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城阳公主 第39章 喜结良缘（五）

瑞雪飞来千里外，落地白花满天开。

整个长安城再次被大雪覆盖，在太极宫通往东宫的道路上也不例外，两边的宫墙上都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拜见过李世民后，李仪便同薛瓘前往东宫拜见兄嫂。

两人虽是并肩同行，可是一路走来皆是静默无言，并非是薛瓘不理会李仪，而是李仪一直在躲闪。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今早她其实比薛瓘先醒，起初看见自己紧挨着他，李仪也是大为一惊，但是她并没有立马拉开距离，而是闭上眼装睡想看看薛瓘是什么反应。哪知……他不但没有推开她，反而还偷亲她的额头，即使是闭着眼睛，她也能感受到他入骨的温柔。

得亏李仪定力还不错，否则当即就会一蹦三尺高。

这小子到底对她是什么心思？她倒是有点看不明白了，不是说好他们成婚只是协议吗？怎么还来这一出……

李仪眼睛望着前方，眼角余光却全是身旁之人。

算了算了，她也不好直接去问他这种事情，今早的事就当毫不知情，这样大家都不会难堪。

不过，挨着他睡觉确实挺暖和……

想通了也就不会别扭了，李仪走路都轻快了很多，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达东宫丽正殿前。

在进殿之前，李仪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身旁的薛瓘，而薛瓘也恰好向她看了过来，李仪便趁此给他抛了个媚眼，后者则是回以她欣然一笑。

跟在后面的阑珊看见两人的举动，都忍不住低头偷笑。

这才是夫妻间该有的情调。

“九哥！”

一进殿就见到了已等候多时的李治，李仪自然是颇为兴奋，可他身旁却不见王泠的身影，而是一张李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看她穿衣打扮，似是宫中嫔妃。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薛瓘仪态恭谦朝李治俯首行礼，他原本以为李治身旁之人就是太子妃，但见李仪并未向其问安，想来她应该只是东宫的一名侍妾，薛瓘也就并未向她行拜见之礼。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李治抬手示意其免礼，而后将薛瓘打量了一番，“吾妹果真有眼光，薛驸马确实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他看薛瓘的眼神中带着欣赏，看来确实是很满意这位妹夫。

但是李仪却不吃他这一套，“九哥，你与其说我有眼光，倒不如说父亲有眼光，毕竟人是他挑的。”

李仪也同样打量起身旁之人来，眼中虽难掩喜色，但面上却故作镇静。

李治笑着摇了摇头，并不与她做过多争论，“父亲自然是不会看错人，你可要与薛驸马好好过日子。”

寒暄完之后，李治便让人奉上了茶水，趁此机会，李仪看向他身旁一直静默不言的华服女子，笑道：“九哥，这位是哪宫的娘娘？竟生得这般貌美如花天姿国色。”

这女子确实长着一张娇艳的脸庞，天生媚骨，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倾国佳人。

既然是美人，那李仪自然也喜欢看。

李治笑着望向身旁之人，轻声回道：“她是良娣萧氏。”

在李仪出言夸赞之时，萧婉君就已经是笑逐颜开，难掩兴奋之情，“城阳公主，我是前两日才入东宫，故而未曾与公主打过照面，今日一见，公主也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钟灵毓秀风姿绰约。”

商业互吹，果然在任何时代都盛行。

“原来是萧良娣。”李仪脸上是笑意不减，但眼底却是笑意全无，萧良娣不就是后来与王皇后一同被做成人彘的萧淑妃吗？

李仪不清楚她是怎样的为人，但这样的悲惨结局已经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萧淑妃是要与王皇后争宠的，难道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这里是丽正殿，原本是王泠与李治共同居住，现在却不见王泠的身影，跟在李治身边的已经变成了另一人。

虽然东宫的事李仪不该多管，但她还是想一解心中的困惑，“九哥，怎么今日不见九嫂？”

提到王泠，李治脸上的笑意明显收敛了些许，只是眼眸深处柔情仍在，“她近来身子不爽，于是便暂时搬去了光天殿休养，那里比丽正殿要清净许多。”

“原来是这样啊……”

李仪笑着点点头表示明白。

但是她垂眸之时，眼神已然暗沉下去。

话说得这么好听，搬离丽正殿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不知道究竟是李治的意思，还是王泠的意思。

