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清雅的大包房里,那位年轻小郎君与梅聆隔桌相对而坐。
梅聆与他相聊几句,便晓得对方并非附庸风雅之辈,是个懂诗的文妙之人。
尤其当对方听出自己的诗词有清纨之风时,梅聆心中更是生出几分引为知己的喜悦来。
二十多年前,有位名清纨的诗人名扬长安,可惜只闻其诗,不见其人,神秘的紧。
当年各大书局中,卖的最好的就是清纨诗集。
那时还是太子的周和宗李承业,也对清纨的诗才赞誉非常。
就在众人对清纨的身份议论纷纷、诸多猜测时,书局中本该每月一出的清婉诗集,突然断更。
清纨,就此消失匿迹了。
长安城从不缺新鲜事与新鲜人物,不久,昙花一现般的诗人清纨也被众人遗忘脑后。
二十多年过去,记得清纨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梅聆小时,机缘巧合下读过清纨诗集,一下就爱上,对清纨更是崇拜非常。
多年下来,梅聆的诗词承了几分清纨韵骨,受诸多士子书生追捧,可少有人知道当年清纨之名。
如今,眼前这位年轻公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居然晓得诗人清纨,更是深谙清纨诗风。梅聆心中不免有些欣悦感叹,与之聊得也愈发投入。
包房里头梅聆与这公子诗词相和、相谈甚欢,外头的护卫如同钉地的木桩,面无表情的持刀守门。
楼下,何安却是急得团团转,到处寻找十七。
情急之下,他都忘了,今日本是十七当值,可十七早让他帮忙替守,已经出门走了。
何安的焦急,源自他的好奇心。
他与花妈妈也算多年相识,难得见花妈妈如此谨慎小心。
少有客人能引起花妈妈的重视,即便是当初包下五位名花的郑公子,花妈妈也能泰然自若。
何安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借故上楼瞅了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包房门口,那杵得跟石狮子一般的护卫们,各个持刀立那一动不动。
待看见其中一人身上的佩刀后,何安愣了一下。
这些护卫们立即就发觉了何安的视线,几道探究严厉的目光霎时力射至何安身上。
何安自觉不妥,脸上带着歉意,讪讪离开。
下了楼的何安,顿时变了脸色。
那人的佩刀,似乎就是十七苦苦寻觅的那把啊!
何安在楼中四处问询十七何在,又跑去了杂役后院找她。
还是曾吉见他急躁得慌,说了句,“十七不是出门了吗,大约一刻钟前走的。”
这时何安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替十七轮值,这小子说今天出门有事来着。
“一刻钟前走的?你可晓得他是去了哪里?”何安赶紧抓了要离开的曾吉手臂,急忙问他。
曾吉答得飞快,“这我就不晓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敢打听他的行踪啊。”
何安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曾吉憨憨一笑,接着说道:“不过,十七好像是去崇仁坊了。因着与平康坊只隔了一长街,十七没骑马,走着出的门,你若是着急找他,骑马去寻,不一会就能跟上。”
何安就势拍了他一下,“你这浑货,说话还分个两拨!”啐骂了曾吉一下,又接着交代他:“我去寻十七,你看好楼上那位点了梅聆娘子的贵客,留意他们的动静,花妈妈若问你我去了何处,只管等我回来与她亲自言语。”
说完,何安牵了一匹楼里的马,从后院匆匆离开。
何安驾马飞驰于长街上,他对周遭各街巷深谙于心,绕着近道,很快便在崇仁坊南门处碰见了优哉游哉的十七。
看见十七的身影,何安大喊,“十七!”
