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第一赘婿 第131章 复苏

五日后，苍山岭。

阳光照洒在林间，所及之处，古老树木生出繁复的枝蔓，一派苍郁的爬山虎沿石壁而上，生长至石洞顶部，塌陷的洞口处。

午时，一小块太阳光斑照入其中，落在一堆碎石掩埋的角落，有一处明显的不同。

那是一截已被砸得凝血，灰败的指骨。

这些天里，云聚云散，月升日落，那手指的主人似乎早已死去，静静地躺在石缝下，没有丝毫的生气。

或许，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这具躯体终将腐朽，随光阴流转，最终熬化为一堆枯骨。

也未可知。

直至这一日，那暴露在外，落满尘土的指骨，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石堆前，一颗碎石无声滚落。

层层重压的石缝下，那根灰败的手指，指节轻轻扣动了一下。

犹如受到刺激后，生理性的抽动。

这一下后，石洞归于沉寂。

……

……

……？

‘啪嗒’、‘啪嗒’。

石块被振动、滚落的声音。

‘轰隆隆’一声巨响——

一个人形生物从碎裂一地的断石残砾之中爬起，而后站了起来。

“人醒了！”

绥应，城中的军署里。

李肃缓缓睁眼，从昏迷中醒来，稍一抬手，肋骨处袭来一阵剧痛，随着他的意识恢复，开始向全身蔓延。

“别动！”赵驻把他扶起一些，“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昏迷了这些天，伤口总算愈合了……先这么靠着。”

李肃昏睡了数日，此刻总算清醒过来，头枕在软枕上，模糊的目光聚拢，用微弱的气音道：“我这是……在哪？”

“这里是绥应的城署。”

赵驻道：“咱们的军队暂时驻扎在这，你安心养伤，先缓一缓。”

“咱们的、军队……？”李肃痛苦地皱起眉。倏忽之间，电闪雷鸣的暴雨，被敌兵围困、拼死厮杀的场景接二连三跃入脑海，李肃瞳孔缩紧，猛然间清醒过来，继而情绪激动，抓住赵驻手臂，慌急道：“陛下？！陛下呢？他人在哪？！”

“你先别激动！”赵驻安抚地道：“陛下他……还在署中养伤，病中不宜惊动……”

听了赵驻的话，李肃松了手劲儿，慢慢平复下来。想起在他倒下前，沈行约身陷重围，被重兵围袭的一幕，李肃忍不住问道：“陛下他，想必受了很重的伤吧？”

“你先好好躺着，缓一缓精神，”赵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道：“我还得出去一趟，这就走了，待会大伙会回来，还有话要问你。”

说罢，赵驻一身盔甲未脱，转身便走了。

李肃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眼中含杂着疑惑。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孙隆等人匆急赶回，到了军署，李肃养伤的那间房，张衍支走了门外守兵，众人掩上门窗，确保没有走漏消息的可能，方才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

适才赵驻走后，军中小吏为李肃擦洗，又喂他用了些粥，这会李肃卧在榻前，脸色恢复许多，面露不解道：“你们……？”

“长话短说，”孙隆道：“当日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稍稍一顿，孙隆似又斟酌语气般，低声问道：“你可知，陛下他……还活着吗？”

李肃当即懵了：“这是什么意思？你、你们……”随即看向赵驻，后者面带无奈，沉重地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自从那日兵败，我们一直没能找到陛下的下落。”

孙隆在桌前坐下，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最后道：“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为了稳定军心，只能对外谎称，已经找到了陛下，因伤在署中养病。将士们信以为真，叛逃的人渐渐少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这间屋内，咱们几人而已。”

李肃听过，刹那间面如土灰，简直止不住地心急，那心急之中，他又有些愠怒：“所以，也就是说，现下你们连陛下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李肃，这话该我问你。”孙隆道：“当日你们在云崖台，究竟遭遇了什么？请你据实相告。另外，我想你应该比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陛下他……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

听完孙隆的话，李肃慢慢冷静下来，不再争执，而是讲述起当日袭仓的经过。

众人严肃听着。李肃回忆起他陷入昏迷前，最后发生的一幕，道：“那是一个……一个庞大的怪物，从天而降，落在战场上，我被那气流掀飞，摔了出去，随后就失去意识了。”

王役问道：“李将军，你可看清，那是个什么怪物？”

李肃再度陷入回忆，当时他匆匆的一瞥，看得并不真切。

在他描述过后，赵驻道：“当日、当日在益陵！也是这样一个怪物，阻碍了军队作战！”

