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夜,安乐宫。
李省思甫一回来,小黄门即刻上前禀告:“王爷,康平公主殿下正在竹烟亭等着您呢。”
“阿姊来了?”李省思欣喜万分,直接奔着竹烟亭而去。
“王爷,您还未更衣呢!”小黄门在后头追着。
外头玩了一天,不知遭了多少浊气,回府岂能不更衣。
李省思头也不回:“无碍,去见阿姊没那那么多规矩。”
跑了几步又道:“不用跟着了,我和阿姊说些体己话。”
竹烟亭中,有琴声激昂,李循悟于美人塌上闭目养神。
除了抚琴的乐人,只有一个带刀的侍卫。
“阿姊!”李省思几个大跨步,进了亭中。
“阿姊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等的有些久?”
“没多久,也就一曲广陵散的功夫。”
李循悟睁眼,从美人塌上起了身,一身绯色官服裹着玲珑身躯,假寐后的脸上不见惺忪,清醒非常。
“鹤奴,你府上技艺超群的乐人众多,尤其是这位琴师,广陵散弹得仿若嵇公再世。”
李省思在石桌上倒了两杯茶,自己取了一杯,另一杯递给了坐在美人塌上的阿姊,边说着:
“都是皇叔安排的,皇叔怕我在府中无聊,就让教坊使挑了许些乐人舞姬送到安乐宫,给我解闷。平日里我都在外头转悠,府上放这些人也是浪费,我已经拒了不少。”
他呷了口茶水,继续:“还是晋王堂兄他了解我,知道我以嵇中散为轨物范世,便送了我一位善奏广陵散的琴师来。”
李循悟轻摆下手,琴师立刻抱琴离开。
“阿姊倒是会享受,竟在这亭子里安置了美人塌,吹风听曲赏月。”李省思坐到石凳上,接着问她:“阿姊今日怎么得闲出了宫?可是皇叔又予你几日假了?”
“这倒不是,公务繁忙,今年武举与文举同期举行,皇叔令我主导武举改革事宜,兵部上月都在商讨此事,近日才定下最终章程。前段时日休了五日假已经难得,今夜我是忙里偷闲才出了宫。”
李循悟饮下最后一口茶,将杯子递了出去。
李省思上前接过的瞬间,李循悟鼻尖轻嗅,“今日大堂兄带你去喝羊汤了?”
“羊汤是喝了,却不是大堂兄带我去的。唉~堂兄今儿爽约了,明明说好今日陪我去打马球,我去找他,他却说要陪宓姣去参加什么卢府娘子的宴会。”
李省思又灌下几杯茶水,“我就自己在外面闲逛了一天。”
李循悟白日在兵部处理了一天公务,案牍操劳,此时难得放松,一刻也不愿坐着了,喝完了茶就又躺了回去。
她轻声疑问:“卢府?哪个卢府?我怎么不知道长安城中有哪位卢姓的官员,值得兴远公主与晋王殿下亲自上门赴宴?”
莫非是范阳卢氏?
“是卢府小娘子的生辰宴,该是宓姣的闺中友人,应当不是什么官员走动。不过这女儿家的宴会,堂兄去了想来也是无趣着,还不如同我一道闲逛呢。”
像是想起什么,他忽而一笑,“阿姊,我今日发现,长安城中,居然还有人记得母妃年轻时作的诗,她对母妃推崇有加,经年累月的钻研母妃诗集,竟然还真的有几分母妃的诗骨来。”
李循悟心下有些想念,“母妃才情非常,年轻时,程公就夸过她有咏絮之才。父王年轻时与母妃便是因诗结缘。若不是因为嫁给了父王,母妃早就以清纨之名闻名于世。”
提及母妃,不免怀念起他们的父王,姊弟俩开始忆往昔、细数当年一家人的好时光。
一番回忆结束,李循悟突然问李省思:“你今日出门可带侍卫了?”
“带了,我记着阿姊的叮嘱,每每出门,最少带五个侍卫跟着。”
“你记得就好,扬州你可以自在而为,回京还是得谨慎一些。我在兵部领差,京中军备大多在我职责之下,这安乐宫里的典军褚不羡与副典军贺长敬,是我亲自给你挑选的,功夫上佳,他俩会全力护你在京中的安危。”
李循悟不再躺着了,于榻上正襟危坐,面目严肃道,“鹤奴,切记,出行时,褚不羡、贺长敬这二人须有其一随护左右。”
李省思点头,“阿姊,放心,都不用我说,褚不羡、贺长敬他俩会主动跟我出门,时时跟着我,今日出门,便是褚不羡带人护卫。”
李循悟起身,坐到李省思对面石凳上,“先前你能以守孝之名留守扬州三年,如今进了京,你可有什么想法?”
