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晴日无云。
十七练完一套刀法,出了一身汗,简单擦洗了一遍。
杂役院里的晾衣杆上,挂着几件衣服。
正是十七昨日在卢府穿回来的那一身。
盛夏时候,日头晒着呢,昨夜睡前洗的衣服,午时未过,已干透了。
她将衣服收起来打包好。
在楼里用过饭,歇了个晌。
浅睡了大约三刻钟的时间,她起了身,拿着装了衣服的小包裹,怀里揣着生辰礼,出了后院小门,直奔卢府。
卢府,幽水亭。
石桌旁,十七与卢倾欢相对而坐。
“倾欢,我是来给你送生辰礼的。”
卢倾欢见她将一个小包裹放到了石桌上,以为这就是生辰礼。
紧接着,十七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簪子,“这个簪子是我自己雕的。我在集市上挑选了木料,花了好几天才刻好的你看看可还合心意。”
说罢递给卢倾欢。
卢倾欢接过,满脸都是喜悦,杏眼弯弯,眼角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十七哥哥送我簪子了!
这是十七哥哥亲手为我做的簪子!
她轻抚着簪身,细细地看着。
是绿檀木的料子,有清幽木香,簪头是含苞待放的花朵样式。
“这是荷花对不对?”她笑着问十七。
“嗯,你生辰在六月,六月荷花开的最好,美人如花,所以我就在簪头刻了荷花。”
“谢谢十七哥哥,我很喜欢,你帮我戴上好不好。”卢倾欢将簪子递向十七。
十七接过,从石凳上站起来,走到卢倾欢身后,将木簪子簪到倾欢的发髻上。
簪入发的瞬间,卢倾欢只觉心中有烟花炸起。
三千情丝重,以君所赠长簪尽挽之。
原来君心似我心。
十七哪晓得卢倾欢心里的激动,她压根不明白送个女孩子发簪意味着什么。
看着七娘开心不已的样子,她还庆幸自己送对了礼物。
还好我提前请教了楼中娘子们,她想着。
收到生辰宴请帖的那天,她可是发愁了好久,着实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样的生辰礼。
与村中那些姑娘们不同,卢倾欢身份不一般,实打实的高门贵女,见多了好东西。
寻常姑娘们喜欢的,十七怕倾欢看不上眼。
好在花袭楼最不缺的就是如花似玉的年轻女郎们。
十四岁的窈窕少女喜欢什么?
往楼里问一声,能得到上百个回答。
至于名门闺秀喜欢什么,楼中五位名花娘子们肯定晓得。
十七想着,五位名花娘子受惯了追捧,多少人捧着好东西往她们跟前送。
收的礼物多了,见多识广,肯定可以解决她的难题。
她模糊了倾欢的身份,问她们:“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她性子活泼可爱,出身大族,这月要过十四岁生辰,我与她关系甚好,想送她生辰礼却不知道送什么好,贵的我又买不起,实惠些的又怕与她平日的衣着不相符,正纠结着呢,几位姐姐们帮我参考参考呗。”
几位娘子们互相递转了几个眼神后,会心一笑。
什么朋友?只怕是心仪的小娘子呢!
她们也不戳穿,你一言我一语的帮忙出主意。
丹漾正在给指甲染蔻丹,懒懒说着,“十四岁的鲜嫩年纪,正是姑娘爱俏的时候。”
芍沅娘子接口:“爱俏扮美,少不了胭脂水粉、珠钗首饰还有鲜亮衣裳,再多也不会嫌够。不过既然是大族娇养的女郎,想来眼光甚高,普通的俗物是讨不了她的欢心,得是独一无二的东西才好。”
十七听着眉毛都要垂下来了。
独一无二的物件,哪个不是价值千金,她所有的钱财加起来也不够个零头的啊~
看着十七一脸为难发苦的样子,几位娘子忍俊不禁。
棠绛用小团扇半掩面容,柔柔一笑,“傻十七,谁说独一无二就得花费千万?花钱便能买到的东西,大户闺秀们见的还少了?这个独一无二,更多的是一份心意!”