话音落下，房内的几人面面相觑，心绪更添复杂。

桌前，孙隆愁眉不展，露出难以置信之色：“你是说，陛下是在突围时，被那怪物抓走了？”

二人对视，李肃眼中同样满是忧虑，没有答话。他的记忆只保留到昏迷前的那段，之后发生了什么，李肃也仅仅只是猜测。

可是，除他之外，战场上再没有活下来的将士，能够补齐信息，仅有的线索中断，局势又陷入一筹莫展的迷雾中。

“我亲自去找！”

漫长的死寂后，李肃突然强撑起身，执着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陛下还在这世上，我就一定能找到……”

李肃浑身带伤，这样大幅度的动作，立刻痛嘶起来，赵驻等人立马上前，将他扶躺下，好言规劝。

“不可！”孙隆缓缓起身，道：“我已派了人手暗中搜寻，早晚会等到结果。至于陛下失踪的消息，万万不可在此时走漏出去，否则军心涣散，会闹出大乱子……”

“暗中搜寻？”

李肃苦笑道：“陛下生死未卜，我们这群人，难道就这么苦等下去？”

“不然呢？”连日高压，既要安抚军中，处理军务，还要防备敌军偷袭，孙隆的精神已经濒临极限，忍不住怒道：“那你给我一个更好的办法！”

孙隆怒吼一声，仿佛这些天里，梗在胸口的一口郁气得以宣泄，情绪平复不少。

他知道自己一时没控制住，无端朝李肃发了火，便不再说话。

而同样，李肃也很清楚，眼下他的身体状况极差，根本无法支撑长途跋涉，只恨自己无用，以拳砸在榻上。

“还有关键的一点，你没想到。”

赵驻看向他，有些不忍道：“你可知，今日何日？”

李肃恍然抬头，与赵驻对上目光。

在对方平静的话语中，李肃的眼中渐渐浮现起绝望：

“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去将近一月了。”

浑北，胡泷。

与碎石滩相连的草甸上，清澈溪流倒映出远处的雪山与蓝天。去年时，萧拓回往金都王庭，与老阎都达成交易，而后，摩陀在此领兵，依靠西面大山，开始修建军营。然而，因王庭财政等诸多问题，军营的修建只进行到一半，就被迫中断了，在玉泷雪山，绵延以北的诸峰之中，还留有当时为防备大叱而修筑的简易烽燧等防御工事。

从前，萧拓在这里驻营扎寨，带着几百仆从，数千兵马，每日猎鹰、放牧、四处游荡，只想远离王庭纷扰，躲在这里，过一段逍遥日子。

一直以来，他不愿卷入夺权的角逐之中，不愿牵扯部族与王庭间的羁绊，可怎奈何世事无常，命运像是和他开了个玩笑，使他所求终不得所愿。

到山脚下，临近的几处牧场巡视完，一路往北，来到从前的驻地旧址，萧拓的心绪相当复杂。

马靴停驻，在碎石滩的溪流前，溪流清澈如许，倒映出他失魂落魄的面庞，被风吹皱。

萧拓单膝跪地，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王上——！”平义纵马追来，远远喊道：“王上，请您即刻赶回驻地——西域大叱派来使者求见！”

萧拓没有起身，捡起石头打水漂，目光远眺道：“让他们等着！”

数日以来，老阎都病逝，胡戎王权易主，消息已在诸胡之间传开。加之，中原的局势动荡，沈鐩兵败后，消息不胫而走，令本就蠢蠢欲动，图谋晋州邑野、巨城两处边地的大叱更加按捺不住。

那时，萧拓听到中原的风声，当晚依旧派遣摩陀领兵往西，把守要道。

此一来，大叱遣使者求见，萧拓便已料到，猜测大叱即将有所行动。

果不其然，他回到驻地的穹庐时，大叱的使者入内谒见，先是向他祝颂即位新王，献上祝福；而后，使者表明来意，请求两部放下旧日恩怨，趁此时机，一同南下，占领晋州以南的中原边塞之地。

“令人敬仰的草原雄主，尊贵的胡戎王上，想必您也曾听说过，中原大地上流传这样一句话：‘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此时机，百年难得一遇，若胡戎与大叱联手，夺取中原的北部城池，就如同在河流中拾捡蚌壳，伸手可得……”

使者向王座敬酒，欣然道：“此事关乎您和您的族部，相信您会做出最英明的决策。”

