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舍领着三十名夜枭卫沿河往下游寻了半日,还是未发现方筱君的身影,连那十名夜枭卫也未遇见。
近晌午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周舍抬头一看,竟是白眉的身影出现在了竹林的枝头。
一人一鸟已是一年多未见,白眉朝周舍咕噜鸣叫了好几声,却是未像以往那般飞到周舍的肩头。
周舍喊了它两声,见它并不靠近自己,心中疑惑,随即灵光一现,朝白眉急道“白眉,你可是要给我带路?”
白眉又是一阵嘀咕,随即展翅慢慢朝南边飞去,周舍当即带人跟了上去。
随着白眉走了半个时辰,周舍便听见不远处的竹林传来打斗的声音,当即加快了速度。
昨夜方筱君被那树枝带着冲走了很远,那树枝插进她的胸口上方,死死卡在肋骨之间...她痛的几近昏厥,可求生的意志一直强撑着她。她抱着那树枝的枝杆,忍着剧痛顺着水流漂浮着,伤口一直流血,她的嘴唇已泛白,身子渐渐快没了温度...
在经过一处狭窄的河流时,那树枝的尾处枝丫卡在了靠近河边的一处凸起的石头上,同时也定住了方筱君的身子。
方筱君迷糊中只觉得深深的疼,胸口处的疼让她终于清醒了过来,睁眼看见竟是石头挡住了她的去路,绝望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希望,她拽了拽那树枝,发现甚是牢固,当下狠了狠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那石头蹬去...
一阵剧痛,她终于摆脱了那树枝,顾不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她拼命拽着那树枝往石头爬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后,终于爬上了那大石,看着漆黑的四处,她再也无力多想,便沉沉昏了过去...
一直跟在她上空的白眉看着她久久未动,便径直飞了下来,用力去啄她的手臂。
方筱君只觉得好困好累,沉睡很久后手臂的疼痛让她勉强睁开了眼,随即入眼便是白眉的一双小眼睛正盯着自己。她无力的抬手摸了摸白眉的翅膀低语道“没想到竟是你送我最后一程”。
此时天已亮了,方筱君同白眉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毛骧领着锦衣卫往下游而来,到了河道最浅之处正欲过河,远远看见河边泡着一具尸首及对岸一块凸起的大石上也俯着一个女子,她身旁还有一只灰鸟。
当方筱君被大石挡住去路时,珑月中箭后也随着河水来到了这里。
毛骧只以为二人已死,却不想那灰鸟竟朝自己嘀咕警示数声。他冷哼一声道“将那鸟杀了”
副指挥使拿起弓弩瞄准白眉正要射杀,白眉便猛地凌空而去,那副指挥使只得作罢。
待毛骧领着锦衣卫行至河中间时,常峰与肖茂芳领着夜枭卫突然出现在了河对岸。
二人收到周舍的传信后,立即掉头往回赶,却是无意间听见白眉的警示声,白眉的声音二人自然很熟悉,当即毫不犹豫朝白眉叫声的方向而去。直到看见毛骧领着锦衣卫正欲过河,同时也看到了一旁石头上的四夫人和不远处的珑月。
常峰立即朝夜枭卫道“随我救四夫人”,同时肖茂芳也带着夜枭卫朝珑月的尸身而去。
毛骧自然认得常峰与肖茂芳,当下心底一沉,这二人出现在此,只怕西平侯已得了消息派人前来营救。
待肖茂芳与常峰带着珑月及晕过去的方筱君上了岸后,才发现珑月后心中箭,早已气绝。
肖茂芳搂着怀中死去的珑月,看了她几息才抬手仔细将她发束整理了,随后将她背后那箭头拔了出来。
而常峰已发现四夫人只是晕厥,并无性命之忧。他抬头看向一旁的珑月的尸首,心中很是复杂,又看了看肖茂芳暗淡的眼神思绪万千。
这些年来,珑月喜欢这人他心里清楚,只是他知道这道士是将珑月当妹妹对待的,这人曾和他说过珑月像极了他妹妹...
还不待他再想下去,毛骧已领着锦衣卫上了岸。
二人沉默不言看着毛骧,随后肖茂芳将珑月的身子轻轻放了下,便拔出长剑一言不发直向毛骧杀去...
