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大招风,树冠里全是金乌,金乌生金乌,生到孙子辈了。李璋玦咬着草根,想:杀一只吧。
他说做就做。他拿弹弓打下一只金乌,一窝金乌瞬间朝他扑了过来,他一吓,连忙把手中的金乌扔了,“咻咻。”它说着。它的妈妈对他传音入耳:“你是第一个敢动她的人!”
李璋玦一吓,嘴里的草根攥在手中,他掏出雁回剑,金乌吓得七零八落,把他的路堵住。“你别走。”他们说。李璋玦不信邪,这金乌自古以来是恶兽,怎么现在还不让他走了呢?
一阵剑光。金乌见了血,那只金乌急了,对他的头发一阵猛啄,咬下他一绺头发,见了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她的声音再度在他耳中响起。
李璋玦捡起地上的金乌,他心想:吃了。他吃了金乌。金乌在他的肚子里化成了一滩液体。他肚子痛。他急着上厕所。
他找出一包纸。他把下摆撩起,把纸塞进裤子里,从天地间走出去,关上门,在蓬莱山脚下拉屎。
他觉得解脱。
不让他上山修仙,他就在山脚下拉屎。他拉得痛快。一包纸没了。
他又进入天地去。天地间全是金乌,像阵阵金光,把他割得七零八落,他的胳膊上一阵痛楚,见了血。
“报仇报仇。”它们的振翅发出这样的声音。李璋玦掏出雁回剑,把其中的一只捉了,吃了。
他又去外面拉了一泡。
天地间全是灵气。李璋玦修仙来的。他把经脉从涌泉走到百会,再从任脉走到督脉,觉得舒坦了。
他练的是自己创的。金壶仙人清墨说他“无才华、无远见、无毅力”,不让他上山修仙,他觉得他离谱。
要才华有什么用?要远见有什么用?要毅力有什么用?他有的是实力。他有一天地的金乌,还怕修不成仙?
天地,家。古时的人这么称呼,他从棺椁中醒来,千年一梦,“蓬莱山”成了最大的仙派。他闲来无事,找点事做做。
他就想修仙。
九壶仙人吴珏是他最大的拦路虎。他想了半天,要不拿金乌贿赂她?她要是不贪财,他把她头拧下来吃。
他饿。他想吃灵气。
灵气,天地之源。他想,这天地的灵气为“蓬莱山”之所有,他算哪根葱,他偏要揪下一块来吃。吴珏,你给我等着。他忿忿不平地想完,觉得胸中舒坦了。
他是修仙,他不是饿肚子。他又回到天地中去,看见沧海桑田,他把一把黍米揪下来,揣进兜里,准备上山门去找清墨。
清墨是仙人,见不得这黍米,他非要喂他吃下去。他吃什么,他吃什么,他非要把他的吃的都给他吃,让他体会饱腹之乐。
他打定主意,走上台阶。到山门有一万级台阶,他一炷香就走完了,清墨看着他:“找我何事?”
清墨是新上任的仙官,嫁了人,姓隐去,身子也改了,见到的是一缕魂。男魂,女声。清墨的嗓音甜脆,李璋玦一笑,他最喜欢这种嗓音。他说:“我不能来见你?给你吃黍米。”
“不吃。”清墨说。他的声音脆甜,像个少年。李璋玦说:“吃嘛。你怎么能不吃饭呢?”他把黍米塞进清墨怀里。他觉得清墨是在装傻。人怎么能不吃饭呢?
清墨把黍米撒在地上。他把李璋玦的话当耳旁风,觉得这风吹得格外响。他觉得他是在讽刺他。人怎么能不吃饭呢?修仙的吃“饭”?
李璋玦一把抓起地上的黍米撒在清墨身上,大喊:“你怎么能这样?!”清墨说:“我怎么不能这样?”李璋玦一下火了,“这是吃的。”
“吃的怎么了?”清墨火大了。他觉得李璋玦是在找茬。吃的怎么了?他是来修仙的?还“这是吃的。”吃的怎么了?
“吃的怎么了?!”李璋玦火冒三丈。他把清墨的头按在怀里,“你闻闻。”他说,“是不是黍米的味道。”清墨把头拿出来,说:“你有病。”
李璋玦是有病。他觉得清墨是“有病”的病。他把黍米捡起来,说:“神仙也要吃饭啊。你这样天天饿下去怎么修仙?你有病?人要吃饭的。”
清墨忽略他的唠叨。他看着他捡起黍米,对他说:“人要吃饭,我要修仙。我不吃饭。明白了?”
