置摆设,便跟随霍啸雨出来。
这日天空中有云,海风吹来带来清凉。
霍啸雨把李灵钥带到海边,他脱了鞋袜便往海里走去,回头唤李灵钥:“你不来?这海水很是清凉。”
李灵钥早就收住了脚步:“署提举该穿了木屐再踩入海中去。”
霍啸雨皱着眉看她:“穿了木屐再踩入海中?”
他不解地看了看海水,又看了看沙滩。
李灵钥一本正经地道:“这海中许多鱼儿的尖刺都有毒,还有的螺有剧毒。螺不会游近来咬你,但它们藏身沙内,若走近去被它们的尖刺扎中,除了疼痛还会危及性命,那可无药医治。”
霍啸雨咬着牙关:“你不是说海里的鱼儿螺贝会咬人,就是它们有尖刺,想吓唬我?一本正经的小坏蛋。”
李灵钥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霍啸雨愣得一愣,连忙追上来拦住:“我就说了你一句,你转身就跑。我哪里说得不对?”
李灵钥看着他,霍啸雨想了想:“我想你年纪还小,要做通译,还要听他们说市舶司的杂事也太辛苦,才带你来此间散闷。海里的鱼儿你说有毒刺就必定有,我以后穿了木屐再下去。”
李灵钥看了他片刻,他认真地道:“你说的是,海里的鱼儿螺贝与江河里的不同,我都不识得。你不要生气,从前没人跟我说过这些,我是真不知晓。”
片刻后,他小心地看着李灵钥:“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李灵钥看了他片刻,他笑着说:“你眉心舒展开了,不生我的气了?好,你不去海里玩,咱们到那边礁石上坐着说话吧。”
李灵钥没往礁石去,而是挑了块干净的沙滩坐下。
太阳躲在云层中,海水深蓝,道道浪花扑上海滩又退去,冲刷出悦耳的涛声。
霍啸雨在她身边坐下:“小青曜,我将你当成我的小兄弟,有事总想着你。但因我没有兄弟,有的事我或许做得不当,你可别跟我计较。”
李灵钥看着他:“署提举没有兄弟?”
霍啸雨点头:“我家只有我一人。”
李灵钥扭头看他,话到了口边却没敢问,转而说道:“你还有靳哥哥他们呢。寻常人可不能有四名随身侍卫。”
霍啸雨:“我没当他们是我的侍卫,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李灵钥想了想,换了个话题:“我说海里的鱼儿螺贝有毒是真的。海中很多鱼儿背上的尖刺都有毒,有种花纹美丽形似鸡心,一头尖尖的螺更是剧毒,看到了都要避开,不可用手去碰触。它的毒走心脉,这种毒无药可解,中了就只能等死。海中鱼儿虾贝虽都不是这么毒,但大多带的毒要么让人剧痛,要么让伤处**没法结痂,最终得挖肉疗疮。即便署提举带了刀子进入海中,也要格外小心,鱼儿的牙齿虽不算很毒,但很尖利,被啃上一口,也得吃苦头。”
“海边的渔夫自小就见惯了,家中人也会教导,他们会远离危险。署提举才学会了游水,对海中鱼儿的知晓少,更要小心。”
霍啸雨连连点头:“我先前只是想着带你玩得开心些,我又学会了游水,你不用那样怕水。但你说的有理,往后我会小心的。”
李灵钥:“昨日云生哥哥回去可与署提举细说了我与娘亲前去那庵堂的情形?”
霍啸雨:“他说见到了,但他在庵堂门外没能进去。我本想让靳松云送你与伯母前去,但当日救人时动手的是他,陈家小姐应当也记得他,我才换了何云生送你们前去。”
他看着前方的海面:“看到陈家小姐做比丘尼打扮,我心里始终过不去,曾去广府香火极旺的几处寺庙都没找到她的踪影。前日终于遇上了,我与松云看到她后没敢声张,悄悄跟着,这才发现了在那所野庵堂内落脚。她都已被她家中逼得出家了,我去见她,她只会更难过。于是我带了你去,是想找个法子解她的困。”
见李灵钥看向他,霍啸雨:“本是救人,结果成了这样,我实在意外。”
他叹了口气:“看到了,我很难无动于衷,这与没救下她无异!”