常峰见此也将四夫人交于身旁的夜枭卫,举刀朝那副指挥使砍去。
毛骧本还想出言相劝几句,可见二人话也不说便杀了过来,当即只得持刀迎了上去。
常峰与肖茂芳虽身居西平侯身侧,但论起官职,却在自己之上。毛骧心中顿起无奈...若是将此二人杀了,那自己便当真惹上麻烦了,于是手上留了几分分寸的同时高声朝二人喝道“毛骧奉皇上口谕,还请二位大人莫让毛骧为难”。
可常峰与肖茂芳哪里听他说话,敢动他们沐府的人,便是皇帝他们也不惧!
肖茂芳剑剑杀招,毛骧倒也不傻,他连连后退,让身旁数名锦衣卫挡在了自己身前。
眼见肖茂芳连杀十几人,他正要下令将肖茂芳围住时,便见西平侯领着几十夜枭卫从西南而来,他心中一沉,暗道“坏了”。
下一刻便听西平侯冷声道“除毛骧外,一个不留”。他看着西平侯冷峻的眼神,心知此次彻底栽了。
而那两百锦衣卫听周舍朝夜枭卫下令后,也知今日只有殊死一搏才有一线生机,继而生出极强的求生欲,已全然不听毛骧高喊的“住手”二字...
周舍身后跟着三十夜枭卫,加上常峰及肖茂芳所领的三十人,共六十名夜枭卫,而因夜色耽搁未能发现四夫人的那十名夜枭卫也闻声赶了来。此时七十夜枭卫对两百名锦衣卫丝毫未将他们放在眼中,障刀所过之处,便有一名锦衣卫捂着脖子倒下。素来一寸长一寸强,可比障刀长了甚多的绣春刀却无一丝优势,夜枭卫灵活诡变的身姿穿梭在他们身旁,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杀了一百余人,那副指挥使被常峰一刀生生从脖间劈了下去!
毛骧看着余下胆寒的百余名锦衣卫,无奈闭上了双眼,毫不在意脖间架着的肖茂芳的长剑。他耳边只听哀嚎声遍地,再过一刻钟终归平静...
他再次睁开眼时,便见西平侯冷冷看着自己,随即翻身下了马,而后径直朝自己走来,接着便是一脚踹到了自己的腹部。
毛骧忍着痛重新爬了起来后,还不待他说话,便听见周舍寒声道“谁给你胆子敢杀我西平侯府的人”。
毛骧只得抿唇抱着手回道“侯爷,毛骧绝不敢乱杀侯府之人,只是身负圣上口谕,实是为难。侯府护卫与侍女舍命阻拦毛骧办差,毛骧实属无奈”。
周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是以你便逼着我夫人与孩儿跳河?”毛骧看着她眼中的杀意,后背一阵发凉,只得硬着头皮回道“侯爷,毛骧绝没那个胆子,是夫人与世子不听劝阻,纵身跳进了河里”。
周舍不想再和他多说,抬眼看着不远处因暴雨滑落的山体,随即看了一眼地上那二百多锦衣卫的尸体深吐了口气,沉声道“他们算为我侯府的人抵命,你回去后告诉爹爹,说你追到清平县的山林陡峭之路便连日降雨,快要追上夫人与世子时突遇暴雨致山体滑落,锦衣卫数百人与侯府若干护卫皆埋在了山中,你昏迷被河水冲了去,而后幸捡了一条命”。
毛骧闻言径直愣住,呆愣了几许后,随即拱手朝周舍道“毛骧谢西平侯救命之恩”。
此番任务失败,折了这么多锦衣卫,他回去也实难交差,若是让皇上知道西平侯带人杀了所有锦衣卫,独留自己回去,只怕自己也是死路一条...而皇上只是让自己将夫人与世子带回去,若是他们父子起了嫌隙,只怕自己多半还是替死鬼。若按西平侯这番话回去复命,当真是滴水不漏!
周舍朝肖茂芳轻抬了抬手,肖茂芳当即移开了长剑。那毛骧顿时起身拱了拱手便转身而去,一眼也未再瞧地上那些锦衣卫的尸体。
常峰冷哼着道“让他走当真是便宜了他”。
周舍则看着毛骧远去的背影轻声道“咱们还不能与他撕破脸...”
这个“他”是谁,众人心中都明白。
周舍收回眼神,看着一地的锦衣卫尸体朝常峰吩咐道“将这些尸体处理了”。
随即看到远处躺着的方筱君及珑月怔了神。
肖茂芳随即低声朝她道“爷,四夫人只是晕厥,无性命之忧,适才常峰已为她服下止血丹”,随即顿了顿接着道“珑月姑娘中箭身亡了”。
周舍听完这话,心口又是一顿,她快步走到了二人身旁,看到珑月的尸首和一旁胸口染着血迹的方筱君,心里非常难过。
她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以为能好好保护沐府上下所有人,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珑月死了,采莲死了,采芍和环月也死了,夜枭卫死了二十几人...还有眼前受伤昏迷的方筱君...
