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兵慌乱败走,顷刻间溃不成军,成了毫无秩序的一盘散沙,乱哄哄地涌向岸边,企图涉水逃命。
而此刻,留任军中,负责秘密指挥的首将张书维已被生擒,由两名士兵押解,捆送至军前。
面对如此局势,孙隆当即下达了乘胜追击的将令,于是乎,浩浩荡荡的大军朝着败兵追去。由于战场南移,临近河堤的沿岸被战靴与马蹄的足迹踩踏成一片泥淖。
汹涌的人潮中,沈行约所乘的战马经过,面前押解的士兵停步,其中一个跪地朝他汇报。
张书维被五花大绑,丢盔弃甲,模样狼狈不堪,他惨白的一张脸抬起,注视面前马背上那个眉眼冷漠的年轻君王,脸颊在逆光的阴影里时隐时现。
沈行约单手持缰催马,朝他启唇,轻蔑地吐出三个字:“你败了。”
大雾散去,刺目的日光映照在南岸战场上,风中飘荡着大战后凝重与惊恐的气息,混杂着腥甜的血腥气味。
河岸边巨浪翻腾,奔流的河水朝东而去,向着新日升起的方向无止无息地流淌,一如它所见证的这场战局已成定势,不可覆回。
沈行约控马来到岸边,对着争先恐后爬上索桥,密密麻麻连成长串的逃兵望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陛下,”不知何时,孙隆已来到他的身侧,目光示意道:“请您下令!”
岸边,弓弩手业已准备就绪,成排的弩兵动作整齐,瞄准了桥头吊桥的锁链,只等一声令下。
此前数日的秋雨叠加,汛期的河水发出犹如巨人般的怒吼,声声震耳,却仍掩不住岸边兵将的喊声与惨叫声。
浪头激飞的河流中央,渡河的逃兵全都挤在唯一的一张吊桥上,中途不时有人被挤出吊桥,惨叫着砸入水中,转眼便被急流吞没。
然而,在求生意志的支配下,这些逃兵慌不择路,根本忘了脚下摇摇欲坠的吊桥并非通往生还的彼岸,而是一个经过伪装的陷阱。
他们在桥心苦苦挣扎,生死却完全掌握在了敌将手里。
在这一刻,生命以一种极为残酷的方式得以呈现,这又与冷兵器时代,战场上的以命相搏完全不同。
斩断桥索,只需一个决策,就能轻而易举解决掉逃兵的麻烦,更有利于军队深入南下,于战局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沈行约没有急于下令,短暂的犹豫,是为了等足数的逃兵涌入,再下令一举歼灭;也是为了留一个缓冲,给他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在这等待时机的瞬间,时间却像被放慢了一般。
沈行约回首望去,战场上尸骸纵横,刺目的辰光映得这一切如同梦境。
回过头时,沈行约深吸一口气,握缰的手收紧了,看准时机,并沉声道:“放——等等!等一下!”
前方,河面中央发出‘轰’地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便见一尺高的巨浪涌来,轰隆隆砸向岸边,厮杀中的两方士兵被浪头冲散,河水褪去时各自站起,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目光一致地朝河心望去。
“这……”而在同时,战马不安地晃动脖颈,接连退步,沈行约催动战马,来到岸边地势高处,眉宇不自觉地凛起:“这是?”
“是妖。”
萧拓从他腰侧伸出手,手掌覆在沈行约握缰的手上,控马迅速驶离高地。
两人前脚离开,身后轰然一道水浪袭来,击飞了岸边的岩土与碎石。
“又碰上妖了!”
沈行约咬了咬牙,此刻的心绪与其说是惊恐,倒不如说是烦闷。
回头张望时,正对上萧拓冷峻的神色。
“怎么办?昳!”沈行约回到纷乱的行伍之中,组织道:“传朕将令,所有将士放弃追击,立即后撤!来个人!先去把姜仲给朕找来!”
河面波涛汹涌,在方才那几声轰轰巨响后渐渐平静,河水正在不断下沉,沿岸甚至露出了石滩。
原本相互厮杀的双方士兵迫不得已放弃了对抗,一致地选择后撤,孙隆的声音在军中道:“撤!先撤退!”
因为此前行军途中遇妖的经历,这一次,众将都没表现出过度的慌乱,很快便撤退到战局中心的安全地带,并将敌方的逃兵控制在一个包围圈内。
无数道目光齐时朝着河岸望去。
“这不太对啊……”沈行约喃喃自语,眺望河心。
天地间狂风四起,阴云从遥远的天际吹来,遮住了日光。
黑云压顶,此时的吊桥少了急浪的影响,晃动渐轻,而桥上的逃兵疲于奔命,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人群还在慌乱地朝对岸涌动。
“看那河中央!”