“心意?”十七有些迷糊了,我为了这生辰礼都这般苦思冥想了,心意可太足了!
“外头花钱买来的,哪有你亲手做的更显心意呢?亲手做的礼物,怎么不算是独一无二呢?”芙眷娘子提点她。
“那我亲手做个什么好?”十七又问。
芙眷看着她:“我先问你,那位女郎,她素日里待你如何?”
回想往日与七娘的相处,她毫不犹豫道:“她待我很热情!与我真心以待!”
不止卢七娘,卢五郎也是一样,他俩都真心视我为友!十七心中十分肯定。
几位娘子们听着她如此确定的回答,又相互交换了眼神。
就怕是单相思,既是郎有情妾有意,礼物大可直白些。
“既如此,送簪子最好。”丹漾肯定道。
赠尔发簪,以示中意,欲求结发长相思。
梅聆娘子也点头表示赞成,“‘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簪子是最合适不过了。”
又接着道,“玉簪易断,木簪扎实,十七你可去西市上挑块檀木料子,簪子用料少,即便挑贵些的木料也费用不了太多钱。”
十七听了她们的建议,精心挑了块绿檀木的料子,认认真真忙活了几天。
然后便造成了今日卢倾欢的误会。
……
帮七娘戴完簪子,十七坐了回去,问:“五郎今日不在府内么?”
“伯父今日带着阿兄出去了。”
她将桌子上的包裹推到卢倾欢面前。
“昨天五郎借我的衣服,我已经洗过了,等五郎回来,你帮我拿给他,替我与他道声谢谢。”
“十七哥哥要不多待一会,伯父与兄长巳时便出了门,现下未时了,想必不久他们就能回来。等阿兄回来,你亲自与他道谢岂不更好。”
小女儿家的心思总是可爱纯粹的,想方设法,只想与心上人多待一会。
反正白日无事,只要赶在酉时回楼里即可,也不在乎多等这一时半刻的。
十七想了想,应声说好。
卢倾欢眨着亮晶晶的杏眼,“十七哥哥,后日你可有空?”
“怎么了,是想让我后日陪你出门跑马吗?”
“那倒不是。”
跑马那天得挑个好日子,与十七哥哥俩单独出去,到时趁机与十七哥哥表明心意,后日可不行。
“后日我想邀你一起打马球。那日正好有其他的朋友组了马球赛,我想跟你一起去。时间定的早,不会耽误你晚间回花袭楼值守的。”
“七娘,我应当是不得闲的,我手头上刚巧有了故人消息,这几日都要去查探故人踪迹。”
仇人已确定了是王府护卫,要抓紧确认到底是谁。
“那好吧,十七哥哥找人的事情要紧些。”
陪着卢七娘在亭子里谈天说地,时间过得也快,不久就等到了卢五郎回来。
见她将衣服送还,卢五郎与她讲明了,这就是为她做的衣袍,且还只是第一套,后面还有几套正做着呢,等做好了再一并拿给她。
十七也不跟他客气,有新衣服自是好的。
说完了衣服,卢五郎与她提起科举一事,“十七,秋闱将至,我打算下月初回幽州参加乡试。”
“五郎你通读诗文,学问做的好,定能考中!”十七肯定着,接着又问:“科举考试不是在长安么,为何要回幽州呢?”
“每年秋季,先得在地方州县里参加乡试,乡试考中了,才能有资格在同年年底入京参加会试,会试通常由礼部主持,但今年换了吏部的考公员外郎主考。会试及第后,就是殿试,各位考生们将于太极殿由圣人亲自考校,定下最终名次。”
十七恍然大悟,“原是这么个流程。”
卢五郎问她:“十七可有考虑过今岁的科举?”
