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芬看两姐妹面色沉重,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说道:“那日多谢你们的衣裳,这个拿去,你们俩做身新衣裳过年穿。”
“不要,不要,不过一件旧衣裳。”丁大娘子推回去荷包,“回头洗洗一样穿的。”
“那衣裳沾了血,作为证物被巡捕房收啦。”魏淑芬笑笑,“要不我带你俩去买新衣裳。”
两姐妹连连摇头,捏着荷包不再说话。
“隔壁赵家阿爷被马车撞倒了,当时看着没什么,还能自己爬起来,夜里就去了。”丁家老两口听着孙子孙女和魏淑芬不再说话才道:“惠民堂的人说了是什么撞到内出血,当时不觉得,夜里倒下来血流得多了就救不回来了。”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呢。”丁老头叹道:“过完年赵老头就七十四了。”
“七十三是道坎呢,多少人跨不过去,都是命。”丁老娘端起葱盆走向屋后,丁老头站起来将摘下来的根须枯叶扫到簸箕里。
“这件事衙门知道吗?”魏淑芬放下了筷子。
“知道,衙门来了仵作呢。”丁老头把簸箕拎到屋角:“赵老头尸身还在衙门里呢,没有尸首赵家没办法发丧,这几天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魏淑芬吃完放下铜子离去,丁老头看着魏淑芬的背影叹了口气。赵家人心里怨着魏小大人呢,若不是魏小大人把街道整治得这样好,赵老头也不会到街上闲逛。以往这条街上走的都是权贵,权贵家的下人也比老百姓高出几等,一个不高兴就上脚踢过来,家家拘着家里的老人小孩,唯恐挡了这些大人物的道。
第二日魏淑芬去了京城巡捕房找到殓房,当日接手案子的仵作刚好在,看到魏淑芬进来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他指着架子上一叠文书说道,“案卷在那里呢,自己看吧。”
魏淑芬打开卷宗只见验部写着:青鬃马一,马龄八,牙口完整,颈部左侧刀伤贯穿动脉,致命伤,马身完好,左侧有擦伤,骤然倒地所致。马臀有鞭伤三道,鞭伤深三分,挥鞭之人三品上。胃中有未消化的青豆,月见草。月见草叶片完整,为死前一刻钟左右食用,月见草量约两棵。青鬃马二,马龄七,颈部右侧刀伤贯穿动脉,致命伤,马身完好,左侧有擦伤,骤然倒地所致。马臀有鞭伤两道,鞭伤深三分半,挥鞭之人四品上。胃中有未消化的青豆,月见草。月见草叶片完成,为死前一刻钟左右食用,月见草量约一棵。未见月见草根。
“这是有人故意下毒?”魏淑芬掩上卷宗叹息着说道:“两匹上好的青鬃马呢。”
“你还缺马?”林捕快知道魏淑芬来了也走了过来。
“我只有一匹矮脚驽马,个头又不高,跑得又不快。”魏淑芬说道:“年龄也老大,已经十三岁了,还是阿爷不要了才给我的。”
“你家里就没给你配一匹好马?”
“我正存钱呢。”魏淑芬摇头道:“好马太贵了,阿爷都买不起。”
林捕快笑了笑,说:“来看上次的档案?”
“嗯。”魏淑芬放下手中的案卷。
“官民巷子对接着走马巷,是官员平素上衙的通道,路面宽阔,有目击着说看到马车在路边停了两刻钟,还有长宁侯家的马车,两家小少爷一起在路边谈笑来着。长宁侯府二夫人是谢家的姑奶奶,两位小少爷是姑表亲,路上遇到了一起谈笑也是有的。两位少爷谈笑的时候有小厮喂马,还买了一盆水喂马。”
“月见草就是那时候吃下去的?”魏淑芬拧眉:“月见草长在深山里,这个时候哪来的月见草?”魏淑芬看看墙角取暖用的炭盆,如今是寒冬腊月,月见草在八月成熟,药性有讲究,要现摘现吃,草叶子一旦枯了,药性就散。
“这些富贵人家什么没有,”林捕快摆摆手:“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回去吧。”
魏淑芬沉吟了一会:“赵家阿爷——”
“等朝堂争论结束了才能放他家人来领尸体,”仵作说道:“就这两天的事,二十九就要封印了。”
林捕快看她忧心说道:“算了,你去叫赵家来把人领回去安葬。”
魏淑芬离开京师大捕房,看到了站在捕房对面的赵远程。京师大捕房和其他巡捕房不一样,其他巡捕房门口都是两只獬豸,一具顶着一个“法”字,一具顶着一个“正”字;京师大捕房门口有两头石狮子,一具背着“民”,一具背着“生”。这里不**,这里只有民生。
魏淑芬走过去:“看什么呢?”
“你知道石狮子脚底下是什么吗?”
魏淑芬眯了眯眼:“一只球,狮子舞绣球?”魏淑芬蹲下了身子仔细看了一会才咦了一声:“还有一只小狮子?”
