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正弓着背,奋力推着一辆沉重的粪车,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艰难前行。车轮深深陷入湿软的泥土,每一次转动都卷起黏腻的污浊水花,又重重滴落,在寂静的黎明前发出令人心烦的声响。
车上的木桶随着颠簸摇晃,里面传来液体晃荡的沉闷回音。刺鼻的恶臭弥漫开来,即使在霜色弥漫、寒意沁骨的清晨,也能看到桶壁边缘隐隐透出令人作呕的温热白气。
车子歪歪扭扭,在荒草蔓生的小径上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片密林深处、早已荒废的田埂边。田边立着一间破败不堪的窝棚,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男人停下板车,走到那扇歪斜的木门前,拉起锈迹斑斑的门环,以一种特定的节奏扣响。
“笃笃笃——笃笃”
三长两短,是约定好的暗号。
他费力地将其中一个木桶搬下车,推进虚掩的门内。棚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变的味道。
“嗡——”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柄闪着幽冷寒光的钢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面门劈来,却在即将触及皮肤时戛然而止,精准地悬停在他颈侧。
刀刃紧贴着他的皮肤,传来一阵尖锐冰冷的刺痛感,只要再进一分,便能割开喉管。
“你是谁?”一个比刀锋更令人胆寒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谁叫你来的?”
发声者丹田气息沉稳,光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便知是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我来送货。”男人不慌不忙地摘下斗笠,咧嘴笑了笑,甚至还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次官府动作快得邪门,昨天晚上刚弄到‘货’,城内就戒严了,只能用这个笨法子运出来。”
室内空旷,除了持刀蒙面人,还有一个身着布衣、却难掩养尊处优气质的男人静立一旁,手上还拎着个油纸小包。这一切都被送货男人看在眼里。
持刀人眼神锐利如鹰,依旧没有放下戒备,“你很面生。”
“我只负责送货嘛。”男人不甚在意地挠挠头,“地点是你们的人告诉我的。再说,是他們跟你们联络,不认识我不是很正常?”
“撬开看看。”持刀人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地上的木桶,命令道。
男人依言,蹲下身,用力掀开桶盖。出乎持刀人意料的是,桶内并非预想中的污秽,而是略显浑浊的温水。一个约莫五岁左右、双目紧闭的女童蜷缩其中。持刀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怎么回事?!你被人盯上了?!”
“我没有。”男人无所谓地笑笑,“我们分开走的。城内风险太大,我只管送我这个。用温水是怕这小丫头片子撑不到地方就咽气了。只要能送到你们手里,我拿到钱就行,反正你们……有的是法子‘调理’,不是吗?”
“你!”蒙面人怒意上涌,刚想发作,却被身后那位一直沉默的布衣男人抬手阻止,只得悻悻收声,眼神却愈发阴鸷。
“我的那份钱呢?”送货男人开始耍无赖,“我这份钱肯定得跟你们要。谁知道他们仨会不会卷了钱跑路?”
“你就送来这一个‘货’?”蒙面男反问,刀尖依旧稳稳指着对方。
“就这一个都费老鼻子劲儿了!还剩五个,一会儿陆续给你送来。”送货男人保证道。
那位布衣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行了,你把人带到地窖去。完事后把东西带走,别节外生枝。”
“得嘞。”送货男人应了一声,伸手从温水中捞起那个昏迷的女童,湿漉漉的小身子在他手中显得格外脆弱。
他跟着蒙面人的指引,走到一堆散乱的柴薪旁。蒙面人移开柴堆,露出一扇隐蔽的、向下开启的木门。
阳光顺着敞开的门洞洒落下去,照亮了地下一个阴暗潮湿的空间。地窖里,赫然蜷缩着五六个孩子!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空洞无物,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
他们的眼皮异常浮肿,听到上方的动静,只是机械地抬起头望来。明明醒着,却无人哭喊,无人出声,那一双双漆黑的瞳仁,如同未被光照亮的深井,死寂得令人心头发凉。
“用不用给你们留点药?省得这些小崽子吵嚷?看你们人手似乎不太够?”送货男人“好心”提议,但他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怎么看都透着虚伪与算计。
“干好你该干的事,惜命就别瞎打听。”蒙面男人似乎嗤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残忍的了然,“他们喊不出来的,早就没那个力气,也没那个胆子了。”
送货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踩着陡峭无比的木梯向下。刚踏入地窖,一股混合着霉腐、粪便和绝望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这地窖,不知已将这些孩童囚禁了多久。
窖内的孩子们,目光呆滞地追随着他,看着他弯腰将新来的女童放在肮脏的地面上。借着洞口透下的微光,送货男人的目光也在两个孩子身上刻意多停留了片刻。
“行了,没你事了。”蒙面男人站在洞口上方,声音冰冷。然而,就在送货男人直起身,看似放松警惕的瞬间,蒙面男人眼中杀机暴涨!
