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鹊 第5章 非人非神非衔恨

安置完那些难民已至深夜，所有人都缄默着，包括一向爱热闹的蔡柳儿也只是躲在门后探头看着，狐仙将她拉回去睡觉，她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沈鸣灼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过了很久，他都独自坐在千山殿门前看着月亮，烦躁地拎着酒壶一杯杯斟酒。

“仙人……”一个很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鸣灼转头看见是成大的母亲。

她的两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枯燥干裂的手颤抖地摸上沈鸣灼的手，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立刻又弹开了。

她干瘪的嗓音说道：“仙人，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沈鸣灼愣住。

“您认识小满吗？”

沈鸣灼嗓子哑住，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不认识。”

女人的动作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苦笑，“也对也对……”

老妪又问道：“那仙尊，我可以把我儿子的命换回来吗……”说到这时，她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已经快死了，但是他才三十岁……”

”还有我的媳妇，我的孙子……他们还那么小……”

沈鸣灼听不下去了，将头转到一边。

成大的母亲又哭了，但是极其小声地抽泣。

夜里似乎只剩这一丝呜咽。

贾诩连来找沈鸣灼时正巧碰到这一幕，沉默将她点晕，稳稳地抱着她托给了几个年轻的妖兽，吩咐他们好好照顾。

沈鸣灼深呼一口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贾诩连安慰道：“仙尊……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沈鸣灼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无碍，只是有些心烦意乱。”

“成大死了。”

空气中一阵凝固。

沈鸣灼顿了一下道：“你知道前几日他还和我说什么嘛。”

“他说我没有变老。”

“我是神仙，怎么可能变老。”沈鸣灼忍住翻涌的情绪，勉强地笑道。

“我想不通……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贾诩连看着他的模样，与二十万年前的那个沈鸣灼重合。

众仙是无需担心生老病死的，他们就看着天地万物生，见证晨暮，看清生死。在万年的轮回里，经历一遍又一遍。

都说神是悲天悯人的，但贾诩连不认同。

若是怜人，那天下就该太平长安，不该有贪官污吏，也不该有不公和鸣冤鼓，而不是如今的人与人相互蚕食。

若是怜人，那为何一次次加害无辜之人。

终归是怯懦罢了。

沈鸣灼倾吐一口浊气，摇了摇手：“你也早些休息吧，我也乏了。”

这一天夜里，所有人都艰难地入睡，在某个屋舍里还低低传来压抑的哭声。

第二日，辰时。

贾诩连处理完政务，突然来到了膳食堂，几个猴子精和凡人看见来人吓得差点连勺子都摔了。

一个人被众人推出来，紧张道：“尊尊尊尊……尊上……”

贾诩连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去了小厨房。

几个人跟在后面张头看着，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掌勺的厨师长张在观看见一群人堵在门口拧了拧眉，揪着一只猴精的耳朵道：“都干嘛呢，还不去干活。”

猴子叫了一声，委屈地指了指里面。

张在观一下子就看见了正在和面的贾诩连，眉心一跳。

“贾诩连，你在干嘛？！”张在观手中拿着青菜，顿时不知道该放哪。

贾诩连沉声道：“做饭。”

张在观赶忙将东西都收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恳求：“乖，别捣乱了，你这是要坏了我的招牌啊。”

贾诩连不懂，和面的动作一顿：“我为什么会坏了你的招牌。”

张在观指了指他的脑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贾诩连有些郁闷，继续准备扯面。

张在观让众人散了，自己单独辅导他。

“你的面粗细不一致……”

“你煮鱼还没放黄酒和姜片啊!”

“你放的是盐，我让你放糖……”

“醋！！醋倒多了！”

………

张在观作为贾诩连的小“青梅”，实在看不下去了，但是一想到这小子做给自己吃那就拉倒了，让他迟早断了这条心思。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后这几盘菜会端上谁的桌……

贾诩连忙活了很久，极勉强地做出三菜一汤，门外的弟子闻到味道忍不住呛了一声：“膳食堂今天做的泔水吗？”

菜被端出去的时候引得众人频频侧目，贾诩连跟着走了出去，刚刚还在打趣的人立马就闭上嘴，等他走了之后，膳食堂才爆出惊人的吼叫声。

沈鸣灼刚醒，他才微微睁开眼，看着刺眼的光芒，又闭上了。

千山殿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沈鸣灼愣了一下，艰难地爬起身。

四个侍女将菜布好，他桌子上还放着几本翻动的话本，惹得几人又多看了两眼。

贾诩连一步步走进来:“仙尊，用膳了。”

沈鸣灼迷迷糊糊地被拉起来，看着眼前的菜一点食欲都没有，随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

贾诩连用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他。

沈鸣灼的舌头尝到那股腥味，还吃了一嘴的鱼骨，脸色铁青下来。

他将鱼肉咽下去后，将骨头吐出来，简直是刺激味蕾最歹毒的做法……

接着是第二道，葱油面。

沈鸣灼用筷子拌开，但是面粗细不一致地坨在一起，他耐着性子吃下一口，被酸地一激灵。

汤底不是酱油吗，怎么全是醋，还是没加任何佐料的纯醋。

他放下筷子，又看着剩下的两个家常菜，并没有钢铁的胃口去尝试。

沈鸣灼沉默：“不戚，你去把张在观给我喊过来。”

贾诩连一愣，还是将他带来了。

“出去。”沈鸣灼淡淡对着贾诩连道。

他听话地走了。

殿内一时只剩沈鸣灼和张在观两人，张在观有些尴尬地挠头：“仙尊，我们两个人，孤男寡男的，不太好吧……”

