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入夏时节,李景岚已来云南府一年整,这半年来,她与周春相处日亦融洽,二人终是打破了相敬如冰的局面,李景岚也时而会去书院看周春讲学,她看到了周春与她不同的许多面,心中终于明白婶娘当初要将周春当男儿养,便是给了她更高的天地...
当她阿娘再一次写信给婶娘询问二人的亲事时,婶娘终于将她喊到了院里,开门见山直接朝她问道“你可知你若是与春儿成了亲,你这一世便只能是西平侯府的人,若是你想清楚了,不嫁春儿,婶娘自会向应天提出退亲,到时这薄情寡义的名声由沐府来担着”。
李景岚定定看着冯文秀回道“婶娘,景岚来云南府之际,便已下定了决心”。
冯文秀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笑了笑轻声道“既然景岚想好了,那便让你叔父给你们将婚事办了”。
三个月后,沐府世子大婚,各府州官员齐聚云南府,向西平侯道贺。
李景岚一身大红的嫁衣灼热了周春的双眼,记忆中那个怯怯看着她取风筝的少女如今已亭亭玉立,玲珑的身段配上大红嫁衣,拿着团扇朝自己走了过来,流苏晃动间,她好似看见了明媚的笑颜...
一旁的周晟背着手看着呆愣的周春,朝她低笑道“李景岚生的真好看,一点也不似她哥哥”。
见周春皱起眉头,周晟才笑着转身而去。而在她转身离去之际,不远处的程锦正瞧着她,今日程锦随爹爹与阿娘一同来沐府吃喜酒,自然是瞧见了光彩夺目的新娘,而后便四处打探着周晟的身影。
当她终于寻到周晟时,二人视线刚对上,周晟便立即转身而去,她心中顿时又失落起来...
洞房花烛夜,灯火通明中,李景岚已褪去了嫁衣,身着内衫坐于榻前,她看着周春踌躇不安的神情,起身拿了被褥朝一旁宽敞的矮几上铺了上去,接着便躺了下去,转身才朝一脸诧异的周春道“早些歇着吧”,随后当真闭上了双眼。
周春面上含着羞意,想张口说让她去床上睡,自己可以睡矮塌...可听见她静静的呼吸声传来时终于没开得了口,于是也褪去了喜服坐到了床前。
她静静看着李景岚许久,而后才躺下。火红的喜烛烧了一夜,周春也眼睁了一夜,她想了自幼时到如今的点点滴滴...
少时,爹爹曾和她说过,若是她遇见了喜欢的少年郎,爹爹便会恢复她的女儿身,以西平侯府之尊保她一生无忧,若是她并无遇见喜欢的人,那便担起沐府日后的重任。
后来阴差阳错与李景岚定了亲 ,她心中虽彷徨,却是因自己女儿身的缘故,细细想来,她是喜欢那个恬静的少女的,后来纵然是几次被她咄咄逼人,心中也生不出厌烦之心,只是自责。
而今她们成了亲,她知晓李景岚为了国公府的名声及哥哥李景隆,也为了沐李两家的休戚相关。
周春深深知道这些,但心里还是觉得亏欠李景岚。
成亲后的日子并无太大变化,二人一个睡床一个睡榻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周春在第三日后,默默将被褥对换了,自己先一步躺到了矮塌上。
李景岚也并未多说什么,每日待她晨起后便也起了身,一起洗漱后用过早饭便分了开,周春忙于政务,而李景岚便随着冯文秀操持府中上下,她阿娘早已教会她如何主持中馈。但相比国公府的肃严规矩,西平侯府却是“不合常规”了些,但却让她好奇的紧。
府中丫鬟仆人并不甚多,甚至几位夫人身旁也只一位侍女,三位少爷身旁却是连个丫鬟也无,只有一个随从。四少爷还小,由三夫人侍女照顾。
灶上的厨娘竟是与侯爷平起平坐,她几次瞧见那厨娘私下里端着参茶奉至侯爷面前后,便随意坐于侯爷面前的石凳上。
侯爷也不恼怒,反而会温和的询问那厨娘诸多琐事,那厨娘说起话来绘声绘色。而几位夫人恍若看不见似的...
侯府的一切都让李景岚新奇。
而另一边程锦则终于忍不了了,她见周晟总是对自己避而不见,便寻了个机会将周晟堵在了山脚下。她将自己心中的委屈径直都说了出来,先是直言道“我到底是何处不妥,你总躲着我”。
周晟则径直回道“笑话,我堂堂西平侯二公子,为何要躲着你”
程锦见她不承认,便酸涩道“当日我初到云南府,是你盛情送我野果,为何之后便视我如蛇蝎”。
周晟见她说的这般直白,当下也不再藏着,于是冷冷开口道“你爹爹即是朝廷派来监视我西平侯府的,我自然要躲着你”。
程锦诧异的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你是因这个原因才躲着我?”
