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九万里 第83章 第 83 章

而另一边的李祈安却对苏记发生的小插曲毫不知情，他走到一处巷子，见巷口一棵老槐树下，几位提着菜篮的婆子正围坐在石墩上闲聊，手里还剥着新摘的蚕豆，说笑声隔着半条巷都能听见。

李祈安眼底一亮，当即换上一副热络的笑，几步凑了过去，先是旁听，后又无意的插上几句话。

婆子们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小郎君，说话又客气懂礼，便一个个都笑着和他打趣，仿佛认识许久一般。

李祈安顺势坐下，帮着递了个装蚕豆壳的竹篮，闲聊几句家常，等气氛热络了，才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不瞒阿婆们说，我昨天来的时候，在路上听两个后生闲聊，说这附近…… 好像有些不干净的传闻？说是闹鬼？”

这话一出，几位婆子顿时吓了一跳，剥蚕豆的手都顿了顿。穿青布褂子的婆子嗔怪道：“你这后生！可莫要胡说！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是谁嚼的舌根，这般没正经！”

李祈安连忙装作迷茫的样子，挠了挠头：“不是吗？我也听得含糊，只说有家姓林的，家里女儿突然就没了，后来冤魂找回家，没过多久，那家的大人也相继都去世了，最后只留下一个大女儿…… 难道是我听错了？”

一名梳着圆髻的婆子往四周看了看，才凑近他，压低声音道：“这话嘛，真真假假掺着。林家确实只剩下一个大女儿，就是那失踪的小女儿晚儿的姐姐，叫朝儿。但她家大人哪是被冤魂缠死的？是小女儿突然没了踪影，老两口受不了打击，先是林家夫人一病不起，过了半年就去了，双重打击下，没过多久林老爷也跟着去了，都是愁死的！”

“说起来也是造孽哦。” 另一个胖婆子叹了口气，手里的蚕豆皮被捏得皱巴巴的，“那小晚儿我看着长大的，梳着双丫髻，见了人就甜甜地喊‘阿婆’，活泼得像只小雀儿，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附近的左邻右舍都帮着找了许久，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去报官，官府也是敷衍了事，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到如今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真是作孽。”

“可不是嘛。” 梳圆髻的婆子又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本来巷里的人都说，小晚儿和隔壁苏记的苏郎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苏郎君看她的眼神，哎呦呦！那叫一个亲厚，我们都是过来人！有什么看不懂的！谁知道…… 唉，现在倒好，便宜了她姐姐朝儿。”

胖婆子撇了撇嘴：“说起朝儿，也是可怜。爹娘走了，妹妹没了，多亏苏郎君这几年帮衬着，最后索性娶回了家。旁人都说她有福气，捡了个好郎君。”

“有什么福气？” 穿青布褂子的婆子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刻薄，“自小就是个药罐子，风一吹就倒，我看呐，说不定是她命硬，克死了妹妹，又克死了爷娘，现在才赖上苏郎君的！”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

“怎么不能说？要不怎么如今好好的人都没了，她一个痨病鬼反而活的好好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连 “林朝八字硬”“克家宅” 的话都冒了出来。李祈安眉头微蹙，知道再让她们说下去，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连忙抬手打断：“阿婆们，这话可不能乱说。我看苏郎君和他娘子感情好得很，许是旁人嫉妒，才编出这些闲话来。”

他顿了顿，又装作好奇地问：“对了，那林晚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跟谁红过脸，或是说过要去哪里？或是林家有和谁结过怨吗？”

婆子们被他这么一打岔，注意力果然转了过来。梳圆髻的婆子想了想，道：“异常倒没什么，就是失踪前一天，我见她在巷口买糖人，嘴里念叨着‘明天要去桑园采最好的桑叶’，还说要给苏郎君做桑叶糕呢。”

“桑园？” 李祈安心里一动，“是不是城郊那片大桑园？”

“可不是嘛。” 胖婆子点头，“那片桑园离得远，平日里很少有姑娘家单独去，谁知道她那天怎么就非要去……”

李祈安正想再问，就见巷口传来脚步声，苏云提着个布包走了过来，看到李祈安和几位婆子坐在一起，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招呼：“李郎君也在这儿？”

婆子们见苏云来了，方才那些刻薄话顿时像被风吹散的烟，齐齐咽了回去。她们纷纷笑着起身打招呼，又随口聊了几句巷里的琐事，便提着菜篮匆匆散去，脚步都比来时快了些，显然是不愿在苏云面前说他娘子的闲话，免得讨嫌。

李祈安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转头看向苏云，眼底闪过一丝探究，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闲来无事，见几位阿婆聊得热络，便凑过去搭了几句话，叨扰了。”

苏云提着布包走近，闻言温和地笑了笑：“不妨事，街坊们平日里就爱闲聊。”