不过王泠应该是同意的，毕竟李治也不至于将她强行赶出丽正殿。

到底是新欢胜旧爱。

之前东宫的刘夫人已经生下一子，李治对外宣称她已难产而亡，并将她的孩子过继给王泠抚养，这个孩子也就变相的成为了李治的嫡长子。

虽然李治为了稳固王泠的地位也是用心良苦，可是将仇人的孩子交由自己抚养，王泠当真会愿意吗？每天看到这个孩子，她就不会想起自己那胎死腹中的孩儿吗？而她作为嫡母，还不得不悉心照料这个孩子，她心里又怎会好受。

但李治是太子，而她是太子妃，两人如今这样的境况也是别无选择。

李仪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半天都没有说话，殿内的气氛逐渐有些凝结起来，薛瓘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唤了她一声，“子衿……”

听到薛瓘的声音她便瞬间回过神来，脸上又泛起了明亮的笑容，悄悄给薛瓘回过去一个眼神之后，她便扫了一眼案台上堆积的公文，起身对李治笑着道：“九哥还有诸多公务要处理，既然这茶也喝了，我与薛郎便不多打扰了，听说我那小侄儿生得很是可人，我倒是想过去一睹为快，不知九哥允不允？”

李治没有多想便欣然应下，“既然你想去，那你直接去便是。”

“好嘞！”

李仪与薛瓘向李治行了别礼，然后就退出了丽正殿。

走在去光天殿的路上，还遇到了好几位东宫的嫔妃，她们大多都是新面孔，这东宫可比以前热闹多了。

想必她们大多是和萧良娣一样出身世家，是李治拉拢人心稳固地位的棋子，同时也是为了让她们背后的势力互相制衡，防止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纵使李治宠爱王泠，可也不能让她娘家势力过盛，作为未来的帝王，他的身边是避免不了妻妾成群。

如果可以，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共享自己的丈夫？即使在这个时代也不例外，只是这个时代的她们不得不接受丈夫三妻四妾。

什么情真意切，在权位面前一文不值。

眼前这一道道高耸的宫墙，正是囚禁她们一辈子的牢笼，李仪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她穿成了颇为受宠的公主而不是后妃。

光天殿是属于东宫的内苑，像薛瓘这样的外臣自然不便随意涉足，于是他便候在光天殿外，让李仪独自进殿拜见王泠。

进了殿李仪就发现，这光天殿的规模并没有比丽正殿小多少，同样的富丽堂皇巍峨壮观，只不过在东宫的位置确实要靠后很多，与丽正殿之前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

说无情却也有情，说有情却也无情。

“九嫂，近来可安好？”

一见到王泠，李仪便笑着向她问安，王泠也是起身相迎颇为热情，“子衿来了？快坐。”

她的状态看上去与平常无异，只是与从前相比，她的身上多了几分淡雅，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愁。

李仪也不知该同她说什么，于是便决定先嘘寒问暖：“近日天寒，九嫂可要保重身体啊。”

“我倒是无妨，只是你，这刚与薛家二郎成婚，感情可还和睦？”王泠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眼神中也是透露着关切。

她原本以为这位妹妹见过兄长后，就不会来拜见她了。

近来东宫添了许多新人，新欢胜旧爱，还有谁能记得她这位太子妃，而李治的这位孪生妹妹却是不一样。

与她相处，总是比与其她人相处时自在。

“我与薛郎新婚燕尔，自然是如胶似漆琴瑟和鸣，这点嫂嫂无需担心！”为了应付九嫂，李仪可谓是强忍着心虚装深情，但是眼中的笑却是发自内心。与薛瓘成婚后的这几天，日子过得确实还行，毕竟多了一个更加忠实又懂她的随从，李仪怎能不开心。

听闻此言，王泠颇为欣慰地点点头，“如此甚好，我与你九兄便也能放心了。”

提及李治，她也没有太明显的情绪动荡。

闲聊之际，李仪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软榻上，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正在熟睡，旁边还有宫人专门看护。

这大概就是她的那位小侄子了。

李仪正想问问王泠能不能去看看孩子，但是她还没开口，就见守在榻边的乳娘突然大喊道：“太子妃娘娘，您快过来看看小殿下！他似乎……似乎浑身都在发烫！”

一听这话，王泠瞬间从座椅上起身，李仪便也顺势跟着她一起去往榻前。

婴孩发烧，这可不是小事。

王泠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紧接着吓得她手都颤抖了一下，眉头紧锁一时不知所措。

只见其仍处在熟睡当中，只是皮肤微微泛红，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异样，旁边的王鸢也跟着焦急起来：“我就说小殿下怎会睡得这般沉……”