萧拓不与他敬酒，只冷冷道：“本王与燕王早有约定，派兵扼守南下要道，若此刻应允了你们大叱，岂非背盟？”

穹庐内，平义朝他眼神示意，带着明显的劝诫意味，萧拓只作无视，抬手屏退了身侧贡女，独自饮酒。

巴里赞看着这一幕，深深地皱起了眉。

使者遭到拒绝，但不灰心，仍笑着道：“可是，燕王已死，已死之人的盟约，又如何作数呢？！”

穹庐内响起‘咯吱’一声，骨节施力的声响，萧拓端杯的动作一滞，巴里赞暗道不好！来不及出言劝谏，便见萧拓摔了杯盏，转瞬间人已来到使者身前，下一秒，拔出的金刀架在了使者脖颈上：“你再说一句？”

锋利的刀刃紧贴着颈动脉，与皮肤接触的位置，渗出细小的血珠，使者不敢动作，方才的淡定一扫而空，仍强装着镇定，问道：“王上，您……这是何意？”

巴里赞与平义赶忙上前，拦在两人中间，劝说萧拓收了刀。

巴里赞对使者致歉，又解释道：“近来，我部族中遭遇变故，王上陷于痛失亲人的悲伤中，难以自拔，精神难免不振，还请使臣朋友能够体谅王上无心之失，不要因此伤了两族和气。”

使者面有不忿，隐忍不发，不敢再看萧拓，反手抹去颈上血迹。

巴里赞揽着使者肩膀，将他引到一边，以防这使者哪句话说错，被他们的新王一刀砍死。

“大叱结盟的意图，胡戎已经知晓，”巴里赞恭敬地道：“请容许我等臣子与王上商议，考虑之后再给出答复……”

“不必考虑了。”

萧拓道：“你们大叱趁早死了这条心。平义，送客！”

萧拓以一句话回绝了使者，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巴里赞与平义面露难堪，使者的脸色则一瞬变得无比阴沉，回头望去。萧拓作了个‘请’的手势，使者愤然而去，转身朝帐外走，快到门口时，又突然停步。

萧拓稍有不耐，按捺着那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使者转过头，阴笑着道：“可是，据我所知，今年北方草原大旱，你们胡戎为了寻找合适的草场，可是费了不少周折……”

稍稍停顿，使者眼中流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深意，继续道：“眼下，与大叱结盟，正是你们最好的出路，否则快入秋时，你们从这片草场离开，又将准备迁往何处呢？”

使者所言，也是而今胡戎困境的症结所在。

因不适合高原环境，近来部落里不少人出现类似风寒的症状。巴里赞面露忧愁，朝萧拓看去，等着他的发话。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萧拓冷声道：“现在，你从这间穹庐离开，还能走得出去；再晚一刻，就只能由我的部下，将你抬着回去！自己选吧！”

使者低下头，隐去眼底阴狠，敢怒不敢言地离开了穹庐。

帐内又复安静下来，平义巴里赞二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后，巴里赞忧愁道：“王上……您太专断了！”

萧拓心知肚明，他们来到的这处草场，依靠胡泷雪山，临近高原的环境，食物、饮水获取困难，根本不适合大部族长期地居住、放牧。

这片低矮稀疏的草场，至多撑不过两个月，就需要找寻新的生存地。然而眼下，他一心牵挂中原的情况，根本没心思想那么长远。

这日午时，景望再次赶回驻地，来不及禀报，便冲入穹庐内：

“王上，有消息了！”

萧拓原本在盘查族中账目，听到动静，立马扔了账本，从里帐追出来道：“什么，快说！”

“中原那边的消息，据说，燕王陛下已被救回军中。现下，燕王的军队，暂时退守至晋州绥应之地，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明确，只听说，现在人正在城署中养伤。”

萧拓：“伤怎么样？还有呢？！”

“具体不知，不过属下刚得到消息，便快马加鞭地赶回驻地，一路上，并未听到有关燕王陛下伤情恶化的传闻，想来应该已无大碍，至于其他的……”

景望大喘气，仔细回忆了下，如实道：“没了。”

“他还活着……”萧拓牵动嘴角，竭力平复情绪，搭在桌前的手，手背绷起青筋，微微地颤抖，暴露了他此刻急切而复杂的情感：

“活着就好……”

景望知道，得知这一消息，他一定恨不能立马飞去中原。

然而，摄提格丧期未过，部落里的大小事务缠身，又使萧拓不能离开。

“对了，”景望猛然间想起一事，道：“您先前派出的铁甲兵迟迟未还，不知何故，属下此去中原，奔走的这段时间，也始终没有听到有关铁甲兵的消息。”