他一低头看着四盘要色泽没色泽，要味道没味道的“泔水”，心中一惊。

沈鸣灼喝了一口茶想将刚刚的鱼腥味压下去，斜着睨他一眼。

之后将杯盏狠狠砸到桌子上，“这就是你做的东西？”

“你怎么敢端上来的？”他恨铁不成钢地将话本拍向对面人的脑袋。

张在观大呼:“冤枉啊！仙尊真的冤枉我了，这是贾诩连那小子做的，我张在观要是做出这种饭，永世不得超生啊！”

“求殿下明鉴啊……”

“呵……”沈鸣灼冷哼一声，“你倒是牙尖嘴利，他也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张在观心口作痛，作揖完掩面回了膳食堂。

沈鸣灼看着桌上的东西，扶额冥想，拿起筷子将剩下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等贾诩连进来的时候，他正伏在桌子上反胃。

贾诩连皱眉道：“仙尊，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鸣灼缓缓抬眼，然后又深深埋进臂弯：“无碍……”

贾诩连又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心想道：看来这次做少了，下次要多给仙尊做些。

沈鸣灼朝他摆摆手：“下次……不必……亲自下厨……”他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捂住嘴。

贾诩连感动道：“没事的，仙尊，不辛苦。”

谁管你辛不辛苦了……

沈鸣灼暗自叫苦，又苦于无法表露出来。

贾诩连心情很好地出了千山殿，走之前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沈鸣灼一个人呆坐在殿中，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人做菜这么难吃……”

还剩半本的没看的话本，他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搭理。抬头看见门框边站着一个小影子。

“小柳儿？你过来。”沈鸣灼道。

“仙尊怎么发现我的？”蔡柳儿探出头，圆圆的脑袋已经不像刚来的那么瘦小。

他笑了一下：“这山上还有哪个小孩敢来我的宫殿？”

蔡柳儿认真地摇了摇头：“想来仙尊殿里的人可多了，但是每次都被尊上赶下去……”

捏着杯子的手一紧，太阳穴突突的，恨不得现在就把贾诩连拉过来揍一顿。

小女孩垫脚走进宫殿，挨在男人身边。一手揪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听说今天尊上把张先生的厨房都炸了，几个姐姐告诉我，他是要下毒毒死什么人……”

沈鸣灼：“……”

他沉默地露出一丝微笑：“应该不会吧。”

蔡柳儿摇头：“就是的。”

沈鸣灼给二人倒茶，企图闭上小孩子的嘴。

他静静听小女孩将那些天马行空的事情一一诉说，无非就是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又和阿毛吵了架……

聊到最后蔡柳儿突然红着眼睛说：“娘亲好几天都没回来了。”

沈鸣灼轻轻用手帕抹去她的泪，他心中也胀酸，无法告诉她真相，亦无法让她永远蒙在鼓里。

他想，如果能让这孩子快乐、平安过完此生，那就一辈子“欺骗”她吧。

沈鸣灼哄人的方法很俗气，第一就是帮人擦眼泪，第二就是给他念话本转移注意力。

待他念完后，蔡柳儿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沈鸣灼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长命锁。

蔡柳儿惊了一下，接着慌忙摆手拒绝：“仙尊，我不能收！”

“拿着。”

沈鸣灼还是给她戴上了，上面刻着“福泽绵长”四个字，背后雕着细小的花纹，显得格外精致。

蔡柳儿有些无措地看着脖子上的挂坠。

“谢谢……仙尊。我以后会赚钱还您一个更好的……”她葡萄大似的眼睛眨了眨。

沈鸣灼将她抱起，走出千山殿。一边走一边念叨：“这山路太长，下次想见我就念我的名字，我感应到了便会来见你。”

蔡柳儿嘴张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依旧老老实实喊“仙尊”。

他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直到宗门堂口，一群人围在一块练功，看见来人都毕恭毕敬行礼。

沈鸣灼随意摆摆手，将抱着的蔡柳儿递给狐仙，低声叮嘱道：“我这几日下山一趟，若尊上问起来让他不必担心。”

沈鸣灼说完便转身走了。

越过山下的坟冢，他一步步来到八方狱，被束缚着的方成谶突然抬头看向他：“哟，这几日这么想我？”

沈鸣灼看着他的模样冷嗤道：“呵。我找你自然是有事。”

方成谶看向将自己锁死的链子：“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也帮不了你啊……”

他的笑里面带着一些别样的意味。

沈鸣灼凤眉微抬，纤长的手掐上对面人的脖子，手背上青筋突起。

“是吗？”沈鸣灼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那如果我把你放出来呢？”

方成谶眸色越发深沉，喉结因手指的摩挲而发烫：“放我出来？”

沈鸣灼说：“怎么，不愿意？”

方成谶轻笑。

沈鸣灼的元神大鹊渐渐在背后显现，一股烧灼感在方成谶的身上炸开，但他并未觉得痛苦，倒是被刺激得更加兴奋。

山野一声啼叫，元神进入锁链，将万万年的玄铁烧成滚滚熔浆，撕裂方成谶的皮肤。

方成谶脖子几乎要断成两半，他用力将一只手拔出神树，活动了一下，将身上的熔浆掸掉，手指化成枯骨，但立马就慢慢长出血肉。

他身高八尺多，虽比不上贾诩连，但还是稳稳盖住的沈鸣灼的身影。

“五哥，别来无恙。”

沈鸣灼看向他那双嗜血的狼眼。

这章内容要素有点多……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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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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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非人非神非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