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岛的雨总是带着一股洗不净的黏腻,敲打在阎氏总部顶层办公室的防弹玻璃上,蜿蜒滑落。
阎狂立在巨大的电子沙盘前,沙盘上代表迦南岛的光点已基本恢复平稳的蓝色,唯有北部山区那片区域,依旧残留着一小块刺目的、代表“辐射污染区”的暗红,像一块无法愈合的疮疤。
办公室内,“蛇信子”线香重新点燃。阎狂指间空悬,那串陪伴他多年的佛珠已毁,一种熟悉的空落感时常攫住他,并非因为信仰,而是因为某种长久以来赖以维持内心秩序的习惯被强行打破了。
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先生,‘彼岸花’在联邦境内的三个秘密资金中转节点已被冻结。霍启明……于今晨在软禁中‘突发心梗’,抢救无效死亡。”影的声音平板无波。
阎狂甚至没有回头。“清理得很干净?”
“是。所有指向我们的线索都已切断。陈专员主动交出了部分核心账目,希望能换取一个‘安稳’的退休。”影顿了顿,“苏家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阎狂轻轻“嗯”了一声。霍启明的死是必然。陈专员的“识时务”也在预料之中。至于苏家……苏境奎这次算是下了重注,合作的基础更加牢固。
“迦南岛那边,船叔的残余势力清理得如何?”
“基本肃清。‘暗礁’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手,但核心骨架还在,正在重组。新的代理人选……还在考察。”
阎狂走到酒柜前,没有倒酒,只是用手指拂过那些冰凉的水晶瓶身。“让‘血枭’暂时接管。”
“是。”影垂下头。让更嗜血的“血枭”接管,意味着那里的“清理”将进入更残酷的阶段。
影消失后,办公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阎狂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雨幕中的城市。棋盘上的局面似乎前所未有地明朗,他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执棋者。
但为何,心底那片空落感反而愈发扩大?
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张冷白的面孔,那双空茫又时而燃着冰焰的白鹄眼。想起海岛上那个雨夜,他带着一身血腥闯入,那人跪在沙发前,指尖沉稳地为他缝合伤口,语气却冷得像冰。
“下次……别再来海岛了。”
那句话,他听懂了。不是拒绝,而是一种划清界限的警告。
他总能回忆起,他将那枚赤金耳钉亲手钉入少年耳垂时,对方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没有躲闪的身体,和那双映着他身影、带着全然依赖的眼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睛里的依赖变成了疏离,顺从变成了对抗?
这个认知让阎狂感到一阵陌生的烦躁。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计算,唯独对于樊艳杀,这套行之有效的法则,似乎正在逐渐失灵。
他按下内部通讯键,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准备飞机,去南岛。”
海岛的夜晚,星空低垂。
樊艳杀坐在别墅屋顶的露台上,手边放着那把他送来的赤金纹蝴蝶刀。刀身冰凉,在月光下流淌着如水般的光泽。
阎狂离开已经三天。那夜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那人带着伤离去时挺拔却隐隐透出孤寂的背影,也刻在他脑海。
他恨他的掌控,恨他的算计。可当看到那人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他面前时,那股积压的恨意与怒火,却又诡异地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奈的情绪覆盖。
他扯下耳钉,是想斩断过去。可当那人将一枚一模一样的耳钉放在他面前,说出“物归原主”时,他筑起的心防瞬间出现了裂痕。
然后,是那场袭击,那人带着一身重伤,偏偏来到他这里。
樊艳杀闭上眼,海风吹拂着他的长发。他摸向耳垂,那里空空如也,但装着耳钉的丝绒盒子,却被他放在了枕下。
他厌恶这种被牵动情绪的感觉,厌恶自己即使到了这一步,依然无法彻底将那个人从心底剥离。
加密通讯器在一旁震动起来,是苏境奎。
接通后,苏境奎的声音传来,带着年轻人尽力掩饰却依旧能听出的些许疲惫:“艳杀,玉京岛这边,基本尘埃落定了。”
“我听说了。”
“阎先生的手段,向来干净利落。”苏境奎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在海岛还好吗?”
“很好。”
“那就好。”苏境奎似乎松了口气,随即语气正式了些,“元老院即将组建一个新的特别调查委员会,负责后续的清理和重建工作。我……可能会担任委员会的特别顾问。”
这是一个信号。苏家在此次风波中站对了队,开始收获政治果实。
“恭喜。”
“艳杀,”苏境奎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真诚的邀请,“委员会需要像你这样熟悉迦南岛情况的人。如果你愿意……”
“我不愿意。”樊艳杀打断了他,没有丝毫犹豫。他不想再卷入任何权力漩涡。
苏境奎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但并未强求:“我明白了。但这个提议永远有效。苏家……欢迎你。”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小心些。阎先生派了‘血枭’去迦南岛。”
“血枭”……阎狂手中最黑暗的刀。
派他去,意味着迦南岛的“秩序重建”将充满血腥。
“我知道了。”樊艳杀的声音依旧平静,“谢谢。”
玉京岛,前往机场的专车内。
阎狂闭目养神。突然,加密线路传来一条最高优先级的讯息。影迅速查看,脸色微变。
“先生,”影的声音带着凝重,“刚收到消息,‘彼岸花’对外发布了‘血偿令’。目标……是樊先生。”
阎狂猛地睁开眼,深榛褐色的瞳孔中瞬间翻涌起冰冷的杀意。“血偿令”是不死不休的终极追杀令。
“理由。”
“他们声称……樊先生破坏了他们在迦南岛的重要‘资产’,并且……持有他们需要的某样‘东西’。悬赏金额是天文数字。”
是因为北部山区基地的破坏?还是因为樊艳杀无意中触碰到了更核心的秘密?
无论原因是什么,樊艳杀都已暴露在这个国际阴影组织的死亡名单上。
阎狂看了一眼终端上不断缩短的抵达时间,眸色深沉如夜。
“通知海岛,提升安保等级至最高。加派‘暗影’小队,立刻前往布防。”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平静之下蕴含着风暴,“另外,给我接通‘血枭’。”
“是。”
专车在雨夜中疾驰。一场新的、更加凶险的风暴已悄然而至。
阎狂看着窗外,心底那片空落感被一种更尖锐、更紧迫的情绪取代。
他的刃,淬火之后,吸引了最危险的猎食者。
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厘清自己的心意之前,动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