“我不明白。人要吃饭的。”李璋玦火大了。他觉得“修仙”一词格外刺耳,不吃饭“修仙”,他才不信。他非要清墨吃饭。他把黍米带回家,蒸了一碗饭回来,把饭放在清墨面前,说:“吃。”清墨看了他一眼,白痴,他在心里想。
李璋玦觉得他是在忍耐饥饿。他觉得清墨“有苦难言”。“咕噜噜”的声音响起,李璋玦肚子又痛了。
一定是那两只金乌。吃金乌害肚子,他都不敢跟人说。“金乌”,软金子,“金乌负日”,金轿子,他坐得起。他不敢跟人说,清墨的脸红了。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看到过清墨脸红,他对他说:“我饿了。你吃点吧。神仙也吃饭的。我替你吃,你看着吧。”他吃了一口,清墨把他打到山下去。
神仙看人吃饭都嫌脏。
李璋玦托住碗,想他只用了一成力。他觉得清墨对他手下留情了,他还有希望上山。他想“修仙”,他真的想“修仙”,说出去都没人信,“体术”好的他居然想“修仙”,他爸都不信。
他妈信。他妈做梦她儿子“修仙”,这样她就是神仙他妈,打儿子格外爽快。他妈的理想他不敢恭维,他自己的理想他想继续一下。
他把一碗黍米吃完。黍米,黍米,何苦来哉。黍米,黍米,清墨为什么不吃呢?黍米,黍米,我吃你。黍米,黍米,金乌又闹了。
天地,他的房间里全是扭曲的幻像,他想把它们关起来,一时间,一只金乌冲了出去,他把房门关上,金乌从房门缝隙间钻了出去。他大惊失色,想要闹事了。他把“金乌”放了出去,他爸会打死他的。他不能对不起他爸。
他又吃了一只金乌。金乌在他的“天地”间狂风四起,把他卷了起来,李璋玦一把抓住一只金乌,它从他指间溜了出去,他抓住一只鸟毛,那只金乌冲了过来把他猛啄一口,李璋玦“哎呦”一声,把金乌抓在了手里。
金乌,金乌,金乌负日。一辆黄金车辇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想,这麻烦大了。
它们不服清墨。它们要他打死他。
李璋玦坐上去,把那只金乌追回来。追不回来,那麻烦就大了。李璋玦一牵绳,车腾空飞起,把李璋玦摔了下去。李璋玦“哎呦”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他觉得金乌不对劲,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他怎么会错呢?金乌是他从小养到大的东西,它们怎么会反抗他呢?他又抓起一只金乌,把它的一根毛拔了下来,他把它放了出去,它跟在消失的那只金乌后面,窜出了门缝。
他跟上去。他想看看那只金乌去了哪里。
哪里都不能丢啊。他想了又想,金乌会去哪里?他会去玩水?捉鸭子?玩女人?还是泡澡?吸大烟?
他想了又想,决定把这只金乌放出去看看,说不定会引起一番轰动。他想,轰动比寂静强。
他打定主意,把那只“金乌”放了出去,金乌莉莉,他给它取了个名字,按他预计,估摸着还有一只要跑出去。他把缺了一根毛的那个取名“毛毛”,“毛毛”,“莉莉”,“毛毛”,“莉莉”,他喜欢它们的名字。
他把天地收起来,山下一片虚无。清墨见了此状,大叹“何许人也?”他把李璋玦逐出山去是九壶仙人的主意,他不能违背她。她会把他炼成丹,分给她的狗,宋宋。宋云仙,是条狗。
他有时觉得修仙不知道修个什么仙,一条狗都能成人,成仙,他不能修仙?清墨对他的鄙视他能理解,他不能理解的是吴珏凭什么瞧不起他?他们一同出生,她是女童,他是男童,他们在一个地方长大,她凭什么瞧不起他?
李璋玦想闹个事,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他这种脾气,吴珏知道,她在山顶上听到了那只金乌溜出去的“咻”的声音。她觉得他贱。
他就是想修仙,贪得无厌。她厌恶他。
他好像黄金车辇举世无双一样,在她的山顶也要飞上那么一会儿,证明自己是个男人。
她想,她不能让他。
李璋玦的神思到山顶上看了一会儿,吴珏在闭目养神,宋宋一会儿化成条狗,一会儿化成个人,他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觉得他是神仙,宋云仙,他觉得他能把他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