他手臂肌肉猛然绷紧,手腕一翻,那柄原本悬停的钢刀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直刺送货男人的后心!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那势在必得的一击竟被格开!
原来送货男子早有防备,反应快得惊人!只见他以一脚为轴,瞬间拧身半旋,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险之又险地将那致命的刀锋挑离了原位!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原本被放在地上、看似昏迷的女童,竟猛地一个翻身跃起!
她浑身湿透的衣衫瞬间沾满尘土,在蒙面男子因偷袭落空而微微愣神的刹那,小手疾扬,一股甜腻刺鼻的粉末瞬间在狭小的地窖内弥漫开来!
“不好!是松肌散?!你们是官府的狗?!”蒙面男面色剧变,惊怒交加!他训练有素,即刻屏住呼吸,不顾大腿上被送货男人反手一匕首扎出的血洞,强忍剧痛,身形如鹞子般向上飞掠,企图脱离地窖!
送货男人——正是林二牛假扮——岂容他逃脱,立刻追击而上!他本以为蒙面男要夺路而逃,却不料对方的目标竟是屋内的那个布衣男人!
蒙面男眼神决绝,透着一种完成任务般的疯狂,在布衣男子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骇得张大嘴巴、僵立原地的目光中,他绷紧手臂,将手中断了一半的残刀,狠厉地直取布衣男子的咽喉!竟是要杀人灭口!
布衣男子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出人意料的是,下一秒,空中再次爆出刺耳的兵器撞击声!
“铛——!”
布衣男子惊魂未定地睁眼,只见一个身形如铁塔般伟岸的光头巨汉,不知何时已挡在他身前,宛如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那巨汉手持一柄骇人的开山巨斧,竟在半空中直接将蒙面男劈来的断刀砍得粉碎!
他肩膀宽阔得几乎超过头颅,随即以一记势大力沉、角度刁钻的侧踹,狠狠踹在蒙面男的胸口!
“嘭!”蒙面男如同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屋内那张本就腐朽的木桌上,瞬间将桌子砸得四分五裂,摔在地上,口中溢出一缕鲜血,眼神却依旧阴狠如狼,死死咬紧了牙关。
“不好!他要服毒!”光头巨汉——正是宋师傅——大吼一声,一步踏前,蒲扇般的大手疾如闪电,猛地捏住蒙面男的双颊,用力一扭!
“咔吧”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蒙面男的下巴被硬生生卸下。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面巾滑落,露出蒙面男扭曲而嘲弄的笑容。他因下巴脱臼,口齿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嘿……晚……了……任……务……完……”
话音未落,深褐色的、夹杂着内脏碎块的污血,便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深处疯狂涌出,伴随着他身体因痛苦而起的阵阵痉挛,混着涎水,汩汩流淌,很快在他身下汇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该死!还是慢了一步!”宋师傅懊恼地一拳捶在自己光亮的脑门上。
此时,林二牛也已从地窖追出,看到此景,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宋兄,怎么回事?!”
“我本以为这厮只是个普通打手!可他刚才那不顾自身、直取同伙性命的狠辣劲头,分明是培养出来的死士!我意识到不妙立刻出手,可还是……”宋师傅语气沉重。
死士!林二牛的心直往下沉。连死士都出动了,这背后策划拐卖孩童的,究竟是怎样的势力?牵扯到的官位,恐怕高得吓人!
不过此刻已无暇细想,他立刻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打出一个响亮而特殊的呼哨。
潜伏在周围的衙役们听到信号,立刻脱下伪装,从四面八方的隐蔽处迅速集结过来。其中一人手中还抱着一条厚厚的棉褥。林二牛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接过褥子,转身就冲下那阴暗的地窖。
他几乎是扑到那个刚刚“演戏”、此刻正冷得微微发抖的小小身影前,用厚厚的褥子将她紧紧包裹,一把搂进怀里。那熟悉的、混合着温水和地窖霉味的古怪气息,让他心如刀绞。
“小猪,爹的错,都是爹没用……让你受这等天大的委屈……”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哽咽,几乎语无伦次。
“阿——嚏!”林英亥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小脸皱成一团,带着浓浓的鼻音,嫌弃地推开她爹涕泪横流的脸,“别说这些没用的屁话!快带我回去!我要洗澡!身上臭死了!再不洗,我立马病给你看!”
“不许病!不许病!”林二牛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颠来倒去地重复着,“爹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现在就带你回家,现在就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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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