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刺史,名为谢从英,是荣王母亲的兄长。十二年前上任沣州,虽平庸,但也没有大过。眼下瞧来,沣州刺史府的规模符合规制,并未有超乎想象的奢靡。
宁宜苏作为观风俗使走在前头,苏知夏和裴从诚作为侍卫走在他身后,门口的侍卫正要拦下三人,苏知夏当即亮出了令牌。
看守大门的护卫显然是得了消息,即刻恭敬地行礼:“参见大人!”
“我等速去禀告。”
一个侍卫引着三人入府,而另一个侍卫跑得快已经去通知了沣州刺史。
不消一会儿,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快速地踏着步子而来,脸上挂着一个极为谦逊的笑容,正是谢从英,他对着宁宜苏恭敬地行礼:“下官参见大人。”
宁宜苏的眼眸带着些淡漠,凝视着那位刺史:“谢刺史不必多礼。”
“是,”谢从英年纪虽比宁宜苏大了许多,此刻却格外的谦逊,道,“大人,小儿前些日子不懂事,冲撞了大人,多谢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那无知小儿,大人放心,我已经狠狠责罚于他了。”
宁宜苏挥了挥手:“令郎既已知错,谢刺史也已经责罚了,本官也没有再追究的必要了。今日前来,是想同你商议一下,擒拿妖怪一事。”
“擒拿、妖怪?”谢从英一怔,好奇地环视了一圈,身边那位眼熟的司马低声告诉了他今晨发生的蜡人袭击事件,他这才意识到,即刻说道,“大人说得对,是得抓,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人去擒拿。”
“大人莫要在这日头下站着,随下官一同入内吧。”
宁宜苏三人在谢从英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清凉的院落,院落内蜿蜒曲折的水流汇入了池塘,院落中还栽植了几株虬枝盘错的古树,那枝叶如同绿色的瀑布在阳光的照映下流淌出一地的光华。游廊突出的区域正是用来歇息的地方,此时已经摆放好了茶水和糕点、蜜饯。
“大人请坐。”
宁宜苏坐下后,谢从英打量着苏知夏,他多少从司马口中得知这位女侍卫的厉害,也笑眯眯地道:“二位也请坐吧。”
苏知夏和裴从诚坐在了侧座,侍女将几案搬到了他们面前,迅速地放好了茶水与糕点。
谢从英为宁宜苏倒着茶水:“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来我府上住下,府中的人虽不算聪慧,但也算是能干,照顾大人、和大人的两位侍卫,也是足够的。”
“本官这些日子住在客栈内,遍览沣州的风土人情、了解了此处的民生,倒也还算安稳充实,”宁宜苏尽量模仿着女帝的姿态,确乎也模仿得很像,那股看似亲近却格外威严的感觉把握得十分不错,他看向了不远处的墙头上,笑眯眯地饮茶,“到了这刺史府内,只怕行动多有不便。”
谢从英下意识地挑眉,下一秒又佯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苏知夏拿起空的茶杯,精准地甩到了宁宜苏身前,啪嗒一声,茶杯碎裂,一颗石子掉落,循着方向看过去,正是谢凌苍趴在墙头上,拿着弹弓正瞄准着宁宜苏。
“是谁?!”
谢从英转身回过头去,随着他目光而去的还有一个茶托,茶托正中了谢凌苍的脑门,他被这茶托一砸,摔下了墙头,苏知夏淡然地说道:“谢大人,烦请告诉令郎,若是还有下次,便不会是茶托,而是刀刃了。”
“你瞧,本官若是于这住下,只怕令郎心中不忿,若是时常如此,只怕下次我的侍卫当真杀了令郎,你也会埋怨于我的。”
“大、大人,您放心,我这就派人把逆子抓来给您道歉。”
谢从英看向一旁的司马:“还不快去把这逆子抓来!”
不一会儿。
谢凌苍被几个人押了过来,谢从英一巴掌扇在了谢凌苍的脸上:“逆子!还不快向大人道歉!”
