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殊荣听着这话盯着秦观林看了片刻,缓缓点了头。
从她进大理寺开始,秦观林就处处为她考虑,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替她铺路,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就可以在大理寺指挥严豪去办事。
如果她只身一人,恐怕磋磨到了期限,都未必能开始查案。
不是秦观林不好,反倒是他太好了,好得令人起疑。
季殊荣敛下心神,不去细思这些问题。
人与人交往的本质就是交换,如果无需交换,也就没有往来的必要。
秦观林想借她做什么事,他不说,她也不想问。
毕竟秦观林自己都说了,她只需要做她自己的事就好。
半晌,季殊荣应了声:“谢谢你,秦观林。”
“不必谢我,谢你自己吧。”
这话季殊荣想了片刻也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见秦观林又把面前的史书朝她推了推,一副她非读不可的模样。
季殊荣索性也不再去想那么多,按照秦观林的意思翻阅起面前的书来。
季殊荣这边尚且算得上和睦,此时已经躲回家中的庞富文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庞富文刚躲回家中就忙不迭地叫人把门窗紧闭,思量片刻后又觉得不妥,赶忙又叫人大开门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自己转头就去让妻子收拾行李。
庞富文的妻子大惊失色,连忙让婆子把孩子抱来。
“当家的,是出什么事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庞富文抬头一看,婆子抱着孩子跟在妻子身后,他赶忙扶着妻子的肩膀让她转身:“收拾东西,咱们离开阙都。”
妻子一愣,她虽然不参与家里的经营事务,但庞富文遇着什么事了都会跟她说,以至于她虽不曾亲手操办,但也对庞富文做的事情有些了解。
“咱们就这样走了?”妻子面色惊恐,“回头上面的大人们追究下来,就算咱们离了阙都,还能活得下去不成?!”
“咱们对他们来说就算个屁!”庞富文忽然暴怒,“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商人,帮他们办些杂事的!追究我?他们才不把我放在眼里!真要是出了事,救不救我都两说,都这个节骨眼了,我还管得着他们?!”
话音刚落,看着妻子愣神的模样,庞富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话说得重了。
他揉了一把脸,声音放缓许多:“是我急了,你莫怪。咱们也不一定就不回来了,只是眼下这情况,咱们得先出城躲两天。要是大理寺的早就盯上了咱,咱们连城门都出不去。但要是大理寺的人没什么反应,那就是我想多了。”
庞富文说着重重叹了口气,愧疚地看向妻子:“我对不住你,你嫁过来也没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成日里提心吊胆的。你也别怕,我要是出了事,你就拿了我那只八宝匣子,里头都是我的私钱,只要上头的人不栽,就不会牵连到你们娘俩。那里头的钱算不上多,怎么也够你们娘俩两辈子衣食无忧了。”
“我要是死了,你就改嫁,别听我爹娘的话,他们自己都没活明白。”
妻子赶忙上前捂住庞富文的嘴:“当家的!别说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看着妻子忙活的身影,庞富文深呼吸了口气,接着去上下打点。
街坊邻里消息传得快,没一会庞富文举家外出的消息就出了巷子,等到傍晚时分,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大理寺。
庞富文掐着时间,赶在城门落锁前出了城。
许是当值的士兵赶着归家,对庞富文也没有仔细盘查,只简单看过了随行的人员和物品后就匆匆放了行。
一直到离开城门两三里地,庞富文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一股不真实感油然而生,将他整个人浸润,直到妻子摇着他的胳膊问今晚在哪落脚,庞富文才真的意识到他们已经出了阙都的城门。
“……再走二里地,有家驿站,我们今晚在那里歇脚。”
庞富文一行人抵达驿站的同时,消息也一并传回大理寺。
被秦观林盯着看了两三个时辰的书,连她回了院子也没有放过她。
眼看着严豪从外面进来,季殊荣立刻从椅子上蹦起,直奔他而去。
“庞富文有消息了?!”
严豪愣了一愣,目光越过季殊荣看见了桌上的书,不由笑了起来。
原来不止他一个见了书就犯愁,看见季殊荣也如此,严豪心里顿时安慰不少。
这才对嘛!
哪有人那么喜欢看书的!
“对,庞富文有消息了,他带着妻眷入住驿站,没有要连夜赶路的意思。”严豪径直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季大人,您就不怕他明日日间继续赶路?”
“他走再远也得回来。”季殊荣十分笃定,“若是幕后之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庞富文此时早已功成身退,离开阙都远走高飞了。他要是这个时候撂挑子,坏了事,要死的不止他一个人。”
话音落下,季殊荣伸手拈果脯的手顿了顿。
她好像已经逐渐开始习惯了。
习惯了在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可以毫无理由的死去。
哪怕是朝廷大员,更何况平民百姓?