身后的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人群发出惊呼,嘈声又渐渐低下去。
沈行约不确定地蹙眉,望向河心的一处旋流,那旋流在河底形成一道水柱般环形的空洞,无数水流涌入,旋流的速度不断加快。
河面开始变得风平浪静,却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下沉,像是在低潮中酝酿着一场更大的灾祸。
“那是什么?”
沈行约下意识扶了下眼镜,指着河心的那处旋流。
已有逃兵抵达对岸,晃荡的吊桥上,后面密密麻麻的队伍更加骚乱起来。
“情况可能有些麻烦,”萧拓问道:“让你的人先撤?”
“先撤?撤去哪?”胜仗打了一半,沈行约显得有些烦躁,不想让作战卡在这关键的一步,而面对突然出现的妖异之兆,头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却不是指挥撤退,而是急于寻求解决之法。
“是河妖!”
昳突然出现,衣袍被风吹得猎猎鼓起:“远离沿岸的河水,它要来了!”
沈行约眉头深锁,看向昳的目光中稍有迟疑。
孙隆等将领来到他的身侧,面对着沿岸水位猛降,中央的旋流中心处,更形成了一片类似于低洼的凹面。
风向在这时陡然发生了改变,无数气流冲击着朝河中央涌去,狭长的吊桥上挤满等待渡河的逃兵被突然掀起的气浪冲得栽向一边,齐声发出惊呼。
“陛下,您看……”孙隆正要请示,话未说完,狂风发出撕裂般的怒号,卷起飞沙走石,几乎令人睁不开眼。
风起的同时,萧拓以披风下摆挡于沈行约面前,侧身将他护在怀里。
足持续了数秒,风势稍散,持续不断的水流声响彻耳畔。
再睁眼时,面前一道庞大的水柱拔地而起,蛇形的水流不断地攀旋,犹如沉睡的巨人苏醒,现出了河妖混沌的本体,拖起的水幕足有数丈之高。
河妖以巨大的半身立于河中央,俯瞰众生般,‘注视’着岸边众人。
“有办法解决吗?!”
萧拓控马沉着后退,沈行约转头问道:“以你现在恢复的神力,能有把握和它一战?”
“我没法保证!”
昳朝河岸上游地势高处跑去,飞身而起,以单手掐诀,直面庞然大物般的河妖,做好了迎战准备:“只能尽力试一试了!”
沈行约回头与萧拓相视一眼,彼此脸上都带着冷峻的神色。
河心之地,水妖庞大的身躯渐渐暴涨,无数道水柱盘绕在它的身上,与它以水造就的身躯融为一体。孙隆等人的调度指挥下,军队正有序地缓慢后撤,就在这时,姜成却逆着人潮飞跑过来:“仲儿!姜仲——!”
“把他拦下!”
沈行约当即喝令,军中士兵急忙拖住姜成,生生将他拽走了。
昳的身影悬于半空,眉心一道光芒,日轮显现。
他抬手召出神火之力,之间飞出流动的金线,缠于河妖的水柱上,触碰到河水的一瞬间,蒸发的气流发出‘嘶嘶’响声,泛白的水汽朝四周喷涌。
河妖一声低吼,顷刻间化无无形。
成百上千道水柱瞬间砸落,河面如同发生了爆破,短短一瞬的狂涌后,河妖的身影重新凝聚成形,出现在了河心的另一侧。
河妖愤怒地甩尾,击中了在狂风与水浪中飘摇的吊桥,不堪重负的桥面被这巨大的水流冲击力立时冲断成两截!
桥索断裂,逃兵如水中沉浮挣扎的蝼蚁,有些被卷入波涛之中,成了河妖的祭品;有些则死死抓住桥索,奋力朝岸边的方向猛拽,企图返还岸上。
逃兵的尸首与吊桥的断木浮于水面。
在同伴惊恐的目光中,那些尸身被河流一点点吞没,拖于河底,只余殷红的鲜血晕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水雾。
“不——!”后方,已转移到缓坡的敌方兵众中忽然发出骚乱,因前往吊桥的逃兵之中,不乏有这些燕兵的亲人好友,见此场景不少人眼眶通红,甚至出列想要施援,却被外部包围的士兵拔剑拦住。
下一秒,半空中又一道光芒闪出,昳调转方位,挥袖浮动神火之力,企图正面压制庞大的河妖。
水与火的力量碰撞,相接之处气浪滔天,火焰与水光交映,形成对峙。
“做什么!”
萧拓在马背上猛地一晃,扶鞍稳住身形,而沈行约已驭马冲向下游,没两步又折返回来。
“待会用你的祭旗试试?”
短暂地抉择后,沈行约唇线紧绷,沉声道:“得尝试救下他们!”
“调一部分士兵!拉桥索!”
沈行约纵马军前,声过之处,有兵将自发地站出行伍,组成阵型:“随朕去救人!孙隆,带上一队弓弩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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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