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度,宗门大赛。
残阳如血,为斗场染上一层如火赤色,冰蓝剑气划破灼灼热气,只听一声闷响,一黄衣青年双膝跪地,手中长剑早已离手,沉重的身躯撑无可撑,只能重重倒地,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
“你败了。”
低沉的男声冷冷自头顶传来,白衣男子缓缓收剑入鞘,负手而立,自始自终没有多看那黄衣青年一眼。
斗场上的两人,一者身负重伤狼狈不堪,一者连发丝都未乱,两厢对比之下,更是惨烈。
黄衣青年是被其他弟子抬下去的,只听台下一阵哄笑声此起彼伏:“哦哟,方才不是挺狂的吗,口口声声说要挑战我们的宗门第一,结果呢,是竖着上台,横着下去啊!”
“就是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指名挑战勾师兄,也就是勾师兄留手了,要不然啊……”
“够了!”白衣男子打断众人,缓缓道:“师门切磋而已,点到为止,胜者切忌骄傲自满,败者无需自轻自贱。”
勾胜话音刚落,一声嗤笑声伴着两个字在已经静谧的人群中格外清晰:“虚伪。”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那人身上,勾胜拧了拧眉,看向那人,一身黑白相间的短打,皮肤白,发色也淡,面上原本称得上狡黠的笑因为那粗钝的五官而显得有几分滑稽。
勾胜抿了抿唇,道:“敢问这位师弟,何出此言?”
那人对着勾胜也毫不畏惧,倒是有几分胆识,“难道我说的不对,勾师兄心中到底所想为何,我们谁都不知道,就随你怎么说了。”
勾胜冷哼一声,道:“那便随你怎么想了。”
那人笑将起来,依旧一副滑稽又狡黠的模样,“众师兄师姐是否有看到我不知道,但我刚才看的可是清清楚楚,勾师兄他,作弊!”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勾胜名声在外,自是无人相信那人,纷纷嘲笑道:“你疯了吧,勾师兄怎会作弊,就算对方作弊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他吧?”
“就是,勾师兄君子端方,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勾胜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来这么一出,冷声道:“这位师弟,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讲,你说在下作弊,是否该拿出证据来?”
那人依旧不慌,施施然上台来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用两根指头拈着,举起来展示给众人看,并道:“这就是证据,我方才分明看到勾师兄自袖间弹出石子暗算了那位师兄,否则凭那位师兄的修为,怎么会败得那么快?”
这所谓的证据根本算不得什么证据,勾胜不欲再同这人疯言疯语,便道:“众目睽睽之下,在下若是真作弊,莫说是众师兄弟姐妹了,师父、各位师叔师伯又怎会看不出来,他们的修为是连我也望尘莫及的,怎么连他们也看不到我作弊,偏偏只有你一人呢?”
那人“我、我、我”磕绊了半天也不见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台下众弟子哄笑着让他下台去,那人面颊瞬间蒸得熟红,半晌才指着勾胜道:“既然如此,勾师兄不妨与我来堂堂正正地比试比试,若是勾师兄连我都打不过,不就证实了你宗门第一的称号一直以来都是靠作弊达成的?”
勾胜今日已经连战几十场,其实不太想应这人的挑战,但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似乎又无法推脱了,只是他还未出口,又听人群议论纷纷:“这人是谁,从来没见过啊,怎么如此狂妄?”
“兴许是新来的弟子吧,他怎么敢向勾师兄挑战的啊?”
“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莫非勾师兄他真是……”
“别胡说,怎么可能!”
“勾师兄,应战吧!”
“应战!”
叫勾胜应战的声音愈来愈响,看来现在的形势便是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勾胜点了点头,道:“好,我应战便是,师弟,承让!”
一声峥鸣,勾胜长剑出鞘,凌厉剑光较日光还要刺眼几分,那人笑了笑,却不应战,对上众人非议,他也是摆摆手道:“今日我还未做好准备,而且想必勾师兄也疲于应付我了,即便我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不如就定在五日之后,这段期间我们各自养精蓄锐,届时再一较高下,如何啊勾师兄?”
勾胜咬紧牙关,一忍再忍,终是收剑负手而去:“随你!”
宗门大赛算是告一段落,然风波未止,来找勾胜的人络绎不绝,说起的多是他与那名弟子的决战之事。
尽管斗场上还未来得及问,他私下里也并没有刻意调查,然而他还是知晓了那名弟子的身份,此人名叫陆寒山,修为不高,但背后的关系网却极为复杂,据说当时入门测试这人本该被淘汰的,怎料宗主和三师叔却极力保他,纵使师父和其他师叔伯强烈反对,也无济于事。
此人绝非善类!