被这一声呼喊声激得回头,十七一脸茫然地看向何安,不晓得他怎会在此。
“十七小子欸!那把让你害相思的刀,我看到啦!”何安在她身旁勒马停下,声音抑制不住的激动。
闻言,十七有些错愕,似是惊喜,又像不敢相信。
“今儿楼里有位客人的护卫配着刀,那刀我瞧见了,与你先前那图画上的,极其相似。”
何安在马上看着十七怔怔然的样子,拿马鞭用力甩了下地面,提醒他,“嘿!嘿!嘿!你小子发什么懵啊!赶紧上马跟我回楼里辨认一番,看看是不是你日思夜想的那把梦中情刀。”
十七这才回神!
这般巧吗!居然真就在花袭楼里出现了?她想着,然后翻身上了马,坐到何安后头。
马蹄匆匆,不久就到了花袭楼,二人下了马,从后院小门进来。
何安这会子已经恢复了镇定自若,对脚步若飞的十七道:“人就在二楼,跑不了,我让曾吉看着呢,再说,那客人来得早,一时半会不会走。”
说着,何安牵了马进了杂役院,“我去把马拴上,就不领你过去了,你直接上楼就能看见,几个人带着刀守在房门口,招眼得很,梅聆娘子就在房里面相陪着呢,这客人尊贵得很,花妈妈都不敢有一丝怠慢,你克制些,别太莽撞了,给客人得罪了。”
不等何安说完,就见十七已经穿过杂役院的小道进了楼里,只余下个背影。
何安忍不住发笑,这小子,见情刀比那要见相好的还要猴急。
十七三步并两步的上了楼,果然一眼就瞧见了那些护卫。
其中一人的刀果真与记忆中的相似至极。
看得出来这些人身份不一般,十七确认了横刀样式后,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下了楼。
心底早已波澜狂起。
居然真的找到了这把刀!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京中探查这么久,跟踪了这些人都没找到。
没想到线索送上门来了!
看来,五月的吉幸还在,延续到了今日,让我洪十七终于能离仇人身份更近一步。
或许是阿翁在天之灵庇佑,才能如此顺利。
如今,只消探明这带刀护卫的身份,查出他在何处任职,便可顺藤摸瓜找到仇凶所在。
十七下楼时,一步一思,步步坚定又激荡。
她直奔何安所在,连遮掩都不带,直截了当地问他可知那护卫的身份。
何安只摇摇头表示不知,但凭着他包打听的经验,也能猜测几分。
“看花妈妈对他们的态度,我猜房中客人来头不是一般的大,那些护卫估计也不是寻常人。既然他们中有人的配刀与你找的那把相似,说明这些护卫也是朝中武官出身,能让武官如此小心贴身保护安全的,想必房中客人该是一流的公爵侯府中人,或是龙子龙孙也未可知。”
十七听完,决定还是走起老路子。
她回了小房间,换了一身黑色衣服出来,去值守的廊角跟何安道:“何大哥,既然我回来了,今夜还是我自个儿当班吧,多谢你今日特意骑马出门寻了我回来。改日若需帮忙的地方,尽管言语!”