谢凌苍盯着谢从英,将目光移向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正在品茶的宁宜苏,在沣州做了多年了小霸王,他怎能忍得下这口气,正要张嘴,谢从英见他这神色就知道自己家这个儿子要做什么,又一巴掌上去:“还不道歉?来人,拿藤条来!”
宁宜苏平静地放下茶盏,挂着一个平静的笑容:“谢刺史,罢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可若是不知错,以棍棒使人屈服,只会多生怨怼。”
“我今日来此不是来看这样一场闹剧的。本官要接手沣州夜巡司的一切事务,沣州即便再穷,多年的保护费收下来,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夜巡司,该给夜巡司的调度就给到,我需要人手去捉捕妖怪。”
“是!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安排好。”
“明日一早本官会去夜巡司,你还有半天的时间。”
宁宜苏扬长而去,谢从英的眼眸从原本的恭敬转化为了一种阴鸷的仇视。
三人刚出了府,宁宜苏见离开了刺史府的视线,这才松了一口气:“呼,我装的像不像?”
“像。”
“真的?”
“有三分神韵,足够吓唬不少人了。”
宁宜苏这才拍了拍胸脯,他一向是性子温和的人,可观风俗使必须要有威严,若是太过温和,只怕这观风俗使人尽可欺,于是苏知夏就提议他模仿一下陛下的神态举止,没想到这血缘是如此强大,宁宜苏只学了这三分就已经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了。
裴从诚还在回味刚才的情景:“师傅,你刚才反应好迅速呀,我都没注意有一颗石子飞过来了,你一下子就拿着茶杯,这样,咻地一声甩出去,哇,当时真的是给我看呆了。”
谢府内,一片沉寂。
谢凌苍正跪在谢从英身前,谢从英怒极了,一个茶杯碎落在谢凌苍膝盖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宁宜苏是你我能得罪的人吗?!”
“怕什么?!等我们协助王爷登上皇位,还会害怕……”
司马当即上前捂住了谢凌苍的嘴巴,谢从英也是惊惧地站起身来,司马轻声道:“郎君,此话可不能胡说。隔墙有耳,务必小心。”
谢从英这才缓过神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现在宁宜苏就是上头有圣人庇护,在起事之前,他绝不能死在沣州,否则,我这个沣州刺史被捕,一切都会暴露。届时,我、你、整个谢家全都得给这个宁宜苏陪葬!”
谢凌苍咬着牙,气恼地质问道:“难道要我忍下这口恶气吗?不能杀他,那他身边的那个女侍卫总能杀吧?”
谢从英闻言更是怒从中来:“你想杀她?我看你是在做梦!你没瞧见那女侍卫武功多高吗?我劝你别招惹她!正四品的女中郎将,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个官职,绝对是武功过人!今晨她还斩杀了一个妖怪,你觉得她能那么好被你杀掉的吗?!”
提及这个妖怪,谢从英无奈地叹了声气:“罢了,我现在要烦的事很多,你别再给我招惹是非,否则,即便是你母亲来求情,我也定要将你打个半死!”
谢凌苍起身后,愤恨地甩开了司马的手,司马无奈地上前道:“大人,眼下该如何,夜巡司那边要不要吩咐下去?还有,那个光济叟又该怎么办?”
“夜巡司的活儿本来也没人愿意去干,辛苦又要赌上性命,谁无缘无故愿意去给他卖命?不过就是让夜巡司的门面瞧上去好些,多拨些钱财的事,能用钱财解决的事不算大事。只是那个光济叟,”谢从英颦蹙着眉头,“不是已经让他弄死了吗!?”
“这……这属下也不知。”
谢从英疲倦地揉着眉头:“罢了,宁宜苏想要怎么去抓妖怪都不要紧,那光济叟不过就是个杀人的工具罢了,便是招供出来,也没有证据,左右翻不起什么风浪。唯独乱葬岗,绝不能让他们去!知道吗?!”
“是!”
客栈内。
裴从诚此时正在练功,即且也被他“邀请”了过来,两个人正顶着月光在扎着马步。
四时好磕着瓜子,饶有趣味地坐在窗口那里看着二人,笑道:“这个裴从诚倒是个有趣的,这才几天就跟即且关系那么好了。”
苏知夏此时正在保养着刀,她望着即且复杂的神色:或许并不是关系好呢……
宁宜苏端来了些温热的酒,四时好嗅着那酒香味,嘴角立刻勾起来:“有酒?!”
