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后崩逝,范阳卢氏日渐活跃。
当年的卢氏一族,荣耀非凡,草木亦晓其望。
卢氏女貌美姿绝,名动京城,嫁作皇家妇。
卢氏子矫矫不群,善学精研,立足朝堂。
满门盈旺因卷入后宫争斗,极速凋敝。
昌和三年,周睿宗因柳氏多年无所出又嫉妒失德,废其后位。
昌和四年,圣人年轻力盛,后位不可空悬,欲从妃嫔中择贤而立。
后宫中,以丽妃卢韵歆与宸妃武曜为尊,二人均育有一子,实力相当。
丽妃出身范阳卢氏,父兄皆在朝为官;宸妃虽无显赫母族,却深受睿宗宠爱。
周朝古训,太子须出皇后膝下。
唯有子傍身,方可一争后位。
为断宸妃根本,丽妃设计戕害其子——也就是日后的周和宗,时年不过两岁的李承业。
谋害未果,睿宗震怒,下令彻查,乃卢氏与丽妃合谋而为之。
宸妃向来杀伐果决,怎会轻易放过。睿宗为抚爱妃,废除丽妃封号,打入冷宫,又以谋害皇嗣、对皇家大不敬恐有反心为由定下卢氏罪状。
卢氏族中授官任职者皆被罢免,全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四十年内不得入仕、不允科举。
丽妃倒台,后宫武氏做大。
不久,武氏封后,又得帝王专宠,为避其锋芒,卢氏举家离京,迁返老家范阳。
几十年倏晃而过,卢氏不负复当年荣盛,渐渐没落,一等世家望族之列已失卢氏之名。
但百年底蕴仍在,这些年卢氏一直退居范阳,安心做学问,教导子孙,不问俗世,倒也自在。
昔年丽妃之兄——现任卢氏家主卢博闻,对孙辈倾注全部心血,殷殷期盼着孙儿们日后科举入仕,复兴家族往日荣光。
卢博闻子孙兴旺,膝下有五子四女,长子、三子、幼女为正妻嫡出,其余皆为妾室子。
各孙儿中,唯有三子卢珂隽所出嫡长子——卢照昱,聪毓颖悟,最受卢博闻喜爱看重,视为家族之望。
卢照昱在同辈兄弟中排行第五,亲近之人称之五郎。
太后去岁已崩,四十年的禁令只余两载,囿于范阳一隅的卢氏心思复起。
为给子孙科举入仕铺路,也为重振家族,家主卢博闻与儿子们多次相商,决定由嫡长子卢珏嘉带着五郎卢照昱前去长安。
两年后,五郎便可参加朝廷科考,以五郎之才学,届时必定高中。
家主卢博闻信心满满。
如今长子卢珏嘉先带着五郎在长安旧宅定居下来,一是为了解京中动向与朝堂局势,二是提前与京中世家勋贵往来走动。以便来日五郎金榜题名、入朝授官后,能在朝堂站稳脚跟。
长安的卢府宅院几十年无人居住。主家怎能遭受旧宅的陈灰腐秽?卢家仆从提前出发长安,打扫屋舍。
年关将至,正是与京中世家故旧拜访联系的好时机。
卢珏嘉带着侄子出发时,京中仆从已经将旧宅收整得窗明几净、鲜洁无尘。
此次长安之行,卢倾欢故技重施,躲在箱笼里,等车队出了范阳才现出身来,成功加入归京队伍。
卢氏车队中人数不多,但冬寒风冷,又有两车行李,致使行路缓慢。
行至冀州衡水县时,已至十一月。
想早些到达长安好提前准备年节,卢珏嘉令随从弃行官道而改抄近路。
官道虽远却安全无碍,卢照昱担心近道会生意外,劝伯父还是走官道为好。
卢珏嘉则言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冀州州治安定,民风淳朴,强寇匪乱鲜矣,无甚危险。
