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与牧羊犬 第6章 06三人游

宋枳实翘社团课翘得愈发自然。

寥寥的五人在综合楼七楼诺大的一间多媒体教室格外惹眼，少其中一个堪比欧洲大陆消失在七大洲中。然而宋枳实仗着董老师的好脾气不追究，也钻了学校披着素质教育的皮的空子，连请假也干脆不拜托人带话。

三月的月考成绩出来了，宋枳实、顾让初和方愈净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带上考卷聚到图书馆分析成绩。自从上次在图书馆碰见方愈净，三个人似乎都疲于遮遮掩掩，社团课或者活动课去图书馆成了开诚布公的习惯。

顾让初的理科好文科相对薄弱，宋枳实算是多边形战士但每门都差那么最后一点，方愈净则是正好跟顾让初相反。

宋枳实心情简直和她的成绩完全挂钩，看她考得如何完全可以从她的面部表情判断。

顾让初看着她盯着数学卷愁眉不展就知道她又栽倒在数学上，拍拍她以示宽慰：“可以的啦，总会有好有坏啊。”

得到的回应是对方像赌气的海豹别扭又臭脸，他识趣地不想惹，随即选择沉默躲避灾难，然后转头用口型对方愈净说“别管她，一会就好了”。

方愈净望着顾让初忽然冲过来的脸愣了愣——其实这样会让宋枳实的嘴角再向下三分，在顾让初看不见她的时候，怨念又可怜地瞪他。但她没和顾让初说。

果然过一会顾让初再看的时候，宋枳实的脸已经是一块冻硬了的鞋垫了。在图书馆的大部分时间她左手抻着下巴，只用单音节字、甚至直接是鼻音回答顾让初提出的问题，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挪到小角落，仿佛他们俩之间积怨已深。

社团课结束到活动课开始的课间，通常是他们去小卖部觅食的时候。顾让初走的时候拍了下方愈净，但没叫宋枳实。

总是习惯闷闷憋着不说话的方愈净跟在他身后出了图书馆，冷不丁开口：“我们不叫宋枳实吗？”

“她自己心烦，就会看谁都不顺眼，我才不要热脸贴冷屁股。”顾让初耸肩。

但他其实走得慢吞吞的，方愈净甚至好几次都快他几步。

下了电梯，走到了综合楼外面的长长的楼梯，后面终于传来一声——

“喂！”

方愈净感受到身旁的人极快地转身，她本能觉得这绝对不是临时反应。

“哟，不想一人孤立全世界了。”顾让初兴致勃勃地抱臂揶揄，目光由远及近，盯着宋枳实走过来。

宋枳实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只过来挽住方愈净的胳膊——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曾经和俞程程结伴而行得十分别扭，现在反倒做这种亲呢的举动也并不觉得奇怪。

阳光清浅，在柔白的空气里轻快地打着转，扑棱棱洒下来金色的碎屑落的到处都是，这样好的天气不禁让宋枳实眯着眼睛畅想，似乎有好事情要发生。她虔诚地祈祷的时候，顾让初连连摇头：“你这是新时代迷信。”然后跟方愈净说，“你可别被她蛊惑了。”

方愈净闻言，微不可闻地笑了笑：“我……唯物主义。”

宋枳实毫不留情道：“我这是尽人事听天命。”

“那古代的占卜的算卦的就是今天播天气预报的。”顾让初龇牙咧嘴地反驳她。

宋枳实不理他，欠身钻进小卖部。哪能料到区区十几平方米的小地方竟然能容得下那么多人，热络得好比闹市。

着实生动活泼的场景，她望着玻璃窗上映着的倒影——发现里面的女孩嘴角噙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看新生的生命，把手再端一端就能成的遗世独立的苦行僧。

宋枳实的心里是一片尸横遍野的荒原，至少目前她实在没办法给自己一个妥当的答案，一个一次又一次数学成绩毫无长进原地踏步的人，她还能干成些什么。

下一秒她眼尖地捕捉到一个剪影，甚至是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蹲下来，绕鞋带。但她今天的鞋没有鞋带。

就这样原地蹲了一会，站起来转身，宋枳实与裴安四目相对。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宋枳实，要笑，要落落大方，要打招呼。

但实际上她没来得及去调整合适的表情，裴安就已经先发制人：“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他风尘仆仆地像是要赶着去什么地方，眼睛也是，酝酿着的明亮扑过来。

她头脑一热，突然就有了一股脑把所有的都倒出来的冲动：“我数学考得特别烂！”她皱着眉摇头，语气既生动也很夸张，甚至用力到不像她自己。

裴安立刻顺着她口吻答道：“没事，我也不高。”

不管是不是客套，宋枳实暗地里松了口气。

结账的队伍不知不觉懒懒散散拖到了很长，裴安的几个一班的朋友“呼”地一下从另外一边货架涌过来，几个人开始絮絮叨叨地聊其他的事，宋枳实不插话了，沉默地转过身去，倚着货架排队，但是耳朵是机灵的。过了一会儿听到裴安略微懊恼的声音，觉得这个队排得太慢，她轻扬嘴角。半晌听见身后人纷纷提起步子，懒懒散散地大迁移了。