李祈安话锋一转，装作面露难色的样子，迟疑着问道：“方才听街坊们提起，苏郎君的夫人…… 似乎有位妹妹，多年前失踪了？若是我听错了，还望苏郎君莫要见怪。”

苏云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握着布包的手指微微收紧，愣了片刻才苦笑着点头：“阿婆们素来嘴碎，倒也不全是虚言。内子确实有个妹妹，名叫林晚，六年前失踪了。”

“六年了？” 李祈安故作惊讶，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瞒苏郎君，我在官府有几位相识，或许能帮忙查查旧案。若是你们还想寻找，我倒可以托人问问。”

苏云闻言，眼底泛起一丝微光，却很快又黯淡下去，落寞地摇了摇头：“六年了…… 从最初的日夜寻找，到后来的心存侥幸，再到如今，我都不敢奢望能找到晚儿了。或许，她早已……” 话说到一半，他便哽咽着说不下去，只重重叹了口气。

李祈安见状，顺势问道：“听闻当年有位郎君一直在四处寻找林二娘子，不知是何人？”

“是我。” 苏云坦然承认，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怅然，“想必李郎君也听街坊们说了，我与晚儿是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我心悦她许久，本打算确定了晚儿的心意后，若她愿意，我就上门求娶，可谁曾想，她竟在去桑园采桑叶后，再也没回来。我不死心，前前后后找了三年，安州城的角落都翻遍了，城郊的桑园更是去了无数次，却始终杳无音讯。”

李祈安看着他眼底的痛惜，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那你与贵夫人林朝…… 又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苏云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晚儿不见后，恩师和恩师母受不了这打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没过两年便相继去了。内子性子本就柔弱，自小体弱多病，那几年更是孤苦伶仃，连个依靠都没有。我自幼在林家长大，受恩师教诲多年，这份恩情不能不报；再者，她是晚儿的亲姐姐，我照看她也是应当。”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苏记的方向，语气愈发低沉：“可毕竟是孤男寡女，日子久了，巷里难免有闲话。内子本就忧思成疾，听了那些流言，身子愈发不好。我想着，我这辈子心里装着晚儿，断不会再娶旁人；朝儿也无心婚嫁，索性就凑成一对，也好堵住悠悠众口，让她能安稳度日。说到底，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这番话听得李祈安心头微动，没料到这段婚姻背后竟藏着这般曲折。他沉默片刻，又问道：“那如今，苏郎君心里…… 可还愿继续寻找林二娘子？”

“愿意！” 苏墨几乎是脱口而出，眼底瞬间燃起一簇坚定的光，“晚儿是我一生的执念，就算我刻意想遗忘，那些与她相关的记忆也总会在夜里冒出来，根本无法释怀！这些年我没再四处奔走，只是知道希望渺茫，不想让内子跟着揪心。但若李郎君真能帮忙找到她，不管是生是死，只要能有个结果，我与内子定会涌泉相报！”

说着，他郑重地弯下身子，对着李祈安深深鞠了一躬，姿态里满是恳切。

李祈安连忙伸手扶起他，指尖触到苏云衣袖时，只觉他胳膊微微发僵。心里那团疑虑翻涌得更急，斟酌再三，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问道：“苏郎君，恕在下直言，这话或许有些无礼，但我还是想问！”

苏云直起身，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却还是温声道：“李郎君但说无妨，不必顾虑。”

“若林晚真能寻回，” 李祈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字一句道，“苏郎君可曾想过，贵夫人林朝该如何自处？而林晚归来，见昔日心悦之人已成自家姐夫，又该何去何从？”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苏云脸上的坦然瞬间碎裂。他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说出话来，只眼神涣散地望着巷口那棵老槐树，仿佛在透过枝叶，看六年前那个梳双丫髻的少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许久后，苏云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终究是个凡人俗子，年少时总想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晚儿若真能回来……”

他顿了顿，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只要她还愿意，我会与朝儿和离，圆了当年的承诺。若她心里并没有我，或是不愿再提旧事，我便做她一辈子的姐夫，护着她安稳度日，也算对得起她，对得起恩师。”

这番话听得李祈安心头一沉。他望着苏云眼底那份近乎执拗的认真，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阵冷意，苏云以为自己给出了周全的答案，却不知这世间最磨人的，恰恰是 “若” 字开头的假设。

若林晚真回来了，看到当年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如今成了亲姐姐的夫君，那点少女情愫怕是早就被现实磨成了刺。苏云说 “只要她愿意”，可真到了那一步，哪里还有什么 “愿意” 的余地？姐姐的夫君、破碎的家庭、邻里的闲话…… 桩桩件件，都能把一个鲜活的姑娘困死在难堪里。

他暗自想着：林晚还好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