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临近年关的缘故,不少小摊贩都在售卖桃木板套印出来的年画,大红大绿大粉大金,远远望去,花团锦簇,十分喜庆。
闻人贤花了三个铜板,买了一块刚出炉的定胜糕,冒着蓬蓬的白雾,烫的他在左右手上来回倒腾了一番,方能稳稳拿在手中,边吃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着街边的商贩。
他留意了几家年画摊子的生意,发现除了京中常见的麒麟送子、连年有余等常规图案以外,竹架子上还展示着一种圆滚滚的人形图案,十分受欢迎,不一会儿就有四五个人选了这个款式的年画。
乍一看,画上乃是一笑面弥勒盘腿而坐,体态浑圆,并无甚奇特之处。
等闻人贤驻足留神细看,却发现是三人合一:左边的人物头戴道冠,右边的一个老者则是一个戴方巾的儒士,二人各执经卷一端,团膝相接,相对微笑;第三人则位于中间,手搭在旁边两人的肩上,手捻佛珠。
闻人贤把最后一口定胜糕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向摊主搭话道:“这幅年画可有什么讲究么?”
摊主见他黑袍金带,丰神如玉,说话时又有外地口音,只当来了个大肥羊,连忙殷勤道:“客人品味真是好,这幅画的境界可高着呢!这叫“一团和气”——您看,连儒、释、道三教的人都能消除矛盾,和睦共事,可不就是一团和气吗?只要买了这张画回去挂在墙上,保准保佑您来年顺顺利利,遇谁都是和和气气的!”
“……”不知怎的,闻人贤突然想到了李瑛。
如果挂上这幅画就能让那小子变得友善一些,那可真是太值了,他当即拍板决定就买这张。
“多少钱?”
摊主的眼珠子一转,“二十文一张。”
闻人贤笑了笑,把掏出一半的铜钱又塞了回去,“太贵了。”
眼瞧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摊主急道:“不贵,不贵!这哪里贵了?您看看我们家的年画,这颜色,多鲜艳呐!别人家哪能比得上?用都是最好的颜料,三年五年都不会褪色的!”
闻人贤顿了一会儿,似乎在举棋不定。
在摊主紧张的注视下,他指了指竹竿上的另外一幅年画:“这幅我也要了,两张一共三十文,如何?”
摊主顺着他的手指回头望去,发现他指着的是一张武财神,画中人身披银色甲胄,一手拿着长剑,一手捧着元宝,神色威严。
摊主的嘴巴蠕动了一下,小声道:“两张三十五文……”
闻人贤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摊主挣扎几番,最终做出了让步,喊住了他:“三十文就三十文吧!”
摊主手脚麻利的将两幅年画都从竹竿上取下来,小心的叠放在一起,卷成一束,塞入一个细长的竹筒内,再用油纸盖在竹筒口上,用麻绳缠紧、打结,然后递给了闻人贤,满脸都是肉痛:“本来就是小本生意,这个价格只能勉强回本,连一个铜板的利润都没赚到呐!”
闻人贤笑而不语,接过竹筒,将铜板递了过去,没有接过话茬。
若是放在他家道还没有败落的时候,这种话也许能打动那个天真愚蠢的白痴少爷,但现在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摊主仔仔细细数了两遍,确认数目无误后,这才收进腰包里。
闻人贤顺势问道:“我还想买个荷包,这附近有哪家的针线不错的?”
摊主刚刚做成一笔生意,心情不错,答道:“沿着河往前走三里,向左拐,再走个约莫一里地,有个叫寒山雪的铺面,他家的女红在这一带数一数二!”
闻人贤道了声谢,顺着摊主指的路慢悠悠地晃了过去,果然找到了这么一家店。
店里没什么人,店主见有人进来,从柜台后抬起头,瞅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便十分大方地让他随便看随便摸,看上哪件都可以试穿。
显然,虽然店主并不认得衣服上长庚合月的图案意味着什么,但他认识衣服的料子,把闻人贤当作了一位家境殷实的贵客。
先敬罗衣后敬人,世情向来如此,也不用因此就批评别人势利。
闻人贤想,这恐怕也是为什么六扇门规定出公务的时候,捕快必须穿官服的原因。关上财神庙的大门,吃不起肉的窘迫只有自己人知道,但走出去后就代表着六扇门的脸面,若是衣着太朴素,只怕连带着背后的六扇门都会被江湖人看轻。
就如同金富贵出现时总是遍身绫罗珠玉,十个指头都戴满了硕大的宝石戒指,恨不得把一整个金矿都穿在自己身上,未必代表他自己喜欢这种俗气的豪奢风格,只是那么多生意伙伴的眼睛都盯着在呢,若是哪天他打扮的素净了一些,只怕要被人怀疑是金家的财务状况出了问题,进而引发更多的麻烦。
闻人贤开门见山道:“我想买个荷包,你这里可有现成的?”