她急忙摆手,“我可不行,我那点子墨水,夫子头疼还来不及呢,可不敢自取其辱去考试。”
看她满脸拒绝的样子,卢五郎哑然失笑,“十七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文举,我的意思是你可有参加武举之意?”
武举么,好像在哪听过来着?
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听五郎说道:“十七你武功高强、又精通骑射,何不参加武举乡试?正好我俩一起回幽州,一路上相互也有个照应,届时过了乡试,我们再同路来长安参加会试。”
卢倾欢也在一旁鼓动着,“对呀,十七哥哥,往年武举六年才一次,今年圣人下令,武举与文举同期,机会难得啊!”
想起来了,端午街边惊马那日,有个金吾卫的领头就建议过,让她通过武举考试博个前程来着。
耳边五郎的声音还在说着,“东西突厥五年之约已过四年,此次武举想必是在擢选武将之才,早做准备。”
卢五郎看着她的眼睛,与她仔细分析着:“年初时,圣人就安排康平公主入兵部,如今又让康平公主统摄武举事宜,看来圣人早就做好了打算。
大周与突厥,迟早有一战。如此一来,武将地位定会扶摇直上。十七,此时参加武举入朝,既能尽忠卫国,又是你功成名就之机。”
卢五郎一番话说的掏心掏肺,他深知十七的本事,若是一身的功夫埋没了,着实可惜,何不报效朝廷,好友能够建功立业,他定是乐见其成的。
除此之外,他想着着,作为朋友,能和十七一起科举入朝,同进同退,合该是可期可盼的。
十七低头沉思了一会。
参加武举,入朝谋个一官半职,顺着时势挣得一份功名前程,于多数人而言,求之不得。
但对她来讲,都不如回吉华村做个猎户有吸引力。
高官厚禄,重不过炊烟几袅。
她终是要回吉华村的。
长安繁华如许,但她的家不在这里。
大周的边疆安定,自会有人去战去守,轮不到她投身以报。
她想守着的,不过一个吉华村罢了。
十七没有明确答复,有些含糊其辞,“正好近期故人有了些消息,不久应当就能寻到他。到时我若是已寻到故人,了了旧事,我便可以陪你回去参加乡试。”
要是能在七月初之前报了仇,肯定能同五郎你一道回幽州。
参加武举么,还是算了。
我只说陪你去,又没说要考武举。
十七心里的算盘啪啪响着。
这兄妹俩一时间也没深究她话里藏着的意思,只以为她是答应了。
卢照昱心下止不住的高兴。
以十七的本领,做个武举子易如反掌,进京参加会试想来也能得个名次,届时他俩一文一武,一起高中游街,同年科举入仕,携手并进入朝堂,岂不妙哉。
这般想着,卢五郎愈发期待起秋闱来。
卢七娘也很开心。
她刚过十四,明年就要及笄,父母已在给她相看人家了,大伯这些日子也在旁敲侧击地问她,在京中往来的人家里可有合眼的郎君。
世家重门第,绝不会允许她与庶民白身通婚。
家中大伯最为开明,可还有阿翁在,阿翁最看重范阳卢氏的颜面规矩,家中的几位堂兄堂姊们,都是与门户相当的人家定的亲结的姻缘。
即便十七哥哥与范阳卢氏有救命的恩情,也抵不过世家几百年的礼教传承。
若是十七哥哥考武举,有了官身,父亲与母亲想来也不会太过反对。
明年十七哥哥授官入了朝,她也及了笄,那时她再向家中挑明,想来会顺利很多。
只是阿翁肯定还是会不大乐意,但阿兄最受阿翁看重,大伯又是未来的家主。
有大伯与阿兄帮忙相劝,阿翁该是会同意的。
三人各有所想。
只是,世间所思所求甚多,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愿。
即便如愿,总有阴差阳错。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这句诗出自魏晋时期,繁钦所作的《定情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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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美丽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