李灵钥叹了口气:“她是真做了比丘尼,长发都剃去了。陈族长可真狠心。她的困局不易解,我也没法子。”
霍啸雨皱着眉:“我真想不明白,为何一定要逼她出家?”
李灵钥再次看着他,咬着嘴唇没问出来。
半晌,霍啸雨才缓缓的道:“我父母过世早,我没有兄弟姐妹,虽说不缺吃穿,但我总觉得孤单。我若有个姐妹,歹人胆敢将她掳走。我必定跟歹人拼命!她若在歹人手中受了惊吓,救回来后我必定好生爱护;她若受了欺侮,我便去为她讨回公道,绝不会逼迫她出家。”
李灵钥知晓霍啸雨家世不错,但没料到他家中居然只有他一人?他没有亲人了?
但转头便想到他必定还有亲戚,能送他来此间混脚色,也算是他的亲戚为他谋划将来。
与霍啸雨识得已近三月,李灵钥知道他对市舶司的诸事全无兴致,知晓也不多。
即便是李良宏等人说起来,他也只是有了兴致才听一听,更多是转身离开。
李良宏数次有事与他相商,他都答:“李大人说好便好,听凭李大人分派。”
而今李良宏等人办事前不等他,甚而不与他相商,他也不过问不追究。
至于跟随她,大约是他跟着她吃了异国吃食,看了异国舞蹈,觉得与异国客商打交道有意思,有了兴致。
顶头上司做到这一步,也好也不好。
他不跟李良宏等人对着干,市舶司的建立便轻松了许多;但真出了错,这位上司大约也不担责。
她思绪转得飞快,片刻后回过神来,小心地道:“署提举应当还有别的亲眷,也不算孤身一人。”
霍啸雨轻哼一声,看着她:“你做我的弟弟吧,我来做你的哥哥,往后你回了京城,我也会回去,我也依旧带着你四处玩耍。”
李灵钥思绪转得飞快:这情形下,不能泼他冷水!亦不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于是,她微笑着点头:“好呀。等回到京城,我就跟着署提举了。”
实则她心中想的是:回京城后你就见不到我了!
霍啸雨看着海面:“我从前没想过到广府来。”
他看着她:“你不信?”
李灵钥摇头,霍啸雨:“我得南来,不知该去何方,听闻广府市舶司不好建,市舶司的官员不好当,或许还会得罪朝中的官员,别人都不愿来,我便谋求了前来。本想着混三年回去的。没想到李大人精细能干,还有你相助,这样一来,这市舶司还真能建成。眼看这事能成,我也很是开心。再者咱们是好友,我绝不会看着李大人为人所害。若将来有人为难李大人,你们往我身上推便好。”
他挑了挑眉:“这话你可别同他人说起,我这打算可不想让别人知晓。”
李灵钥虽不信他这话,却不露出来,点了点头。
停了一停,霍啸雨:“等你将来想学游水了,我来教你。我知晓有人怕水,还有的人家认为游水不体面,但咱们来到了海边,学一学无妨。我一定不会让你呛水的。”
他神情认真,目光真挚。
听他换了话题,李灵钥微微一笑:“我也有个小秘密。”
霍啸雨向四周看了看:“你告诉我,我必定不告诉别人。”
李灵钥:“你也不对我爹爹说起?”
霍啸雨仔细地看了她一眼:“不能对李大人提起?这事必定要紧。好,我绝不说起。”
李灵钥看着他,他想了想:“我从不发誓,但这回给你发个誓。我若将你的秘密说与了他人,必定,”
“不必。”李灵钥打断他,“不必如此。我没让署提举发誓。”
她看了霍啸雨片刻:“其实我会游水,我游得还很好。只是我爹爹娘亲都不知晓,爹爹认为游水不庄重,娘亲也认为游水太危险,因此我从没告诉过他们。连我兄长也不知道。”
霍啸雨看了她片刻,神情疑惑:“真的?”
李灵钥点头:“真的。你说过不说与别人的,不许说!”
霍啸雨皱着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你会游水?怎么学的?京城外河中学的?我可不信你能偷偷溜出家门到河中去学洑水。那你是在家中池塘里学的?可你在家中学游水,家中必定知晓!”
李灵钥一笑:“这是我的秘密,将来再告诉你。”
霍啸雨的神情是不能置信,片刻后,他皱着眉点头:“好吧,这件事我绝不会说与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