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闻人贤将长鞭解下来握在了手中,丧门五鬼也不敢掉以轻心,脚步交错,五人隐隐呈现出一个半圆形的阵势,缓缓逼近了过来,显然是想用围攻的老办法,只等青瘟鬼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蚁多咬死象。
黄瘟鬼刘匡业率先取下了自己背后的一柄巨大的尖头斧子,双手握着斧柄,斧刃上沾了不少没擦干净的暗褐血迹和黄白色的不明胶质,只消看一眼,便知道这是杀人的利器。
说来也怪,自从当街劈死二品巡抚家的公子,落得个畏罪潜逃的下场后,刘匡业便好似恍然觉醒了某种冲动,迷恋上这种一斧头下去脑浆迸裂的手感,这些年来,这把尖头斧在他手中,也不知斫开了多少大好头颅,断送了几多冤屈死鬼。
又是“锵锵”两声,红瘟鬼和黑瘟鬼也各自拔出了刀剑,护在身前。
打头的青瘟鬼却是动静最小的,只从袖子里滑出两支五寸来长的闭穴撅,无声无息地握在双掌之中。
五鬼当中武器最邪门的还数白牡丹,旁的武器闻人贤就算没有交过手,至少也听过见过,白牡丹所使的这样,他却闻所未闻。只见她从腰间解下自己那只鹅卵大小的铜制香炉,闻人贤定睛一看,炉身上铸着花鸟纹样,通体镂空,样式十分精巧,香炉上还连了一段长长的锁链,被她提在手中。
白牡丹一手持着锁链,一手举起香炉,朝里面吹了一口气,登时火光一闪,从香炉的孔洞中冒出了袅袅白烟,香风扑面。
其余四鬼见她拿出此物,都露出有些忌惮的神色,刘匡业更是后退了半步,生怕自己也沾上一丝半缕的熏香。
白牡丹的容貌半隐半现的隐藏在白烟之后,红唇水润,眼神妩媚,似乎比之前毫无遮挡时更加勾人了三分,如同一颗成熟到就差滚落枝头的蜜桃。
她从红唇里发出了一连串甜美的娇笑声,朝着闻人贤道:“好俊俏的小捕快,干嘛学那些粗人们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多难看呀!等会儿打起来了,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睛的划伤了你的脸,姐姐我这颗小心脏呀,可不知道会有多心疼呢!你何不依了戚大人所言,既得了银子,姐姐也好与你亲香亲香,两全其美,那金富贵可有这么大方?”
若是换一个对手在这里,五个打一个,她还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地试探。可偏偏闻人贤是从六扇门里出来的,那地方在江湖传说中就如龙潭虎穴一般,刀山血海,有去无还,赫赫威名都是踩着江湖败类的尸骨建立起来的,否则,真以为皇粮是那么好吃上的?
闻人贤淡定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姐姐天姿国色,我这一个月俸三两的穷捕快只怕消受不起。”
“呸!原来是个穷鬼!”白牡丹向来自得于自己无所不利的容貌,即便是名门正派出身的弟子,往往被她这么一番调笑,也罕有不三迷五道的,此刻却被闻人贤一个软钉子碰了回去,登时涨红了脸,半是羞,半是恼,狠狠啐了一口,也不使狐媚术了,飞身便攻了上来。
她一动,另外四鬼便也包抄了上来,互相掠阵。
白牡丹人还未至,就先有一股暖融融的香气袭来,直叫人眼饧骨软,只恨不能扑在她脚前,捧起那洁白柔软的裙摆,纵情嗅个痛快。只是光看刘匡业畏如蛇蝎的模样,便能知那香炉里的白烟不是什么好东西,闻人贤可不敢多闻,连忙屏住呼吸,长鞭一扫,卷起凌厉的风声,将白烟打散,朝着红瘟鬼的方向倒卷而去。
红瘟鬼一言不发地朝一旁移了两步,正正好将那缕香风让了过去,而他空出来的位置很快便被刘匡业补上,后者将尖头斧挥舞得虎虎生风,脸上煞气横生。
白牡丹手持锁链,将香炉抡得如同流星锤,却比流星锤更加灵巧,时收时放,忽长忽短,上下翻飞,遮前蔽后,缠砸并用,声东击西,如同蝴蝶穿花,令人百花缭乱,炉中的香风更是阵阵袭人,稍有不慎,便如钩子一样直往人鼻子里钻,苦得闻人贤在打斗间隙也不敢大口喘气,生怕不小心就吸入一丝。
这便是单打独斗的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妙处:五鬼结成大阵,一人空缺了,另一人便立即补上,进退合度,圆转浑成,不露丝毫破绽。阵内刀光剑影,处处杀机,闻人贤手中的鞭子稍有停顿,便会被他们寻出空隙来攻击。
青瘟鬼尖声笑道:“弟妹们,咱们务必早点把这朝廷鹰犬斩杀,免得打斗间惊动了旁人,叫他们瞧见这儿的动静,一旦沾染上了官家案子,可就没那么好脱身了!我便只说一条,那六扇门的剑圣,可不是好相与的!”
