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荔枝园（种田） 第30章 落水（3）

骆珩由于落水受凉，就又晕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金吾卫的鼓声刚毕，他依旧头昏脑涨。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马车里，身上只穿着里衣，盖着小被，其他的衣服不知何时被脱下来了，就放在一旁。

他抓起自己的衣服，发现是干的，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刚才落水了，衣服竟然是干的。

袖子的一角有些许烧焦的痕迹，他抬手摸了摸，发现还是烫的。

骆珩穿戴好后，掀开车帘，走出马车，差点踩到了睡在马车外面的刘二。

他抬起头，迎面看见了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湖泊，他浑身一凉，湖水的冰冷刺骨历历在目。

一个寻死的人，只有在真正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才会明白自己根本不想死，依旧贪恋世间风尘。

旁边有什么东西暖暖的，他转头一看，是一团火。

火焰奔腾向上，似乎永不熄灭，蓬勃又富有生命力，真好看，骆珩想。

他真的不想死了，一点都不想。

火堆旁有几条木竿架起来，竿上晾着衣服，迎着火光看去，应当是女子的衣服，女子……

“啊————”

一声冗长的惊呼使骆珩更加清醒。

女式衣服后面，有一女子，露着香肩，眼眸似惊鹿，就这么水汪汪地瞧了他一眼，然后又缩了回去。

柳玉瞻趁着刘二睡着，骆珩晕着，正在换衣服，没想到，换衣服换到一半，骆珩竟然醒了，他早不醒晚不醒，偏偏挑她衣服换一半的时候醒。

“你怎么醒了！”语气里尽是埋怨。

骆珩能瞧得出来，她在换衣服，便即刻将视线挪到一边：“抱歉，我不是有意偷看的。”

然后骆珩背过身去：“你换吧。”

柳玉瞻羞愧难当，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裳，然后轻轻扒着那隔在他们中间被当成屏风的衣服，偷偷看着那面的骆珩，他真的听话的一直背对着她。

“你可换好了？”

“换完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骆珩转过身，柳玉瞻的面容迎着月光与火光清晰在他面前，他认出她来了，那个莫名其妙投奔骆府的“远方表妹”。

柳玉瞻见骆珩一直盯着她，有些扭捏，问道：“我不会又穿错衣服了吧？”

“啊？”骆珩一愣。

柳玉瞻以为他是忘了：“就是我去找骆欣姑母的那次，偶然碰到你，你就指出我衣服穿错了……反正你也不记得了，没什么。”

柳玉瞻往火堆边铺了一块布，然后坐了上去，靠近火堆，一点点给自己取暖。

她对骆珩道：“对了，你的衣服我已经给你烘干了。”

“所以，我的衣服是你给我脱的？”

骆珩这么问，柳玉瞻脸倏地一红，使劲摇头道：“不是我！是车夫，是他给你脱的！我哪敢上手啊！”

“哦。”

“那个……我实在不想花钱去住客栈了，你若嫌弃马车寒酸的话，随便你去哪，如果你身上有钱的话……”

骆珩朝四周看了看，他目光掩饰不住的嫌弃，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这里也能将就，不必去住客栈了，我没钱。柳娘子，你那可还有布帛，我总不能一直站着吧。”

柳玉瞻从身下抽出另一张布匹来，递给他：“这布在最上面，不脏，你用来坐吧。”

这气氛有些压抑啊，柳玉瞻想找些话题来聊聊天，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干坐着。

“骆三郎，你怎么会寻短见啊？”“柳娘子，你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二人异口同声，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柳玉瞻不想让空气继续尴尬下去，答道：“我之前不是回泸州老家了嘛，今日到的长安，白天的时候本想就地歇脚，没想到就碰上你了。还有你，你怎么会……”

话到嘴边，柳玉瞻又不敢问了，毕竟一个人若是想要寻死肯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外一骆珩是个气量狭小的人，可能会突然恼羞成怒的。

可她同时也很好奇，骆珩是骆府的天之骄子，众星捧月，她之前与他还打过几个照面，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寻死的人啊。

“我其实没想跳下去的，”骆珩解释：“都是后面的人撞我……”

“哦，原来是这样啊。”

柳玉瞻信他说的“没想过跳下去”，不过最后不想不代表一开始不想，他如果不是有心事，又为何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还默默站在桥上看风景。

不过骆珩既然不主动说，柳玉瞻也不会问，毕竟谁都有点难言之隐，他一个大男人总是有自尊心的。

“谢谢你救我。”骆珩道。

“没想到你一介女流，竟然会如此勇敢。”

“一介女流？难不成你瞧不起女人？”

骆珩有些慌乱：“我不是！我的意思是……”

柳玉瞻瞬间开怀大笑：“行啦，我逗你的，没想到堂堂骆三郎竟然会跟我道谢，难得啊，之前我跑到国子监给你送书的时候，你一双眼睛简直长在头顶上，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可真讨厌！”

柳玉瞻瞧着如今的骆珩，总觉得他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可能是经历了生死关头，人身上的棱角与锐气总会少很多，通俗地说，就是看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骆珩突然开口：“不瞒你说，我的确不是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的，我……落榜了。”

再骄傲的天之骄子，一朝零落成泥碾作尘，也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风骨，没有了高高在上的自傲，他像只受伤的猫，寻求身边一切的慰藉与安全感。

他竟然愿意与柳玉瞻这个他最瞧不起的商贾之女分享他心底的伤心事。

柳玉瞻听后，眉头一皱：“落榜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忽然想起来了，离开长安的时候，张嫂偶尔提过一嘴，说今年春天的省试快开始了，当时她没放在心上，反正她也不用去考科举，与她无关。

“哦，所以你因为落榜，就有了寻死的念头？”

