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桓带柳玉瞻回了他所居住的馆驿,要了许多食物。
柳玉瞻吃得狼吞虎咽。
裴桓揶揄道:“柳娘子的吃相如此不雅,不知道日后能不能嫁出去。”
柳玉瞻并没有放下手中的食物,而是看了一眼裴桓:“裴郎君这坐相我瞧着也不太雅观,也不知道……”
边说着,柳玉瞻竟还故意露出嫌恶的神色来:“咳咳,也不知道,往后长安城内会不会有女子愿意妻之?”
裴桓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发现腿不知何时搭上了坐榻,确实不雅。
平日在家里有父母拘束,偶然离开长安,裴桓便也随性起来。
裴桓即刻放下了腿,又成了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柳娘子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旁的女子被男子指出拙处,都会羞愧难当,怎么你就毫无羞愧,还能反应过来指出我的不堪?”
柳玉瞻在他面前好像很自信从容,没有因为觉得身份不如他就害怕怯懦。
“因为我完全能逻辑自洽,并且完全确立自己的主体地位。”
“什么东西?”
柳玉瞻惊觉说的有些多了:“哎呀我胡乱说的,你就当我说梦话好了。”
裴桓向后仰,头完全靠在胳膊上,就这么静静看着柳玉瞻吃东西。
“你这是饿了几日了?”
柳玉瞻开始诉说委屈:“我阿耶阿娘他们简直就是凶神恶煞,他们竟然将我捆在一个破乱不堪的房间,还把我手绑上,我如何能吃东西?”
“那你父母为何要如此对你?可是你做错了什么?”
在听见了她如此遭遇时,裴桓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她做错了什么,柳玉瞻气上心头,一怒之下摔了筷子。
她真是恨透了这些古代人的愚孝。
“怎么就是我做错了什么,明明是他们,为了将我嫁出去而已,意图换取一份丰厚的聘礼!”
裴桓看到柳玉瞻的眼眶红红的,有些怕,他竟然有些怕眼前这位女子,毕竟柳玉瞻的自信与从容他可是见识过的,只要是她觉得对的事情,他定是说不过她的。
“所以……你刚刚碰巧撞到我时,头上盖着的,是红盖头?你逃婚了?”
柳玉瞻咬着馒头,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裴桓的一系列问题,只好一个个来。
“是,我逃婚了。”柳玉瞻说的平静,可是裴桓却不淡定了。
“那我岂不是窝藏了别人的新妇?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这事弄得,早知道就不蹚这一趟浑水了,如此不吉利……”
柳玉瞻气急,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汤羹溅到了裴桓的衣服上,裴桓觉得身上一烫,惊慌起身。
裴桓旁边的阿贵开始一起帮他擦拭。
“你这女子怎么如此粗俗,脾气还不好,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你这猢狲休要妄言!我何时成了别人的新妇?你此话岂非坏我清白!花轿还未入门,我连对方的面都未曾见过,算什么新妇?”
柳玉瞻的话中气十足,有理有据,裴桓一瞬间被她骂懵了,似乎她的每一句话都如此逻辑严谨,不容辩驳。
裴桓到这世上二十二遭,还是头一次有人指着鼻子骂他“猢狲”的,还是位女子。
“我一个大活人,想去哪便去哪,这算什么‘窝藏’?而且这婚事本就非我所愿,我连他的样貌都未曾见过,亦不知他是否是我喜欢男子的样子?如何嫁得!我父母也如此无情无义,依我看,这种婚就该破!破了才吉利!你这不是蹚浑水,你这是……是……”
“是什么?”裴桓问道。
“你这叫英、雄、救、美!这可是天大的善举!行善举,定会有好报的!”
裴桓盯着柳玉瞻如小鹿般狡黠的样子,微微出了神。
“柳娘子说的话,似乎都很有道理。”
“对吧!你觉得有道理就好!”
柳玉瞻坐了回去,继续吃着。
裴桓只好夸赞她:“柳娘子如此有勇气,实在令人敬佩。不过你骤然逃婚,得罪了夫家,那你父母的聘礼不就泡汤了,你得罪了他们,那如何在泸州自处?”
“不能在泸州自处那便不在这不就得了,我可是要回长安的人,骆欣姑母还有骆老夫人可还在长安等着我呢!”
柳玉瞻说这话的时候简直花枝乱颤,颤得裴桓心中起了些许波纹。
“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就这么回长安,婚书已经被烧毁,可我还有户籍在父母手上,我还有一些事没做,我需要自己的户籍……”
柳玉瞻吃饱喝足,抬头看向面前的俊俏的裴郎君。
这是现在泸州唯一一位能够帮助她的人了。
柳玉瞻跪下来,泗涕横流,抓住裴桓的手:“裴郎君,我还未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柳府附近?”