萧拓听过后没有表态，对此倒不太在意。

毕竟从前他领兵打仗，部下走失是常有的事。也可能在败军之际，胡戎的援兵赶到，沈行约便将其暂扣在了军中。

少时，穹庐大帐的帐门被打开，萧拓走出驻地，沐浴在日光下，仿佛听得了沈行约还活着的消息，内心得到了难得的慰藉。

萧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风中传来旷野的气息。

阳光流淌在他凌厉的侧脸，微微泛起光泽。

苍山岭中。正午的阳光充沛而明媚，沈行约睁开双眼，像从地穴深处钻出的一具千年古尸，迈动僵硬的双腿，爬出石洞，走到太阳光下。

来不及感受那落在身上的阳光，他便一头栽空，摔了下去。

……

再站起时，沈行约出现在了林地中，光影斑驳的草地上。

呼吸着山林中清新的空气，视线缓慢聚焦，锁定。

沈行约站稳后，作出的第一个动作，先是拧动关节，‘咔嚓咔嚓’地活动了两下脖颈，颈椎回位，他的视野正了过来。

目光缓慢下移。

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双白皙匀称的长腿，长袍下摆撕裂，刚好盖到腿根的位置。

就像第一次持有，并感知到身体的存在一般，沈行约抬起眼时，以木讷的眼光打量自己的双手——修长结实的手臂，依旧空荡荡的，袖子被撕裂，扯断了。

短暂地思索过后，沈行约摸上了鼻梁。

他的那副镜框还在，已被砸得变形，镜托东倒西歪，一侧的镜片碎了，是空的，另一侧镜片也出现了裂纹。

沈行约调动起两根手指，由镜梁处摘下，又忽想起：

不能扔，留着，以后还有用。

头顶日光直射，浮光流动的林地间，沈行约鼻梁上挂着一副破烂眼镜，浑身狼狈不堪。

他原本的战袍早已不辨原样，被撕裂成数道布片，松垮地搭在胸腹前，勉强遮住身体重要部位，露出的手臂、小腿上蒙着层灰，整个人像刚从土里长出来一般。而那腹部的致命伤，则已经完全结痂，其余各处，大大小小的刀伤皆已愈合，恢复如初。

沈行约站在原地，晒了许久的太阳。

等那日头渐渐弱下去，他迈动双腿，往林地外走，同时脑中反复思索一个问题：

我怎么会在这里？

夜深，胡泷雪山下，一处隐蔽的碎石坡后，矮帐旁边亮起一小拢篝火。

一名男子压低声音道：“莫增大人，胡戎拒绝接受我们的美意，并决意不肯收回驻守南下要道的兵马，咱们若把这个消息带回，大叱王必然以你我办事不利，而发起惩治，该如何是好？”

火堆前，那名名唤莫增的使者拉紧衣领，只漏双眼，在夜色里放出狠厉的目光：

“给他们点教训。”

随行几人凑上前来，围着篝火堆，静静听着。

莫增指挥道：“此地循河流往上游，接近胡戎军队的驻防地，等会，由你去引开守兵，你去放火，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军营！”

众人点头称是，其中一人又道：“可是，这个季节雪山脚下积雪融化，形成大片的水源地，咱们即便在军营放火，很快也会引来人，把火扑灭的！”

“蠢货！”莫增朝他头上敲了一记：“先给他们施加点压力，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很快众人分头行动，莫增与手下暗中爬向高处，查看军营驻地的情况。

黑夜中，一团白影掠过，突然间从岩石后方窜出，惊动了众人。

“等等——”

莫增瞪大双眼看去：“那是什么？”

片刻后，众人围了上去，只见断岩下，现出一只灰扑扑的盘羊的轮廓。

这头死去的盘羊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四肢蜷曲，前肢跪地，一头撞死在了岩石上，羊脸处一滩血迹，盘羊的嘴角胡须上，还挂着吐出的白沫。

看着这一幕，莫增深沉地转动眼珠，顿生一计。

片刻后，几人架起羊蹄，沿河流一路往上，来到胡泷雪山高处的水源地。

众人合力投掷，‘砰’地一声巨响，将死去的盘羊尸体扔在了河流源头的石滩上。

顷刻间，血水染红一片，渐渐地汇入水流，变得再难分辨。

“这就足够了！”

用干布帕擦干净手，莫增流露出一抹深意的笑容：“等着看好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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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