卢五郎回想自己从前游历时,的确不曾路遇歹人强盗,觉的伯父所言有理,不再多言相劝。
冬日,天黑得早,申时将过,便薄暮冥冥。
山道虽近,却也偏僻,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客栈,一路人马打算就近找户人家借宿。
夜色愈寒,悲风鸣树,月下枯枝招摆,投下妖魔鬼怪似的乱影,形容可怖。
车夫不由自主地控马提速,跟着的随从护卫也加快了脚步。
然而,久不见灯火人烟。
一看便非富即贵的世家车队,行在僻静山林,又这般夜黑风高时候,注定不会太平。
霎时间,箭矢已至,山林上惊起一空飞鸟。几息之下,便有五六个仆从失去战力。
一群蒙面匪寇操着大刀锤棒袭来,护卫上前抵挡。
先前已经有管事与一众护卫仆役带着好几车箱笼细软,提前到达长安城中安置收拾宅院,因而卢珏嘉此趟行程中随从不多,且辎车上多为书籍画卷,并不贵重,护卫仅带了十余人,加上仆人车夫,堪堪二十九人。
虽说与这匪徒人数相差不多,可箭雨下已损伤小半,那为首的几个土匪颇为悍戾,已经斩杀了半数护卫。
不到两刻钟,车队中剩下的人便被生擒拿下。
几个匪寇高举着火把,照得此间发亮,尸首残肢四散,血腥扑鼻。
卢倾欢作为养在闺阁的大族小姐,连只死鸡都未见过,哪里经得住如此骇人场面,吓得双眼失神。
与卢倾欢绑在一起的卢照昱用肩膀点了点她,眼神示意安慰。
卢照昱游历在外时,亦未见亲眼见过杀人越货的残忍之辈,心下惊骇,却不露怯惧。
察觉到这群土匪行事颇有章法,选的突袭之地极佳,于山坡埋伏,先以箭雨扰乱车队,再迅速前后包抄以防有人逃跑,全力斩杀有搏击之力的护卫,才能以相当人数快速控制局面。
细观之下,只有为首的那几个,招式间不似寻常匪徒,有行伍之气。其余诸人不过仗势之蜂蚁,狐假虎威。
几个匪首正在一旁商议着要不要留活口,卢照昱刚准备开口,却听伯父卢珏嘉先喊出了声:
“诸位好汉,吾乃范阳卢氏嫡长子,此趟简装出行,并未有贵重之物,各位好汉可否行个方便,吾愿意献出周身钱财。”
刀架在脖子上,依旧不慌乱,卢珏嘉扬声,“若是吾等此趟有失,只怕我卢氏族人不会轻易放过。范阳卢氏百年望族,想必各位好汉也不愿与之结下仇忾。再者,冀州刺史与卢氏有姻亲之旧,吾等若是殒身此地,尔等不怕来日重兵剿匪吗?
各位好汉若能放过吾等性命,吾愿立下毒誓,日后定不追究,除去车上所有财物,待吾等安全归京,必定再许重金。”
被视为下一代卢氏家主的卢珏嘉,后悔未听五郎劝告,改道而行才遭此祸事,但很快镇定下来。
卢照昱能看到想到的,他自然也能发现。
既然这匪首可能是退役军士,甚至是逃兵罪卒,那么定会听说过范阳卢氏之名,剩下的那群虾兵蟹将们只需搬出官府便能震慑,既如此,便有转圜余地。
这才有了一通软硬兼失的言语。
那些土匪闻言果真面露犹豫,最后都看向了为首几人,“几位当家的,要不咱们还是把他们放了吧,不杀他们我们也能得笔钱财,反正他们发誓不会追究。”
谁料其中一匪首闻言冷哼一声,朝说话之人啐了一口,“呸!蠢笨的憨货,世家与高官勾结,沆瀣一气,恶臭至极,他们说的话你们也信?”