襁褓中的婴儿双目紧闭，乳娘在旁边唤了好几声也不见他有反应。

如此情形，李仪也颇有些担心。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小孩发高烧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所以才会有那么夭折的孩子。

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王泠也是非常紧张，她直起腰身勉强镇定下来后，便赶紧对旁边的宫人吩咐道：“快去请御医来为小殿下诊治！”

宫人不敢耽搁，转身就跑出了光天殿。

在等待御医的期间，王泠时不时的就伸手去探孩子额头的温度，整个人都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李仪便试着劝慰道：“九嫂不必太过忧心，所幸发现及时，小侄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愿如此。”王泠闭上眼睛喟然长叹，“只怕他年岁太小，遭受不住……”

见此，李仪也不再多言。

原本是想看这位小侄儿生得可不可爱，没曾想遇到这档子事，这孩子也是可怜，刚出生就没了亲娘，尚未足月又遭此厄难。

好在王泠本性纯良，并未因刘夫人而憎恨孩子，才让他在宫中也能有个倚仗。

等了近一刻钟，终于看到宫人领着御医进到光天殿，他还未来得及向王泠行礼，王泠便已经让开一条道并吩咐道：“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快去给小殿下瞧瞧！”

太子妃都发话了，御医自然也知道这件事的紧急性，遂二话不说便上前开始给婴孩诊治。

旁人皆屏气凝神不敢多言，唯恐惊扰了御医的诊治，而李仪也不懂什么医术，便只能在不远处干站着静观其变。

也不知过了多久，都还没有个结果。

李仪悄悄对王鸢使了个眼色，待到王鸢来到她跟前，李仪才小声向她询问道：“此事可有通知太子殿下？”

王鸢点点头，“早前便已经让人去通传了。”

“那他怎么还没过来？”

这就奇了怪了，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自己尚未足月的长子突然病重，李治居然还不赶过来看看情况？

“许是被政务给耽搁了……”王鸢也不敢多加揣测。

李仪则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对于这位本应是庶子的嫡长子，李治对他的感情应该很是复杂，所以无法像寻常父亲那样关爱自己的儿子也很正常。

殿外大雪纷飞，洁白的霜雪覆盖天地万物。

等等，薛瓘好像还在殿外……

突然意识到这点，李仪瞬间就不淡定了，之前一门心思都在小侄儿身上，竟然忘了她还有个驸马在殿外等候。

他要是冻傻了，该不会抽她吧？

李仪正想出去看看情况，就见一名宫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太子妃，城阳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宫人话音未落，李治已经踏进殿中，在他身旁居然还跟着萧良娣，而另一位跟进来的人顿时让李仪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就颇为愧疚地朝他笑了笑。

薛瓘那冷冰冰的目光，让李仪心虚到了极点。

她真不是故意晾着他的……

“拜见太子殿下。”

王泠回过神来，随即走上前行礼参拜，李治还是一如既往地将她扶了起来，随即看向榻上仍在昏睡不醒的婴孩，“忠儿情况如何？”

王泠缓缓抽回被他握着的手，低声叹息：“还未见起色……”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李仪笑容可掬地看向矗立在她身旁的薛瓘，还悄悄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亲爱的薛驸马，让您受累啦……”

她在尽力讨好着薛瓘，哪知薛瓘毫不领情，看都没看她一眼。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计较到底了。

李仪瞬间收敛了笑意，“一，二……”

“公主殿下费心了，微臣并未受苦受累。”薛瓘当即转过头来，眼中的寒霜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比春日阳光还要灿烂的笑脸。

果然媳妇大人惹不起，一惹就得翻脸。

李仪高扬着头轻哼了一声，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软的不吃非吃硬的，自讨苦吃。

当李仪再次向薛瓘看过去时，却突然发觉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趁旁人不注意，李仪伸手就摸上了他的脸颊。

果真和冰块一样冰！

薛瓘起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赶紧偏头躲开，还将四周环视了一圈，“李仪，这大庭广众的……”

动不动就上手摸的吗？

作为“罪魁祸首”的李仪却很是不以为然，“咱们新婚夫妻蜜里调油，这不是很正常？”

她才不在意别人对她是何看法。

不过他的脸这么冰，之前肯定是冻得够呛，想到这李仪心里的愧疚就更多了几分，看他的眼神便也多了几分疼惜。

薛瓘被李仪盯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别这样看我，我瘆得慌……”

“嘁——”李仪轻嗤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