一听见剑圣的名号,余下几人神色俱是一凛,手底下的动作也愈发狠辣起来,务求不留活口。剑圣当年一人搦战整个中原武林,连少林寺和天师府也不放在眼里,若是今日之事传进他耳朵里,只怕对方一怒之下,提着剑千里追杀而来,到时候别说是丧门五鬼,便是五十鬼,五百鬼,也不够他一个人杀的!
白牡丹更是恨声道:“这小捕快好不解风情,真是白瞎了这张顶顶好的脸!等下擒住他,你们先别急着杀他,我要把他面皮活着剥下来,拿明矾细细硝了,绷在竹绷子上晾干,想起时便拿出来欣赏一番,肯定比他现在这幅嘴上不饶人的模样可爱百倍!”
黑瘟鬼笑了两声:“三姐这是老毛病犯了,看见俊俏的男人就手痒。”
“姐姐生了这样一张美人面,却又配了一颗这么狠的心,哪有资格嫌我说话难听呢。”闻人贤忍不住摇头感慨。
对面陡然换了不要命的打法,闻人贤也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付,他虽武功远高于对面五人,但毕竟势单力薄,稍有差池,便可能酿成大祸。
闻人贤心中清楚,破阵之道,就在于设法扰乱五人的脚步方位,只需要迫使五鬼中的一个走错脚步,或是慢上一拍,这阵就不攻破了。
恰巧此刻,红瘟鬼一剑朝他心窝刺来,闻人贤用鞭梢将剑尖挑开,正是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一旁黄瘟鬼瞅准时机,一斧子横劈了过来。
闻人贤不由得在内心大叫一声不妙,此刻他若是往旁边避开,自己倒是能轻松躲开这一杀招,可站在他身后的萧少情却会空门大开,直接暴露在这两鬼面前!
萧少情眼睛又看不见,他若是躲开了,萧少情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他多想,闻人贤咬咬牙,决定就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略微侧过身,用骨头更多的背部朝向刘匡业,准备生受下这一斧。
然而预想之中的剧痛却没有发生,只听“叮叮”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脆响,闻人贤余光瞧见两道白色的影子从自己身后飞出,一道撞上红瘟鬼手中的剑身,一道撞上了黄瘟鬼手中的尖头斧,势挟风雷,将两柄凶器撞得往后一荡,撞得二鬼的武器几近脱手,紧接着那两道暗器便掉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两圈。
闻人贤暗道一声好机会,长鞭如毒蛇吐信,从两人露出的破绽之处钻了过去,缠上了红瘟鬼的脖子,内力顺着鞭子渡了过去,回手一勒,嘎嘣一声,红瘟鬼的椎骨已然被勒断,一句遗言也来不及说,脑袋就软软地垂在肩膀上,霎时间从假鬼变成真鬼了。
五鬼纵横江湖已久,向来同气连枝,同生共死,即便几人俱是冷心冷肺的恶人,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同伙之情。向来只有他们杀别人的份,这还是他们内部第一次死人,白牡丹连忙攥住铜链回护自身,刘匡业更是眼眶通红,大叫一声:“二哥!”几乎要扑过去抱在尸体上。
倒是青瘟鬼面露惊色,眼神愈发幽深,阴恻恻地盯着闻人贤看,不知心里盘算着什么。
闻人贤收回鞭子,任由红瘟鬼的尸体倒在地上,定睛去看落在地上的暗器,却不是常见的钢镖或者甩手箭、飞蝗石之流,而是两枚圆滚滚的银元宝。
在场众人都习武多年,在这两枚暗器被掷出去以前,谁也没把萧少情这个小瞎子放在眼中,即便是闻人贤,也只想着要保护好萧少情,从没指望对方能帮上什么忙。
没人料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萧掌柜,危急时刻露了一手,竟成为了形势翻转的关键。
五鬼已去其一,阵法自然不攻自破,剩下几人不足为患,闻人贤喜道:“少情,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真是帮了大忙了!”