柳玉瞻当即一拍大腿，斥道：“骆三郎，一个落榜就能让你失意至此？我头一次见到如此懦弱的男人！这次不中下次再考不就得了！这不过一见小事而已，可你呢，不仅不重整旗鼓，还颓废至此，你对得起你父母对你的栽培吗，许多年后，你回过头再看这件事，你会发现这只是小事一桩！”

骆珩也不是个吃软怕硬的，见柳玉瞻如此斥责自己，他也有气：“你凭何如此训我！我父母栽培我又如何？既是科考，便总会有人落榜，我亦无法保证一定中榜，我倾尽全力便算是对他们栽培的最好报答！若只是落榜我也不至于郁郁寡欢，我昨日才被我阿耶训斥一番，如今刚捡起一条命，竟还要受你的训斥！”

柳玉瞻沉默着，刚刚她的话确实冲动了。

“对不起哦，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么多……不过，你千万别妄自菲薄，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的！”

骆珩睁大眼睛瞧着柳玉瞻，问道：“你真的相信我会考上？你一介女流，从未在国子监读过书，你知道什么。”

“呃……我没吃过猪肉，可我见过猪跑啊，我那次给你送书，进过一次国子监，那日我瞧你席位上摆满了书，最上面的那本书显然有些旧了，一看就是被主人经常翻阅，书页上密密麻麻全是注解，似你这般用功的人，若考不上，那便真是上天不长眼了。”

骆珩忽而又低沉下去：“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柳玉瞻狠狠点头：“长安城如此多的举子，能一次就中榜者寥寥几人，如凤毛麟角一般，张留之张大人你可认得？”

“……认得。”骆珩还奇怪，她一闺阁女子，如何识得张大人这样的官员。

“张大人他二十五岁才中榜，如今才三十而立，就已经是朝中的五品官员了，还有那胡大人，郑大人……不都是如此吗，反之，一次中榜着，一过三十，不乏碌碌无为之人，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怎知，这不是上天要磨难你？你每一次的落榜，焉知不是你中榜之前的累积？”

“落榜……也可以算作是累积吗？”

柳玉瞻再次点头，无论骆珩问什么，她都会给出肯定的答复。

“柳娘子真会说笑，你又不是袁天罡，不懂占卜之术，又如何能得知日后的事情。”

“哎——我跟你怎么就说不通呢，我不会占卜又如何，若是自己意志坚定，又何须向占卜之术寻求慰藉，我便是相信，你日后必定中榜，因为我有眼睛，我能看到骆郎君你是一个顶好的郎君，此为事实，岂是我能随意胡诌的。我若是你，一次不中就考第二次，第二次不中就考第三次……一直，若是不中，那便考到中榜为止不就得了！”

柳玉瞻说得气喘吁吁，胸口不断起伏。

“没想到，柳娘子竟有如此志向。”

柳玉瞻坐下来，抱着双腿：“可惜……我身为女子，无法科考，你呀，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一点坎坷就庸人自扰，我可羡慕你呀！出生长安，你的起点就是旁人企及不到的地方，虽然你的阿耶对你严厉了些，不过他至少还会将机会与资源堆在你的身上，不像我的阿耶阿娘……”

骆珩问：“你阿耶阿娘怎么了？”

柳玉瞻思索一番，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我这次回泸州，差点就回不来了，你可知我我阿耶阿娘有多冷血无情，他们嫉妒我能留在长安，便起了将我随便嫁出去的心思，若是只起了这样的念头便也罢了，谁知，他们竟然趁我熟睡，用迷药迷晕我，再将我绑到杂房里，将我绑了一天一夜呢！”

“柳娘子竟有如此遭遇。”骆珩叹道。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千真万确，绝无虚言！你也觉得他们很过分吧，简直比你阿耶过分十倍！我都被送上花轿了，若不是我机灵，不放弃寻找逃脱之法，我就真的嫁出去了，也不可能再此救你上岸了。还好我遇上了裴桓，他……”

“裴子爽？你遇上他了？”

裴子爽为何会出现在泸州，他没参加省试吗，好像……他还真没在考场见过他。

“哎呀这个不重要，姓裴的郎君多了去了，重点是我从我父母手里逃脱的全过程啊，处处皆彰显着我的敏捷聪慧，机智果敢！还有……”

“还有什么？”

“我阿娘为了让我安心嫁出去，还将那份婚书烧掉了，就是那个……写有我们名字的婚书，骆三郎，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骆珩不解：“我放心，我放心什么？”

“婚书已被烧毁，唯一能证明我们定下过婚约的凭证也没了，这时间再无证据，能证明你我之间的联系与羁绊，你应该开心才是。如此，你便不用担心我费尽心机要嫁给你了。”

柳玉瞻说，他应该开心，他应该开心吗？先是落榜，后又被父亲训斥，昨日差点一命呜呼，他实在开心不起来。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一直赖在骆府不走，我已经在计算自己以后的路了，若是我能成就一番事业，到那时，我自会在长安有立足之地的。”

“你如何能成就一番事业，该不会是为了留在骆府的托词吧。”

骆珩觉得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谁不想有个一瓦遮头的安稳日子呢，人之常情。

“就算我不能成就一番事业，我可以嫁人嘛，若是我能在长安找到一个愿意娶我的人，也可一直留在这里了，毕竟往后的路……谁说的准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虽然她的未来此刻还很模糊，但她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若想知前路如何，不如亲自走下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想想，我生为女子也许是好事，我出身商贾人家，即便为男子，恐也会科考无门……”

“你呀，就是过得太幸福了，这人一顺呢，偶然经历坎坷，便会过不去，你往后啊，多经历些坎坷便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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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落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