蝼蚁罢了。
连她在内,都是蝼蚁。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这只蝼蚁还有能活下去的机会,说不定还能救一救别的蝼蚁。
想罢,一枚果脯落入口中,她有点怀念新鲜的水果。
秦观林侧目看了看她,清了清嗓子:“听完汇报了?继续看吧,亥时休息,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季殊荣顿时满脸痛苦,她都忘了这里还有个活阎王了。
怎么穿越了不上学堂还要读书啊!
严豪乐呵呵地笑了两声:“秦大人,你就饶了她吧!哪有人喜欢读书的,依我看啊,这世上就没人喜欢读书。”
季殊荣弱弱替自己辩解:“我倒不是不爱看书,只是对史书没什么兴趣。你要是让我看山医命相卜相关的,我能看上几天几夜,废寝忘食地看。但这史书……我是真读不下去啊!”
严豪的笑顿时僵在嘴角。
辜负了,他还以为他们是一路人。
秦观林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不叫停,反而问起季殊荣的进度来:“大宇历朝史记,你现下读到哪了?”
“刚读到明帝。”季殊荣叹息一声,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说明帝在位时,周边邦国屡次来犯,大宇输不了,但打仗到底劳民伤财,于是明帝派使臣讲和。明帝数次谈和不成,邦国反而差人前来讲和,但此时若退兵,民怨难平,于是明帝差了一位姓苏的使臣前去谈和。”
秦观林敛了敛目光:“后面呢?”
“后面还没来得及看。”
“后面,那位苏使臣到了邦国,见到了邦国国王,对邦国国王大肆侮辱,甚至叫来王后陪酒作乐。”
听到这话,季殊荣与严豪两人俱是一愣,似乎谁也没有料到后面居然是这样的走向。
严豪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那国王也能答应?!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不仅如此,当夜苏使臣提出要王后给他做守夜侍女,国王也答应了。”
“那国王就不杀他?!”严豪双目震颤,“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啊!就这么受辱?”
秦观林微微一笑:“这可不能杀,王后也得配合。两国交战,若斩来使,那可就要至死方休了。”
“所以,那位苏使臣死在了邦国?”季殊荣忽然接过话头。
“对,他死了,不仅死了,还死在了国王面前。”秦观林拎起茶壶,为三人各自斟了一杯茶,“国王想压住这消息,但使臣早已与明帝有过约定,若三月未归,他定然是死了。”
茶水还冒着热气,此时已经渐渐入夏,雾气不算浓厚,却恰好能挡住秦观林面上的表情。
“明帝差军队前往,国王交不出人,就此开战。此战后,这位国王的国便不复存在。”
三人之间骤然沉默片刻,直到季殊荣开口打破这份沉寂。
季殊荣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秦观林笑笑:“你这样聪明,定然能想的到。不急,还有许多时间。”
严豪挠挠脑袋:“啊?你们在说什么啊?”
时至亥时,秦观林准时离去,不曾久留。
严豪再三询问也没有从季殊荣嘴里撬出一个字,也只好离开。
季殊荣在院里做了许久也没想明白。
使臣,这个故事里的关键人物就是使臣。
但秦观林是在说谁?
张阿三还是庞富文?
张阿三已经死了,很符合使臣的结局,庞富文在她看来也是将死之人,而且身后有仪仗,更符合使臣这个角色的设定。
难不成庞富文是被幕后之人推到前面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庞富文死,然后好找个由头对付她?
季殊荣一秒都没迟疑,连忙把这个念头扔出脑海。
她要是真敢这么想,那未免也太自恋了一点。
被这么一个问题困扰着,季殊荣这一夜又没睡好,天破晓时听到鸡鸣,季殊荣把秦观林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好在和她同处一处办公的也只有秦观林一个人,当着他的面打瞌睡,秦观林反倒直接让她好好睡一会。
只是连睡觉也不安稳,梦里都在演那个使臣的故事。
一觉睡醒就到了中午,桌上放着秦观林给她打好的饭,严豪刚办完差回来,顺带给了她一个消息。
从今早到午时,庞富文一行人一动不动,似乎不打算继续走。
季殊荣也不打算管他,做戏就得做全套,说不查就不查。
“严豪,你今日还有差吗?没有的话陪我走一趟。”
“办完了,剩下的点小事手底下的人能办好。”严豪说着就理了理衣冠,“要去哪?”
“去找康泾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