裴桓甩甩手:“此事说来话长,你明明跟车夫说好了回长安,结果那车夫见不到人,便找到了阿贵,阿贵便找到了我,而我也是个倒霉蛋,前几日刚刚受过柳娘子帮助,实在不好推脱啊。”
柳玉瞻灵机一动:“那裴郎君何不帮人帮到底,再帮我一次吧,帮我拿到户籍,可好?”
“柳娘子可真会借坡下驴啊,可谓贪心,我已经答应了你的车夫走柳府一趟,为何还要帮你?”
“裴郎君谓我贪心?我如何贪心了?裴郎君所言,听了我车夫的请求打算跑柳府寻我,可你人可到了柳府?”
“这……”
“你并未踏进柳府的门槛,所以也就是说,裴郎君并未帮到我,是我自己自救,才无意间撞到了裴郎君,难道裴郎君这就算帮忙了?裴郎君的忙帮的竟如此轻松,到底是我贪心,还是裴郎君狡猾?”
裴桓无言以对,柳玉瞻完全掌握着两个人之间的节奏。
“所以啊,裴郎君并没有帮到我,那就是说你还是欠我一个人情喽,那裴郎君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一言九鼎,是不是应该帮我找出户籍呢。”
“行!那我就再为你跑一趟柳府,不过……柳娘子,下不为例,此事一了,咱们可就两清了。”
“诶,不不不,我不是让你跑一趟柳府!”
“不让我跑一趟柳府?那你让我做什么?柳玉瞻,我可不是你府上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奴仆。”
他跑来泸州,一是为了拜访卢先生,二是为了清静,可不是为了被这女子不断驱策的。
“裴郎君,你出身显贵,不懂人心险恶,你若光天化日就这样直接找上门,我父母肯定不会将户籍给你的,他们还会因为婚事破裂,而向你索要一份聘礼的。”
“那你待如何?”裴桓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的想法是,我们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柳府,将户籍偷出来,我是觉得此事自己无法办成,这才想让裴郎君相助我的。”
“不必如此,柳娘子,如此偷偷摸摸可不是我的作风,你多虑了,凭我的身份,你父母一见到只怕腿都软了,他们肯定会乖乖将户籍交给我们的,你就在一旁跟着我就好!”
柳玉瞻叹裴桓的天真,她没再阻止,要不到户籍时,裴桓就会知道什么才是有用的办法了。
言语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裴桓在她身后道:“今日有些晚了,我明日再跑一趟柳府,要你的户籍,还你的人情。”随后,扬长而去。
柳玉瞻转头,瞧着外面的太阳正旺,此时才正午,其实不晚,裴桓非说今日已经晚了,莫不是裴桓累了,才借口要去休息的。
她如今在泸州无处可去了,四叔那里更是去不得,她与四叔关系再好,四叔与柳名毕竟是亲兄弟,如今一切认得她父母的人都见不得,柳玉瞻知道,那些人,皆不可信任。
说来也可笑,如今她在泸州最信任的人,竟然是今日阴差阳错“救”了她的裴郎君裴桓。
既无处可去,那她只能在裴桓这里将就一下了,哎,可真是委屈她了。
好在裴桓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见她一介女流,又无遮风避雨之所,便生了恻隐之心,答应收留她一晚,没再与她逞口舌之快。
裴桓在馆驿的房间很大,用屏风隔着,完全可以睡下两个人,不过严格算的话,还是算共处一室。
柳玉瞻倒是不在乎这些,她只想有个安稳睡觉的地方。
……
晚上,柳玉瞻悄声来了裴桓的房间。
她先探头,确认裴桓的房间已经架起了屏风,这才进入。
裴桓此时坐于榻上,看着像老鼠一样偷偷溜进来的柳玉瞻,掩嘴偷笑。
“柳娘子还真进来了?”
柳玉瞻听不明白他的话:“我为何不进来?你不是答应了收留我吗,我若不进来,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柳玉瞻也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她如今吃裴桓的,住裴桓的,语气自然要软一些,裴桓可是她的救星和贵人。
裴桓轻笑:“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我以为你会犹豫一番呢,没想到你竟这么大摇大摆走进了我的卧房,我以为女儿家都会很在意廉耻呢。”
“我……我其实也犹豫了一番的,不过后面我就想通了,廉耻哪有住的地方重要啊,我这完全是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