听见闻人贤的夸赞,萧少情却显得有些低落不安,“暗器阴损,暗中伤人并非君子所为,是以暗器为百兵之中的末流,为世人所不齿。只可惜我有条件修习武艺时,已经错过了炼精化炁的最佳年龄,只能投机取巧,学了这门左道功夫。之前一直瞒着贤兄,便是害怕贤兄觉得我背地里是个狡诈阴毒的小人。方才我听见贤兄情况危急,不得已出手,贤兄光风霁月,我也不知自己是否犯了贤兄的忌讳。若是贤兄不喜欢,我以后便忘了这门功夫,只当自己从没学过,只盼贤兄不要与我生分了。”
闻人贤温声道:“少情,世人以刀剑斧戟为直兵,言其严锋劲枝、摛锷耀芒,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尊为兵中君子,我却不这么觉得。重要的不是兵器,而是用兵器的人,远的暂且不提,这丧门五鬼中也有使刀使剑的,难道就因为他们用的兵器是刀剑,他们作奸犯科的事情便能一笔勾销了吗?剑圣用的也是剑,他却选择用剑匡扶正义,剑指宵小。可见运用之道,存乎一心。”
闻人贤右手持着鞭柄,敲了敲左手的掌心,心知萧少情在面对自己时有十分严重的心结,虽然不知道这心结从何而来,但不妨碍他决定对症下一剂猛药:“你说怕我瞧不起你,觉得暗器不是正道,须知我自己用的也并非什么名贵刀剑,而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用来鞭牛鞭马的软鞭。我讲了一刻钟的价,从三十五文讲到二十文,将它从街边买来的。少情,你会因此看不起我,觉得我走的也是“旁门左道”吗?”
萧少情惊道:“贤兄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我……”
他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放松了下来,脸上也重新露出微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闻人贤也没多舌问他明白了什么,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
一旁的刘匡业早就按捺不住想要为他死去的二哥报仇,口里喝骂道:“你们两个也忒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大敌当前,竟然还敢分心聊天!我要把你的面皮砍作两半,祭奠我二哥!”
他对闻人贤的脸意见这么大,也不知有没有白牡丹的缘故在内。
“大敌?原话送还,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闻人贤神色古怪,“你们五人也只有结成阵法有些棘手,现下红瘟鬼已死,你不急着逃命,还站在这里听我们聊天?”
“啊啊!我跟你拼了!”刘匡业哪里受过这等侮辱,立刻双手将尖头斧高举过头,狠狠劈砍了过来。
没有红瘟鬼与他互相掩护,刘匡业浑身上下在闻人贤眼中都是破绽,他还敢主动近身,简直比送到狗嘴巴旁的肉包子还自觉。
闻人贤无语了一瞬,反手将鞭柄当做闭穴撅,击在他肋下的章门穴上。
人体肝经的强劲风气在此穴处风停气息,如同进入门户一般,故名章门穴。一旦此穴受击,便如硬生生截断了风路,无处可去的狂风自然在经脉中肆虐,摧衡折轭,刘匡业登时胸闷肢倦,双手一软,哪里还握得住斧柄?
