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有感情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圣安十年初春，群魔忽至，数之不尽，根底不详，浩荡如遮天浪潮，乱舞围京都。

世人称之为——京都魔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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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未过，“夜色”还很浓郁，依旧是茫无涯际的黑不溜秋。清平府周围的街道了无人烟，如同无人问津的空城，飒飒风声成了久久不休的鬼哭狼嚎。

过不多时，一辆装潢朴实的马车突兀地闯入这片区域，像是气势腾腾的不速之客，带来短暂又格格不入的喧嚣。

“不速之客”在大街上横冲直闯，毫无章法，大有撞破城墙的豪气，只是跑得不久，很快就在清平府前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沈无事慢条斯理地下车，踩在了府阶前的青石地板上。他还是“老样子”，装束不整，衣襟微敞，头上的呆毛随风摇摆，颇有神气。

清平府门前挂着的灯笼明亮辉耀，将沈无事整个人都照亮了。

沈无事仰头望向天色，眼角应景地跳动了几下，他这时不再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冰凉的神情中透出一丝锋锐。少顷，沈无事垂下脑袋，自言自语地叹道：“多事之春啊……”

叹罢，他走上台阶，还没走完就见清平府的大门被推开，露出熟悉的身影。

是柳一绪。

“沈院长。”柳一绪见了人，毫不惊讶，似乎早就猜到沈无事会上门，平静地问，“您是来找谢师叔的？”

沈无事早早换了表情，这会儿露出含蓄的微笑，道：“感觉事情不对劲就来了。你小师叔现在是什么状况？”

“晚风”又冷又嚣张，无情吹刮着柳一绪单薄的身子。他深吸了口气，咽下凛冽刺人的冷意，想着借此熄灭燃烧在胸的怒火。柳一绪对小师叔有气，但在外人面前他不便表露，就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他的心魔发作，眼下是暂时稳住了，总的来说，状况有些糟糕。”

沈无事点点头，同时现出了然的神色，而后走完剩下的台阶，说：“我进去看看他。”

魔念不是寻常小事，若是一着不慎，谢了君很可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到时候就算有神仙抢着相助，也难救了。

沈无事自顾自地思忖着，接着还补充了一句：“应该能帮得上忙。”

“那就多谢沈院长了。”柳一绪笑得很浅，看上去就是假充的，可见他心中的焦愁没被沈院长的金口冲散。

“柳掌门客气，谢字就不必说了。”沈无事笑了笑，随后就问，“话说，柳掌门是想去哪儿？”

“北城门。”柳一绪忧心忡忡地朝北城门的方向望去，“我去探探情况。”

魔祸来得猝不及防，北城门首当其冲，所幸有徐家主力及时稳住局势，不然伤亡情况得吓人一跳。

沈无事刚想开口，就见天上的“黑浪”忽地扯开屁大的口子，泄了点微不足道的天光。

黑浪持续翻涌，很快又将天光吞噬。

柳一绪眉头皱得更紧，当机立断地走下台阶，一边说：“沈院长，我先走了，去去就来。”

“诶，等等。”沈无事眼疾手快，一把将人勾回来，老哥们一样地搂紧，“先别去，去了也没用。”

说完，他指了指“夜空”，就着勾人脖颈的姿势，语重心长道：“你看看目前的形势，虽然整个京都都陷入了包围中，但北城门是无大事了，还人多眼杂，你去那里也无济于事，如果真想知道什么消息，不如问问我，问我管用。”

柳一绪被箍得紧，也不动弹，听了沈无事的话，他懵了一瞬，随即乖顺地问：“魔物出自何处？又为何冒犯京都？”

“据我那可靠又庞大的情报网透露，魔物来自浮光大洲，有可能是在关山诞生的，北城门离得近，就不免首当其冲了。”沈无事耍帅似的拨开垂落在眼前的刘海，脸上浮出无赖般的笑，“至于第二个问题嘛……不清楚，不知道，既然连我都不晓得，那别人肯定也不知嘛……走吧走吧！一起进府！”

柳一绪一时发愣，被力大无穷的沈院长拉进府里，活像是呆模呆样的小鸡崽。他回过神，发现以自己的气力根本挣脱不了，就任沈无事拉着，进入府中的院落。

另一边，谢了君趁热喝完了师侄熬煮的汤药，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床上，双眼微微眯起，看样子惬意极了，过了一会儿慢悠悠地看向席云亭，像一名等着伺候的大爷，就是有些欠打的意味。

席云亭坐在床前，默不作声地握住谢了君动来动去的手。

那只手很瘦，着实像皮包的骨头，五指纤细得不正常，手茧硬邦邦的，过分明显，和无数旧伤新伤相杂。

席云亭叹了口气，在手茧和伤口之间来回摩挲，嘴上却道：“又瘦下来了。”