她却只能让那毛骧活着回去,不是她不想杀那毛骧,只是还不是时候,并且她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是那毛骧。
周舍远远朝南方看了一眼,低声道“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随即她朝肖茂芳沉声道“着三十人去寻咱们的人的尸首,寻到后带回云南府”。
待肖茂芳领命而去后,她才低下身子抱起方筱君避开了众人走向林子里。
走到一处草丛,周舍小心的将方筱君放于地上,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当下便将她身上半湿的衣衫解了开,直到衣衫褪去后,周舍被眼前雪白的两处晃了一下眼,随即便朝那伤口看去。
只见雪白的肌肤上一处绽开的皮肉已被河水泡的泛白,伤口并不深,如李子一般大小的伤口皮开肉绽。
周舍拿出身上的金疮药,小心的往她伤口处撒着。
下一刻方筱君因剧痛而睁开了双眼...
她以为自己定是眼花了,快要死的人怎还能看见侯爷在自己眼前...
周舍见她醒了过来,当即柔声道“你醒了,且忍一忍,伤口不深,上了药很快便无事了”,她轻声安抚着方筱君。未料到方筱君痴痴的看了自己片刻后,竟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周舍愣了愣,见她眼中透着迷茫便柔声道“怎的,认不出我了?”
方筱君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温热和肌肤的光滑,霎时终于清醒了过来。当真是侯爷来救她了!下一刻眼泪便哗啦一下流了下来...
周舍看着她流泪的模样,只得抬起衣袖给她擦了擦,随即道“忍着点,待我将你伤口处包了”,说完当即撩起内衫的衣袖扯掉了,朝方筱君胸口处缠去。
适才方筱君如做梦般,还未看清自己的处境,此时见周舍拿着布条朝自己胸口举来,便低头一看,这一看不要紧...苍白的脸上顿时红的好似滴血...
她轻颤着身子不敢乱动,闭上眼任侯爷将那伤口包好,接着便感受到一件带着温热的外衫盖在了自己身上。
周舍做完这一切后,有些歉意的道“适才多有冒犯,还望筱君见谅”,说完见方筱君仍闭着眼睛,便轻声道“咱们得走了”。
方筱君脑中已乱成了浆糊,昨夜本以为会命丧此处,没想到后来死里逃生,随后又是绝望至极,谁知峰回路转,此刻侯爷竟就在身旁,这一连番的变故已让她大脑停止了思考,恍惚中披了衣衫被侯爷扶上了马...
周舍顾及她的伤口,上了马后便让她侧身坐在怀里,随即取了些清水给她饮下,见她还是神情恍惚,只以为她被吓着了,便不再多言,朝常峰他们递了个眼色便朝西南而去。
因着方筱君的伤,周舍并未走的太快,到了夜色降临时便停下来休息,命常峰升起了火堆后,才拿了些吃食给方筱君。
方筱君小口吃着烤热的软饼,看着侯爷正在不远处坐着,终于找回了思绪。她捂着疼痛的胸口,来到周舍身侧低声道“爷,筱君想去瞧瞧珑月”。
周舍沉默片刻后才回道“莫看了...”
珑月的尸首被河水泡了很久,她不愿吓着方筱君。
方筱君从她的神情中已明白为何,难过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路上她已知晓侯爷寻到了夫人她们,此刻二夫人带着夫人她们已先一步朝云南府去了。而追杀她们的锦衣卫也已被侯爷尽数杀了,除了那指挥使外,无一活口...
身后常护卫的马背上托着一个行囊,方筱君听他们说话间才知晓那是珑月,她的眼泪哗啦便流了下来..
一路走来,若不是珑月紧紧护着她与昂儿,只怕母子俩未必能幸免于难,她难过的紧,眼泪便流个不停,直将周舍胸口处的衣衫浸湿了一大片。
此刻周舍看着黯然的方筱君,想与她说说话,来转移些她的思绪,便轻声开口询问了众人从应天出发之后的经过。
方筱君方才低声将她们一路走来的情形娓娓道来..
五日后,周舍终于带着方筱君追上了冯文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