刘匡业只来得及喊一声“苦也!”,十多斤的斧头已经兜头落在了他自己的脑袋上,深深地嵌进了头骨,仿佛破开了一个装满肉汤的布袋子,红的黄的白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这柄斧子不知砍过多少人的脑袋,害过多少性命,今日终于也轮到了刘匡业本人!
就在刘匡业冲上去的时候,黑瘟鬼压低身子,如同一抹影子,趁机将自己的身形藏在了刘匡业身后,打算若是刘匡业一击不中,他便伺机跳出来发难,打闻人贤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任他躲藏的再好,行动时发出的细小声音又岂能逃过萧少情的耳朵?
“岂能让你如愿?”萧少情轻笑一声,扣住右手手指,反手便将指间所藏之物弹了出去。
黑瘟鬼感到有暗器迎面扑过来,本想偏头躲开,可无意瞥见那竟是一颗夜明珠,呼吸立刻变得粗重起来,眼神黏在上面拔不下来,握着长刀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慌忙要伸手去接这天降的富贵。
他们丧门五鬼整日里打家劫舍,风里来雨里去的,说到头,不就是为了一个钱字?这枚夜明珠足有成年人指腹大小,闪烁着诱人的荧光,只要寻得识货的卖出去,只怕抵得上他们辛苦几十年的进项!
黑瘟鬼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只要有这颗珠子,后半辈子便可以安享荣华,再不用干这些砍头的勾当。什么广厦良田,什么饫甘餍肥,什么娇妻美妾,所有美好的一切仿佛都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眼睛钻进钱眼里,心就乱了;心乱了,手就抖了;手抖了起来,那么武器自然也握不住了。
闻人贤收拾好刘匡业,就见黑瘟鬼双手捧着珠子,蹲在地上,呼吸粗重,目光发直,不由叹了一声,将长鞭绕在他脖子上,轻轻一绞,送他上了西天。
直到死,黑瘟鬼的目光都没舍得从夜明珠上移开半分。
萧少情笑道:“此招名为‘倾城一掷’,贤兄以为如何?”
闻人贤叹息:“财可通神路,万古一乾坤,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这一招也只有少情你能用,若是换成别人,只怕使上一次就要破产了。”
眨眼之间,五鬼又去其两,在场只剩下青鸥文士和白牡丹还活着。
这青瘟鬼从一开始就站在最后方,将自己置于一个纵观全局的位置,只有其余四鬼露出破绽的时候,他才会出手相助一下,其余时间便冷眼旁观着,此刻也不得不凄厉道:“三妹,你我若是不想今日命丧此地,都必须要拿出真本事了!一会儿我打头阵,你在一旁为我掠阵,我们两人通力合作,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眼见着队友一个接一个倒下,白牡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方知自己还是小瞧了六扇门里出来的人的本事。
只是此刻后悔求饶也来不及了,她狠下心,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放入齿间一咬,豆大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白牡丹将指尖涌出来的血液尽数滴进香炉中,炉中涌出来的烟雾陡然比先前浓厚了十倍不止,而且还带上了淡淡的粉色,香味奇异,如麝如兰,落在人的衣袖上,浓得掸都掸不掉。
嗅着这股香气,白牡丹咬牙笑道:“昔有李夫人梦授蘅芜,洒袖遗芳,武帝醒后遍寻不得,泣涕如雨,终不复见,他却不知道,这最顶级的“蘅芜遗梦”,需以女子血入香方成——今日都便宜你这个不解风情的臭小子了!”
闻人贤皱起眉,本能地觉得这香另有隐情,可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劲。
青瘟鬼果然如先前所说的那样攻了过来,白牡丹不疑有他,也配合着他发起了攻势。
谁知两人到了近前,青瘟鬼竟伸出手,重重在白牡丹肩膀上一推,将她推向闻人贤的方向,自己却借着这股反推力,急速向后方掠去!
“大哥?!”
白牡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猝不及防间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却见青瘟鬼已经打破了房内唯一的窗户,一脚踏在窗框上,半个身体已经头也不回地探出了窗外!
李夫人的香艳典故,发生在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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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