“敝店虽小,但荷包自然是有的。”店主说着,从柜台后面端出一个很大的木抽屉,里面果然密密麻麻地铺着许多做好的荷包。
店主将木抽屉放在柜台上面,让闻人贤慢慢挑拣。
苏州不愧是桑蚕的发源地,这些荷包不仅做工精巧,染色也格外清新雅致,深的有堇色、鸠羽色、淡松烟,浅的也有秋香色、海棠红、碧梧枝,在日光下反射出丝绸制品特有的柔柔的光泽。
闻人贤拿起一个,捏了捏,感受了一下结实程度:“怎么卖?”
“有刺绣的三两,没刺绣的一两。”
很贵,但比京城里便宜一些。
好的布料本就昂贵,所谓“金银细软”,细指的是首饰,软指的便是布料了,布料是可以当做和金银一样的货币来流通使用的。若是再加上绣娘的工钱,便更贵了。
有些穷苦人家甚至只买得起一条裤子,一家人轮换着穿,谁要出门干活谁就穿上裤子,其他人便只能缩在家中,躲在被子里遮羞。
管中窥豹,就可以知道六扇门入职送官服的规定是多么大的一个福利,直接帮闻人贤解决了一笔最大的开销。
别看荷包就巴掌大,若非他刚赚了一笔意外之财,还真的买不起。
闻人贤挑捡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些漂亮的色彩,选择了压在最底下的一个通体黑色的腰圆形荷包。
这只荷包配的络子和流苏也是黑色的,只串了两颗小白玉珠,和他的官服颜色正好相搭,非常低调。
这个荷包应该滞销很久了,店主见他看中这只,还特意同他确认了一句,估计是怕他付了钱又反悔:“确定要这个黑色的吗?你再看看其他的颜色的呢?都很好看的。”
“确定了,就要这个。”闻人贤从金富贵给的小匣子里拿出一块银锭,放在柜台上。
见客人拿出来的是一整块银锭子,店主连忙从柜台底下拿出一架天平,摆弄好砝码,又拿出一把剪刀,从银锭子上绞下一小块,放在天平上,见重量还差一点,又用剪刀尖从银锭上绞了米粒大小的一块下来,和之前那块放在同一边。
这次天平平衡了。
店主收起碎银子,正想把天平也收起来,闻人贤余光却瞥见了另一个荷包,忙制止道:“先等等。”
闻人贤将刚刚看到的那只荷包拿起来,放在手上细瞧。
只见这是一个白绸荷包,大概是想讨个发财的好彩头,上面还用金线绣了铜钱纹饰。
看到这个钱包的第一眼,闻人贤就想到了萧少情。
对方永远都是一身白衣,眼罩上串着红线与铜钱,腰间也佩戴着一枚铜钱当做腰佩,稀奇古怪,疏狂放诞,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
闻人贤有心将这个荷包买下来当做礼物送给对方,答谢这几日的殷勤招待,又担心对方嫌弃街边店铺里卖的东西太寒酸。
有钱人一般看不上外面卖的成品,毕竟自己家中就养了绣娘,想要什么针黹,直接让绣娘依着自己的心意剪裁便是了。
店主见他举棋不定,也跟着探头看了一眼,“铜钱纹是乞求招财进宝的,你家里若是有人做生意,送这个再好不过了。”
闻人贤拨弄了一下荷包上雪白的流苏,下定了决心:“能把这个换成红色的吗?”
眼见又要成一单,老板自然乐意帮这个小忙:“当然可以。”说着,便弯下腰,在柜台下面翻了一会儿,找出几枚正红色的穗子,当场手脚麻利地进行了更换。
闻人贤接过来欣赏了一下,白色的荷包配上红色的流苏,再加上金色的铜钱纹样,这下跟萧少情更像了。
他满意道:“这个我也要了。”
于是,店主又高高兴兴地挣了三两银子。
刚出了店门,闻人贤就迫不及待的将浑身上下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都装进了纯黑色的荷包,再将荷包系在腰带的金钩上,用力扯了扯,确保绳结系得十分牢固,不会随着走路不知不觉脱了钩。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终于摆脱了之前那种动作稍微大一点,袖子里就叮啷作响的窘态。
有一篇名为今人十大恶俗的文章,里面就讽刺了一些常见的俗气行为,譬如每与人言必谈及贵戚,遇美人则急索登床,其中还有一条,就是袖中有十文钱,必振衣作响。
可见走路时衣服里若是发出银钱碰撞的声音,会被人认为是在故意显摆,十分不雅。
至于准备送给萧少情的那个荷包,则被闻人贤藏在了衣襟深处,准备等见到他时再拿出来,以免不小心被红绡盗瞧见了,对方一定会刨根问底问个清楚,到时候头疼的又是自己。
闻人贤抬头看了看天,见天色还早,便准备去办今天的最后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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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的十大恶俗,作者林语堂,骂人辛辣,可见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文人,文人的笔头是真的厉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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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小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