的确很慢。像费力地在拖时间的后腿，她的大脑很温吞，什么也不想想。内心有奇怪的感觉，那种想要无意跟随却惶惶然的心思让她谨慎地待在了原地。

付完钱推开门，头顶水灿灿的阳光却在一瞬间晃得人心里发虚。宋枳实哑然失笑。

她和方愈净一起在门口等顾让初，不期然看到顾让初和裴安两个人边聊边走出小卖部，在不远处的岔路口才互相道别。

“你们很熟吗？”等顾让初走近，宋枳实忽然问了句。

“谁？什么熟不熟？”顾让初摸不着头脑。

“裴，安。”时至今日，她还是觉得自己叫他的名字很拗口。

“还好吧，也就是偶尔碰到一起打球的交情，不算熟。”他不解，“问他做什么？”

原来只是善谈。

顾让初不理解为什么宋枳实问完话之后又变得半死不活一张脸，但他回去的之后坚持不许大家再闷声苦学了。

“生产队的驴也要休假吧，”他叫唤着，“我们玩点什么吧。”

“三个人能玩什么？这里也没有牌。”方愈净似乎兴致不错，很快捧场。

宋枳实看方愈净难得变得活泼一点，于是也就答应了。

最后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

宋枳实通常在这类游戏上是出了名的点背，连着回答了两三轮。

“输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顾让初饶有兴趣地等着她。

“大冒险。”

“在图书馆门口做迎宾并对来的人说……”

“……好了，真心话。”宋枳实汗颜。

“呃，你的理想型是——”

“问这个干什么？”

“那不然，”顾让初眉毛一扬，挑衅她，“问你月考数学做后一道大题怎么解吗小姐？”

她语塞，然后受不了对方的步步紧逼，胡乱说了个眼睛好看。

“为什么？”

宋枳实白眼一掀：“这是第二个问题。”

但等到可以问第二个问题的时候，宋枳实又嘻嘻笑着说自己是胡诌。

“不是，你这人怎么赖皮啊！”

宋枳实慢悠悠地昂头，欣赏顾让初难得一见地被她气得跳脚，旁边方愈净也在笑。

“这种东西谁会特地去想一个标准答案哇，”宋枳实撇撇嘴，为自己发声，“我其实就是看到什么说什么啊，比如说刚才就是看——”她转过头去看方愈净，想说看到了她的眼睛。

然而方愈净在盯着顾让初，温声接话：“看了你的眼睛。”她捕捉到被说的人迅速泛红的耳廓，默不作声地别过脸去。

游戏玩完差不多活动课也结束了，三个人收拾收拾打道回府，进教学楼的时候在入口发现了三月月考的年级大榜。

巨大压抑的横板前，劣质油墨印出的黑红，交错泛出瘆瘆的阴影，宋枳实忽然地觉得头皮发麻。

年级前五十名的大头照赫然在列，她一眼就瞧见了裴安——连同旁边的数学单科名次。

弯弯绕绕的数字“3”仿佛笑意盈盈地看她天真。

裴安的证件照远不如他本人鲜活，清润周正的眉眼被粗糙的印制磨平，显得疏离——但这也许才是他的本色。

你在异想天开什么呢。

她在内心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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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之后调换了一次座位，这次是按照成绩排的，于是宋枳实、方愈净坐了同桌，顾让初就坐在她们的后面。秦羽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简直喜上眉梢，扬言终于要摆脱宋枳实这个闷葫芦。但是他在相机事件之后竟然对宋枳实真的无名敬佩了一点，于是最后还大义凛然地挥手：“有缘江湖再见。”

宋枳实在心里暗想，如果按成绩排座位再和他相见那她才是在江湖没得混了。

不管怎么说三人聚在一起都是好事。而且上次在图书馆外面玩的真心话大冒险不知为何变成了课间消遣的惯例。

“用一个词或者一句话概括对方的缺点。”顾让初说道，然后瞬间指向宋枳实，“势利眼！”

宋枳实惊愕：“你空口无凭，我哪里势利眼了？”

“对分数势利眼，你考好了就普天同庆，考差了就是国丧，我考得比你好就是十恶不赦，考得不如你就相安无事。”顾让初趴在桌上，枕着手臂望着她的后脑勺。

哪知宋枳实气不过想当面对峙，猛地回头，面颊堪堪擦过他的眉梢，她吓得往后一撤。顾让初僵了僵，眼神微动，刚想开口却被宋枳实劫胡：“血口喷人！”

对面的人难得的眉眼舒缓笑意湛湛，让顾让初很不是滋味：“你就骂我的时候最开心。”

宋枳实不理他，只轻轻捶一下方愈净，说：“一拳打在棉花上。”

方愈净放下笔来，转了转眼珠：“林黛玉和伏地魔的孩子。”

“你说我又多愁善感又没同理心！”宋枳实听懂了，瞬间扑向她。

方愈净笑起来，一排细小的牙齿像一串白色的贝壳项链，连连摇头：“我是说你才思敏捷又但是总想否定自己的情感。”

接着又转向顾让初，清泠泠地说：“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