接着又一脚踹倒卢珏嘉,目露凶光,恶狠狠道,“本想给你们个痛快!没想到你仗着身份狡言猖狂,既然你是世家子弟,那我得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卢珏嘉被踹得断了肋骨,却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乞求着:“好汉若要取命,吾之性命任尔为之,只是侄儿侄女年少,还望好汉高抬贵手放过。”
“哼!早就听说世家的郎君小姐们都是堆金砌玉地养大,细皮嫩肉,今日一瞧,果真好皮囊。兄弟们就不想尝尝娇嫩贵女与美貌少年的滋味吗?”
一群人被激起了色心,淫邪之下哪还管官府出不出兵,大笑,“哈哈哈哈!这肯定比青楼妓子鲜嫩,我们兄弟先尝尝鲜,这幕天席地的,有野趣!”
这帮人才杀过人动过武,气血正热,也不畏这山林暮寒,就要上前扒卢氏兄妹二人的衣裳。
周围仆从战战兢兢不敢动弹,卢珏嘉气愤绝望,竟晕了过去。
卢氏兄妹憎恶不已,心下无望之际,一柄长刀飞过,将眼前靠近的两淫匪射了对穿。
紧接着,耳畔马蹄声起,有少年持缰握刀奔袭而来,一人一骑在匪徒间穿插而过,刀光粼闪间,血肉横飞。
无人持握的火把掉落于地,跃动依旧,照得少年的面孔清晰发亮。
如此熟悉,让人心安。
马嘶长鸣,撞倒数人,膘壮有力的四蹄践踏而下,一命呜呼。
少年纵身下马,大喝一声“召星,闪避!”,马儿闻声默契弛至远处,留少年专心对敌。
有护卫趁机挣开束缚,解下被绑众人。
少年右手翻转不停,刀尖所至,必留性命。
一个旋身,左手闪电般抽出先前射穿匪尸的另一长刀。
双刀在手,气势威力大涨,双手翻折开合,矫身游步,招招携着巨力,又狠又猛,至强至悍。
乌合匪众哪见过此等凶狠高强之辈。
连想要加入战局的护卫都被这悍勇无畏的杀人模样震住了,不敢上前。
武力最高的几位当家都死于少年之手,剩下几人作势要逃。
可是,少年并不愿放过他们。
跨步前跃,飞身凌空,双刀分劈而下,当场毙命。
半盏茶的功夫,几十余人就这么尽丧其手。
或许是谨慎小心,又或是心狠手辣,少年将这些土匪尸首一一翻查补刀,确认死透了才肯放过。
少年脸上身上染满了血,刀光寒冽至极,眼眸似狼如豹,透着危险,整个人活同浴血罗刹。
卢照昱与卢倾欢看着少年慢慢向自己走近。
周围的随从们生怕少年杀红了眼,要对郎君小姐下手,却都被这凶戾模样吓得不敢出声。
但兄妹二人镇定非常,丝毫没有害怕情绪。
故人重逢之日,又是再次救命之时,怎会生惧?
时隔一年未见,故人似是长高了些,人也瘦了不少。
看到少年突然停下,似是意识到什么,收了刀,面色转至柔和,才继续走至身前,对自己温柔道:“没事了,不用担心,这些人都死透了。”
顿了顿,又接着道,“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们伤到你们分毫。”
说这句话时,少年的面色坚定至极,目光明耀。
那一刻,兄妹二人仿佛坠进了少年眼中的浩瀚星海,被那强大与温柔包裹护住。
卢照昱心下翻涌,情绪不明,似是要出声感谢,又想赞其英勇,抑或是些别的,到最后还是化作欲言又止。
这一刹那的卢倾欢,心窍如被雷击,凿开了四肢百骸,连神魂都在震荡。
啊啊啊啊!不想工作啊!只想码字!
本来还有几章关于老洪和朝堂的内容要更,但是写着发现男主好久不冒泡了,索性先更男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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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重逢-再次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