勾胜举起笔,纸上却未留一字,他思来想去都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人,如今想来也只有一个可能,陆寒山是想拿他来做自己登上宗主宝座的垫脚石。
没想到此人看着忠厚老实,内里城府却如此之深,他轻叹了口气,五日后的比试他自是不担心,但招惹了这么个人,想来未来在宗门里的生活定然不会平静。
勾胜捏着眉心闭目凝神,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被人踢开,他还未有所反应,便被来自身后的一记重击撞得往前一顿,身形很快稳住,然而手中握着的笔却溅了一桌子的浓墨。
“灵霜!”他低声怒斥一声,然冷眼还未递过去,便见少年一张凝了春日所有鲜活色彩的脸凑了过来,“勾师兄,别动怒嘛,我是因为挂念师兄所以才急躁了点儿。”
勾胜无奈地责备道:“身为宗主之子,总是这样成什么体统?”
岳灵霜笑得眉眼弯弯,语气中又夹杂着些许幽怨的情绪,“是啊,除了戚师兄外,又有谁能入勾师兄的眼呢?”
勾胜抬手敲了敲少年的额头,怒嗔道:“莫要胡说,我同你戚师兄皆为男子,有何入不入眼之说。”
岳灵霜捂着额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忽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神情严肃地说道:“勾师兄,你知道吗,那个陆寒山可不好对付。”
又是他?勾胜唇角勾起的一抹笑意逐渐褪去,一张脸冷若冰霜,“我知道,这些天听了他不少事,所以么,你是觉得我怕他?”
岳红霜连忙摆摆手道:“不是这样的,我来只是为了提醒师兄,据说这人擅长耍阴招,勾师兄可万万要小心啊。”
想起那日宗门大赛上无来由的污蔑,勾胜眼底冷意更胜,立于身侧的长剑于鞘中发出鸣声,似在嘶吼,也似怒喝。
岳红灵几时见过勾胜如此盛怒的模样,他有些被吓到,抬手掩着因吃惊而张大的嘴道:“勾师兄你……你没事吧?”
勾师兄强行压下心中怒火,摆摆手道:“莫要担心,我没事,任他有多少阴招,尽管使出来吧,相信邪不胜正!”
岳灵霜点了点头,重重拍了拍勾胜的肩,“好吧,那这几日为了师兄能静下心来准备应战,我决定,就由我来守护勾师兄。”
勾胜只当他又在说笑,道:“你?你就别跟着胡闹了。”
岳灵霜摇摇头,“我?我才没有,不信你看着吧。”
勾胜未想到岳灵霜果然说到做到,这几日来他一直候在门外,有人接近门外便会被他以少宗主的名号打回去,少了那些人的打扰,他这几日便清静了不少。
身为人人口中盛赞的宗门天才,勾胜的日常生活却很是平淡,剑与书填充了他所有的生命,这样的人生是否有些无聊?
可他不觉得,一直望着他的岳灵霜也不觉得。
岳灵霜总是在想,身处他这般地位的人,很少会有他这样纯粹的人了,他自幼丧母,从小便跟在身为宗主的父亲身边,自是听说过、甚至是见证过这里许多弟子可能穷极一生都想象不到的事情,那些身处权力巅峰的人多数道貌岸然,其实背地里做的腌臜事磬竹难书,就连他的父亲本身……
一道剑气划破天际,一林竹叶哗啦作响,他看着竹林中那道可与劲竹相较的挺拔身影,心道唯独他,勾胜绝不会成为那种人!
勾胜剑势如虹,身形如风,人与剑不分你我,真正达到了传说中人剑合一的境界,岳灵霜被迷住了眼,直到远处传来了第三声鸟鸣,才反应过来,急急跑了出去。
勾胜眼角余光瞥到那抹红,轻叹了一声。
岳灵霜寻着那鸟鸣声而去,左顾右盼好一阵都不见那人身影,直到寻到一棵参天古树前,只见树尖上立着一人,冲他摆了摆手便要下来,而后又听到一声惨叫,那人竟直直从树上掉了下来。
“喂,陆寒山,你——”
即便再不喜这人,他也不想看到有人殒命在自己面前,他正要有所动作,便见陆寒山在即将脑壳着地时牢牢用腿勾住了某个树杈,整个人呈倒挂金钩之势。
岳灵霜与他的脸不过近在咫尺,只见那人的脑袋又往前凑了凑,二人的气息便瞬间密不可分,陆寒山邪邪一笑,道:“小霜儿,你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