周晟这时已有些烦躁,当即随口道“是也不是,随你怎么想”。
程锦看着她不甚在意的神情,顿觉受伤,当下凄楚道“你可是已有心仪之人,若是你有喜欢的姑娘,我再也不缠着你便是”。
周晟扫过她凄苦的神情,心中略有烦闷,当即径直道“你就当我有心上人了吧”,说罢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那日后,周晟果然再未看见过程锦,心中想起她时便是烦躁不已,索性不再去想。
而程锦回到府里后一病不起,让爹娘好生担心。她阿娘私下与她爹爹说了女儿的心事,程昭听后暗叹一声便不再多言,堂堂西平侯府,岂是他一个三品官员能肖想的,若是换旁家的公子哥他势必会去为独女提亲。
程锦病愈之后,便在闺内读书习字,偶尔去郊外骑马,只是再也未出现在周晟的视线内,俩人当真再也未遇上过。
洪武二十一年,土酋思伦发叛乱,周舍令宁正率兵前去平叛。
这思伦发自明军攻下西南后主动归降,其后被册封为麓川宣慰使,其治下为百夷傣族,下辖地为澜沧江及怒江上游领域。其祖上为掸族,后建南诏国,再其后分裂出诸多小国,而思伦发这支乃属麓川国,属地更是在芒部以西,山路纵横,蚊虫蛇蚁甚多且瘴气弥漫,不易对其用兵,见其示降,便欣然接受了。
这思伦发对大明还显畏惧,只是对挨着他的另一势力勐谷土官俄陶不甚友好,曾多次派兵骚扰。俄陶不是其对手,便逃到大理府白崖川。而这思伦发竟派兵攻打白崖川,俄陶只得向西平侯求救。
思伦发进攻白崖川,其心中也存了对明军的试探,毕竟他还未将镇守西南的周舍放在眼里,认为周舍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若是守不住西南,那便是他思伦发进一步扩张的大好时机。
周舍当即令宁正率兵前往征讨思伦发,而宁正却也有些能耐,虽损了些部属亲信,却是斩杀思伦发麾下将士一千多人,且将其打退了回去。
那思伦发见明军为俄陶出头,心中气不过,回去后煽动各族部落,于第二年纠集了三十万人马及百余头战象攻打定边府,那定边府离大理府不过咫尺之遥,他势要给那西平侯沉痛一击。
此时宁正领兵守在定边府,急急将消息送到了云南府。周舍收到消息后,知事态严重,那麓川诸部无军民之分,聚者为军,散则为民,即是出动三十万之众,战兵便有十万余人。且麓川盛产铜,兵士盔甲多为铜铁合制,防御力甚高。近则善伏击,远则善弓.弩。
周舍明白,若是定边失守,那军心便会涣散,而其他各部则皆会跟着兵变,到时大理府及云南府便岌岌可危,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自己苦心经营的这一切都可能付诸东流...
况且也没有时间给她多想了,当下急急将战事禀报朱元璋后,她便火速传信费聚及田镖,让其带兵援助。
待一切安排好后,她便亲点三万骑兵,并携带火铳及火炮,领着常峰肖茂芳冯诚及李境四人火速前往定边府。
出发之际耿成玉与阿盖欲要相随,周舍果断拒绝,并狠狠朝二人道“若是敢私自跟来,我回来便给你们写休书”。
二人闻言,只能含怒瞪着她不敢再言语。
冯文秀则温声朝她道“放心吧,这回决计不让她们偷偷跟去”。
周舍见她给了保证后,才缓了缓神情朝四人柔声道“等我回来”。
方筱君看着她一身重甲,生生忍着要掉落的眼泪,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周舍最后再看了一眼几人,才翻身上马。她摸了摸坐下的马儿轻声道“你第一次上战场,莫怕,你阿娘可是从不怕的”。
三年前红枣生下小马驹后没多久便猝然而逝,那时周舍才知道红枣是想留下后代给自己,她抱着红枣的脖子狠狠哭了一场,亲手将红枣埋在了柳营别苑的养马场。而今三年过去,红枣所生的小马驹也已成年,是匹活泼的公马,周舍为它取名念枣。
周晟一身银甲也翻身上了马,她朝周春颔首示意后,便跟在了爹爹身后。
而别苑的马秀英则远远看着西边轻声道“此战若是胜了,日后她便是西南的王,谁也无法撼动西南沐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