何安也不跟她客气:“好啊,正好我许久未喝新丰酒了,哪天你请我去喝个痛快!便算你全了这份人情了。”
十七笑着应下。
目送何安离开后,她与其他护院一块分别立于几处廊角,只待有人一唤,便要立马出现。
默默站在那儿,十七眼睛盯着一楼大堂的楼梯处。
酉时,楼中客人渐渐多起来。
而十七要等的人,也下了楼梯。
十七同一起值守的曾吉快速交代了几句:“我突然想起我有要事忘了办,待会何领头问起,你就说我出门去办白日的事去了。”
说完就出了门。
十七不敢跟得太紧,同是习武之人,她很清楚,这几个护卫功夫不低。
好在才酉时,垂暮不久。白日里因夏暑之气被困在瓦檐之下的长安百姓们,此刻刚好乘暮凉而出。
无论坊内坊外,长街窄巷上,盖是人走马嘶。
十七融在熙攘人马中,一身黑衣,带着同色璞头巾子,于往来繁忙的街中毫不起眼。
她先是跟着他们在平康坊内逛了逛,大约逛了不到两刻钟,那一行人又出了坊,直奔东市而去。
在东市,他们逛的可就仔细多了,几乎是每家铺面店肆都得进去瞧瞧。
十七跟了一路,肚子都饿了。
好在这一行人也是知道吃饭的,去了食肆。
令她不解的是,既然那郎君是个尊贵人物,怎的不去吃那豪华穷奢的大酒楼,反倒在一个普普通通卖羊汤的小铺面上享用起来。
本就腹中空空的十七,闻着香喷喷的羊汤,更加得饿了。
索性也不忍着了,她在羊汤铺子斜对面的汤饼食肆里,点了碗溥饪,老板娘将一碗刚出锅的溥饪刚刚端上桌,十七就拿起匙子准备开吃。
“小郎君,再等等,刚出锅的,还烫着呢。”老板娘好心提醒她。
十七只得对着碗大口吹着气,试图让它快些凉下来,嘴巴不停吹着,眼睛余光却不敢从斜对面的羊汤铺子里落下。
连续吹了好些下,十七用汤匙舀了一匙,放进嘴里试探。
还是烫嘴。
她生怕自己吃得慢了,那几人走了。
复又开始对着汤匙吹气,吹了五六下就吸溜进嘴里。
就这么一汤匙又一汤匙的吹气,边吹边吃,一碗溥饪全下了肚。
她斜眼一瞟。
嘿,自己干着急,热汤热食的囫囵吞了腹中,人家那羊汤倒还没喝完呢,一口一口的,那叫一优雅。
等他们用完羊汤离开,十七也跟着付了钱起身。
一路上,那仪表堂堂的小郎君还真不闲着,喝了碗冰酪浆,在一摊子上吃了鲜桃,买了蒋记铺子的糕点。
十七跟着,嘴也没闲着,酪浆她喝了,鲜桃她吃了。
就是没跟着买蒋记糕点。
毕竟是跟踪,手里拎个纸包不大像样。
就这么在东市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那郎君终于消停了。
十七肚子饱饱地跟着他们出了东市北门,经过一条长街,一座气势恢宏宫殿凸显于前,那高挂的匾额上刻着几个大字,十七远远地就能瞧的清楚。
——安乐宫。
十七在远处,看着那尊贵的郎君直接进了安乐宫正门,被守门的卫军恭敬地颔首迎进去。
安乐宫,安乐宫,安乐……
好生熟悉。
十七总觉的该是在哪听过的。
电光火石间,安乐王李省思这个名字一下子炸在眼前。
她想到了何安那日在杂役院的侃侃而谈。
又想到了楼中客人偶尔的议论。
安乐王李省思,年十五,于扬州为其父周和宗守孝三年,六月初才入京不久,圣人时隔三年见到皇侄,亲情甚笃,大悦,将原来的长兴宫改名安乐宫,赐居于安乐王李省思,为安乐王的京中府宅。
这些曾经在花袭楼听过不止一次的消息,此刻尽数被十七集中在脑子里。
这位尊贵郎君,是安乐王李省思无疑。
他身边的侍卫中,有一人佩刀与自己仇敌的佩刀样式相近,几乎一模一样。
那么,自己要找的仇敌,想来也是安乐王的侍卫之一。
安乐王的侍卫再多,也不会有南衙十六卫与北衙禁军加起来的多。
只要将安乐王的侍卫一一排查,用不了多久,仇敌便能分明。
看来,自己能手刃仇人、为阿翁报仇的时日不远了,仿佛就在眼前。
十七于暗处,露出了冷恻恻的笑,满意且毒恨。
溥饪,即面条。
为防止大家忘记,我提醒一下哈,安乐王和康平公主是亲姐弟,他们的父亲就是前任安乐王——也就是禅位给亲弟弟的周和宗李承业。所以现任皇帝李续安是安乐王的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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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仇人身份渐渐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