“什么狮子舞绣球?”赵远程白了魏淑芬一眼:“你也读点书吧!”说罢赵远程转身走了出去:“你看完案卷了?”
“嗯,没什么惊马,”魏淑芬耷拉着脑袋,“京城的人一直这么不把人命放在眼中吗?”
赵远程停下来,拧过魏淑芬的脑袋让她看“民生”二字:“你想什么呢?那谢家的小少爷刚从川江府进京,土皇帝当久了,眼里才没了律法。”
赵远程想了想又说:“你没觉得那是算计你的?”
“算计我?”魏淑芬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说道:“那个萧三武功太差,再来十个我也杀得了,要算计我得有那个本事才行。难道是算计你们兄弟俩的?我听赵虎说要去谢家呢。”
“你不要提他。”赵远程只觉得牙疼,赵虎在北疆名声好,一是他长得实在像他娘,俊俏得有些过分,在一群武夫当中特别突出;二来就是他特别“体贴”,凡是被他劝解的双方都念着他的好,更恨另一家了。
赵远程看向魏淑芬,她杀了萧三一点反应也没有,当初他就是受不了上战场砍瓜切菜那样砍人,才去的巡捕房,哪里知道又遇上这么一个一点亏也不肯吃的魏淑芬,杀起人来眉头也不皱一下。
赵虎脱下巡捕房制服,换了家常衣裳,将自己收拾妥当,方递上拜帖去了谢家。
谢山长去了宫门口请罪,谢大爷谢良清亲自出来招待他。
谢大爷月前收到消息,宫里明年要派人去古青关,他急急忙忙赶了回来,急于见到周音娘,周音娘一定要争取这个出行名额,还有他要想办法把魏家那个丫头也安排进去一并在路上除掉。只是谢扶平的安排打破了他的谋算,当他回来得知魏淑芬冲动之下斩杀了御马,突然发现这正是最好时机,他忧心老父亲心慈手软,如今谢山长被他劝掇着,不顾寒冬腊月,亲自到午门前请罪,就是要逼迫陛下给魏淑芬定下罪来。
“赵公子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那日多杖赵公子周旋,维护了我谢家脸面。”谢大爷蓄了胡子,又一路颠簸直京城,比起在金华山稍微清减了写,多了一股文人的书卷气。
“谢大人抬爱了。”赵虎拱手行礼。
“哎呀,早听说赵公子将门虎子器宇轩昂,今日一看,明明就是一个俊俏的读书郎。赵将军好福气,有这样一个能文善武的好儿子。”
谢大爷和赵虎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互相捧着,交谈越发畅快,谢大爷留了赵虎吃席,更是让家下护院出来请赵虎指点,及至酒酣,两人已成通家之好,“世伯”“世侄”亲热起来。
赵虎酒喝多了,谢大爷叫管家扶他去自己院中厢房歇下,完全是当自家子侄那样亲热地招待。
赵虎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摸着锦被,耳朵里传来谢大爷与管家的对话。
院中谢大爷看着下弦月,叹息道:“赵公子孤身在外,除夕那天记得给他发帖子,让他来家里宴饮,父亲有几个在京里的学生也要介绍给他。”
“是,赵公子多好的一个人,叫魏淑芬连累了丢了官职,如今在巡捕房赋闲。”管家心疼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这次的事与赵公子无关,等朝廷明白过来,赵公子自然是要加官进爵的。”谢大爷声音带着笑意,“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再多几个赵公子这样的人,我也不要出去了。”
“大爷说哪里话,我看只有大爷慧眼才能如此赏识赵公子。”管家说道。
“哈哈,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在赵公子面前提及,我只是真心爱才。”
“是。”谢大爷与管家的声音逐渐模糊,赵虎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睡去。
第二日,魏淑芬赵远程赵虎三人一早被叫到了总捕房大堂,等在那里的还有这一批新人。
“做巡捕要‘有法可依,有法必依’,今日你们进行律法考试。这个相信你们在地方早已考过,能送到总捕房来的都是佼佼者。只是你们当中有些人显然是忘了捕快的职责是什么,忘记了律法是什么,今日的考试结果会决定大家的去留,你们好自为之。”
魏淑芬这几天被律法折磨得头疼,现在却是极快答完了考卷,她写完抬头,看到别人还在拧眉寻思,欢乐地第一个交卷,站起身走人。监考人拦住了她:“大人有请。”
郑宁山刚刚下朝回来,正在偏厅喝茶,看到魏淑芬进来问道:“你过年要去哪里?”
“我不是要轮值的吗?”魏淑芬惊诧地问,巡捕房规矩,外地人比本地人多一个探亲年假,同样的每逢节日,本地人放假回家,当值便是这些留守的外地人。
郑大人放下茶盏,头疼得捏了捏眉心:“你不去英国公府?”
“不能不去吗?”魏淑芬小心地抬头:“祖母交代我不要仗国公府的势,不要给国公府添麻烦。”
“算了,你就留在衙门值班吧。”
“哎,”魏淑芬欢快地应了,又问道:“大人,御赐纵马案有结果了吗?”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