李省思撑着个脑袋,“我在扬州无拘无束惯了,此番进京,我想着待到年末,陪你过完除夕夜,明年开春我就回扬州去。”
“长兴宫本是皇叔为恒王时的王府,如今皇叔将长兴宫改名安乐宫赐给你,满朝文武都知晓了皇叔对你的恩宠看重,猜测着皇叔有将你留京之意,众臣们皆断言你日后定会入朝领差,只怕扬州不是你想回就能回的。”
这一番话有些意味深长。
李省思把玩着茶杯,“阿姊,我进京主要是为了看看你,也为拜见皇叔。可不是为了做什么劳什子官。我才不要入朝,日日与你一般辛苦呢。”
在长安,除了陪你过个年,母妃其实还交代了我别的事,却不能教阿姊知道,待我在长安待到明年,母亲交代的事办的差不多了,阿姊倒时估计也能猜出个大概。
李省思还是那副不羁的样子,“阿姊,你是知道我的,自开蒙以来,我研学的便是老庄之道,素来最是崇尚嵇康阮籍之辈。对那做官为政的事,我是丁点儿不愿沾染。往后我只想远离朝堂,逍遥于世,与母妃一起游历名山大川,访友问道。”
李省思看着尚且少年气的阿弟,心中思绪流淌。
我的阿弟啊,你如今已被高高架起。
即便你无此中意,心离庙堂之远。
可昔年帝王的独子,是嫡是长,得天独厚。
偏偏又是禅位之皇的嗣脉。
这样尊贵却尴尬的身份,不知不觉就成了棋子。
执棋人八方而来,都想着将你拖入长安城的谋断中。
有人借你作手中刀,有人视你为攀云梯,有人将你设为捕蝉螳螂。
“好,既然我家鹤奴想肆意山水,那阿姊就让你如愿!你且安心在京中待着,做你的潇洒安乐王就好,吃喝玩乐但凭你乐意,年后离京,阿姐会替你安排好。”
我的阿弟,要做无忧的云鹤,那我李循悟自是会出辟一片任你肆意的九霄。
顾念着阿姊明日还要早起上朝,二更天过了没多久,李省思就催促着李循悟早些歇息,明早他送她入宫。
李循悟深受圣人重用,登朝领命,有官职在身,虽为公主,却也是朝臣,普通宫规自是无法拘束她,无须后宫主人——皇后娘娘准允,即可自由出入宫门,这般夜宿宫外,也不用提前报备。
月初休沐的那五日,李循悟都是住在安乐宫的致远堂,致远堂一应用物皆比照她在宫中的寝殿。
今夜突然来此,侍人不用匆忙准备,致远堂如旧,李循悟可直接夜宿。
李循悟前脚刚进致远堂,后脚就有人来报:“殿下,褚典军求见。”
“让他进来。”
褚不羡行了礼,恭敬垂首立于堂间。
那个在李省思面前温和睿智的阿姊,此刻又成了尊贵无比、气势慑人的康平公主殿下。
李循悟负手背立,“是有何事要禀?”
即便是背影,褚不羡仍旧不敢直视,偷偷望了一眼后便低下头,“属下今日护卫王爷出门,发现有人跟踪。”
“可知道是何人?”
他头低得更深,“属下无能,并不知晓,对方功夫不低,隐匿得很好。
若不是因为回安乐宫的长街上空旷无物,圆月透亮下,人影难藏,只怕很难发现。
属下装作未发觉,本想引着对方出来,等对方出手时再探其身份,但跟踪之人好像只是单纯跟着王爷的踪迹,王爷回了安乐王后,对方便离去了。”
李循悟转身,看着他,“能让你褚不羡自称无能的人,着实少有。”
也不知是哪方牛鬼,竟寻了这样的高手行跟踪事宜。
“你做的对,若跟踪之人并无多余动作,就不要打草惊蛇。只要他们没动手,就只当不知道。”
李循悟又问:“王爷可知此事?”
“属下听公主吩咐,让王爷远离这些污遭背后事,所以还未禀告王爷。”
“好!做的不错,日后继续如此行事。无论如何,王爷的安危为首要!
跟踪的人既然连你这等高手都难以发现,想必不是个好对付的,为以防万一,日后王爷出行时,随行侍卫再加一倍。”
“是!殿下,属下明白!”
褚不羡退下后,李循悟在侍女的伺候下更衣沐浴。
泡在浴汤里,李循悟才彻底放松下来,慢慢思考今夜收到的消息。
跟踪,是哪边的手在推动呢?
是关拢?还是宫中?还是外戚?抑或是朝臣?
还有那个卢府,大堂兄怎么突然与范阳卢氏有了勾连?
一个没落的世家旧望,举办家中女郎生辰宴这样的小事,如何值得堂兄亲自上门?
看来近日忙着兵部武举改革事务,忽略了众多京中消息,明天得着人好好查查。
鹤奴既然不想入朝,我需得仔细筹谋,让他继续逍遥,定不能让他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今年武举,皇叔格外看重,看来皇叔是想兴兵,更多恐怕是为了提防蛮夷。可他不想用关陇武将,更不愿让廉国公做大,只能借武举选拔新人,提早选培将领人才。
……
待沐浴完毕,李循悟脑子已过了诸多事宜。
五一这几天跟我妹妹一起玩了好几天,还是蛮开心的。
假期结束,继续码子更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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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姐弟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