“嗯,知夏今日去外头的酒肆买的,说要请你喝。”
四时好笑眯眯地看向了苏知夏,苏知夏却将刀收入刀鞘,严肃地说道:“只能喝一壶,小酌怡情,喝醉误事。”
“……我又不需要干活。”
四时好撇这嘴,嘟囔着。
苏知夏拿着那壶酒,倒了一杯递给了四时好:“这一壶的酒不足以让你醉。我有件事要请你去办,待晚些时候化作猫形去乱葬岗探查一下有没有新的尸体。”
四时好接过酒,一饮而下,生怕苏知夏后悔:“你不是在查光济叟吗?怎么还要查乱葬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三头六臂呀,我看你是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拆成十个,通通去办案。”
苏知夏拿好了刀,背好了弓:“光济叟伤人,定然要查。而乱葬岗莫名出现的尸体,也得查。这都是我的职责。”
四时好见她穿戴整齐,追问刀:“不是,这大半夜你要去哪里?”
“我今夜去巡视,避免那光济叟今夜又现身害人。”
“行吧,大忙人,”四时好叹了声气,见苏知夏目光灼热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哎呀,你放心,你吩咐的事我肯定会给你办好的,我可是你最靠谱的朋友,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妈?”
宁宜苏跟着苏知夏一同外出,二人手持着令牌一路到了望楼之上,苏知夏和宁宜苏仔细观察着沣州城内的景象。
这祥和而平静的夜晚,却潜藏着太多的危机。
“知夏,你喝点酒暖暖身子,”宁宜苏将酒囊递给了苏知夏,“当真是辛苦你了。”
苏知夏摇了摇头:“不辛苦。”
宁宜苏好奇地询问着:“知夏,我还没问过你,你为什么要加入夜巡司?”
苏知夏凝视着宁宜苏的眸子,这样的夜晚似乎正好可以交心。
“因为,我父亲是夜巡司的缉妖使,我喜欢看着那些人带着笑容,对父亲表达感激的场景,年幼的我,为此觉得很自豪。”
“父亲亡故后,却没有人愿意为父亲发声。父亲曾帮助过的人保持缄默……”
宁宜苏轻柔地拍了拍苏知夏的肩膀:“如果我能更早地来到你身边陪你,陪你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苏知夏苦笑着:“那或许你也并不会喜欢我了……我当时入夜巡司,不过是想拿一份俸禄能维持家里的生计,对于人心,我也没有太多的希冀了。”
“有一次,我从一个妖怪手底下救了一个姑娘,当时我过于激进地斩杀了妖怪,导致她的一根手指断掉。救下来后,我并不在意她对我是感激还是埋怨,”苏知夏望着这沣州城,平静地叙述着往事,“后来,我在一次斩杀妖怪时,不知从何处跑进来一个孩子,我只能选择保护孩子,将后背留给了那妖怪。当时对我而言,若我死了,盈儿会得到一笔不菲的抚恤金,也算是不错。”
宁宜苏的眸子名为心疼的情绪荡开,他握紧了苏知夏的手,苏知夏笑着摇了摇头:“当时,那个姑娘拿着一个同僚的刀,她很勇敢地冲了进来,挡在了我的身前,她受了重伤,而妖怪也被她胡乱一通的乱砍砍到了。我趁着这个间隙反击,斩杀了那妖怪。我并不记得她了,那姑娘笑着告诉我,她很感激我当时救了她,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我,这次她不过是凑巧经过,她不希望我这么厉害的缉妖使死掉,希望我能继续保护百姓。她说,在等待死亡的绝望的那一瞬间,我就是她希望的光。”
苏知夏除了分析案情外,很少会说出那么多话,宁宜苏觉得很开心,说明苏知夏真的把心交给自己了。
二人并肩站着俯视这沣州,心中也希望,那道光明能照亮沣州,驱散掉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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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与沣州刺史的首度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