“多吃多喝不就可以长胖了嘛？”谢了君的手挣扎了一下，但没抽回，似乎是失去了脱离的力气，于是就成了半死不活的鱼，被束缚在席云亭的“密网”中。他脸上不动声色，依旧开玩笑道，“虽然我是吃不胖的体质。”

“嗯，该想办法让你吃胖了。”席云亭停止了摩挲，微垂下头，将谢了君消瘦的手放在棉被上，眸子映着细碎的灯火，被长睫半掩，颇有意味不明的神态，他声音低沉道：“伤口也多，该怎么补？”

谢了君蜷起五指，忽然发觉自己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暗叹一气，又手欠似的抓住席云亭手腕，笑道：“男儿留伤疤是正常之事，没多大影响。”

他抓得很虚，像搭在席云亭的手腕上，看着有些摇摇欲坠。

席云亭没吭声，安安静静地抬眸看向床上的人，眼神幽深得让人想起死寂的、连涟漪都没有的深潭。

谢了君的身子酸软疲惫，生不出多大的力气，但心跳得快速又有力，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差点就要跳出他的胸口。

说到野兽，他体内就藏着一只野心勃勃的野兽，总有一天会脱离掌控的。

“关于魔念……”谢了君有些困倦，但口齿还是清晰的，还带了点插科打诨的语气，“我们提早出发，由于沧海塔机关有深秋才开放的死特性，我们先去封渊境，还好这两地离得不远。”

席云亭表示认同：“我正有此意。”

“不过……现在怎么出城还是个问题。”谢了君两手垫在头下，又翘起修长的右腿，还让腿晃悠来晃悠去，气质从无所事事的老大爷转变为故作风骚的浪荡子，就差披一件花里胡哨的衣裳，可偏偏他的表情是如止水一样的平静，和他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谢了君边晃腿边将目光投放到了窗外，看着满天的浓稠黑墨，又道，“这次魔物突然大规模来袭，且来历不明，就像十年前的大劫，世道艰险，真是多灾多难。”

大劫已过，但疮疤仍在，还是血淋淋的那种。

万一这场魔祸是另一场大劫，到时候整个人间界恐怕都得彻底完蛋。

谢了君按了按心口，想起照见如来变红的画面，仍是心有余悸：“还会影响我体内的魔念……”

“是啊，若是不趁早把上面耀武扬威的魔物解决掉，你们根本出不了城门，谢了君的魔念还会变本加厉地作祟。”沈无事探进了一颗脑袋，见两人都看了过来，就一派从容地跨过门槛，挂着自己惯常的笑容走到床前，关切地拍拍谢了君的肩膀，嘘寒问暖道：“怎么样？身子好点了吗？”

“还成，生龙活虎呢。”

话一脱口，谢了君成功收获了席云亭凉凉的目光。

沈无事似乎是没看出谢了君显露在外的虚弱，他一脸放心地点头，随后半个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来，先让我看看。”沈无事收起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无喜无悲，不由分说地摸向谢了君的胸口，“是藏在这里吗？”

谢了君的身体瞬间紧绷。

沈无事放出神识探查，同时轻声说：“放轻松，又不是要你的小命。”

席云亭颇有风度地翘起腿，目光粘在师弟的脸上，神色淡淡道：“魔念无形无魄，生自无尽的邪恶和罪孽，拔除不易，按理说除念石是最好的解药。”

“你说得没错。”沈无事收回手，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有除念石，那再好不过了。”

“魔物呢？”谢了君尽力朝窗外努努嘴，“准备怎么处理？”

“等城里老大憋完大招全部轰散就可，都是寻常小魔物，就是有些棘手罢了。”沈无事抱起双臂，蓦地叹道，“但这事不简单啊。”

谢了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上慢慢悠悠道：“确实蹊跷，看起来像是人为操作的。”

他想了想，又道：“对了，你老人家没在城里设什么传送法阵？比如沧海移星阵。”

“嗯，是个好建议。”沈无事说完，忽然转变嘴脸，皮笑肉不笑道：“放屁吧，在护城大阵底下设传送阵，你当我真的神通广大吗？”

席云亭沉吟道：“若是人为操控，极有可能是一方呼风唤雨的大魔修。”

听到“魔修”，谢了君下意识地脱口：“谢春秋。”

沈无事直接否定：“不可能是他，就算想尽快让你练千劫，也不会用这种高调的方式，而且，他虽修过魔道功法，但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魔修。”

谢了君轻笑道：“也不一定是魔修。”

沈无事闻言，深深地看着他。

“道魔大战结束后，魔修众人元气大伤，再也生不出气焰，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太少。”席云亭道，“沈院长，你消息灵通，可知道什么线索？”

沈无事沉思片刻，道：“没人选，但在魔祸到来之前，关山那边的确有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