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郡王是康熙四十七年夺嫡失败,秋琼记得,她们家四个嫡出格格出嫁规模都一般,内务府跟礼部负责操办,规格也不过是个县主。
比她们本身的身份低许多。
要说阿玛夺嫡之事没影响到她们,那是睁眼说瞎话。
胤禔这人,历史上褒贬不一,但作为阿玛,秋琼知晓他是好的,只是这好,到底跟水里的月亮一样。
看得见,捞不着。
重来一世,秋琼不想额娘死,也不希望几位妹妹过上困苦早逝的日子。
更不希望阿玛失了名声,成了高墙里的废人,日后在历史上给她造了无数个弟弟妹妹。
光是瞧着就让人头痛。
想清楚想明白后,秋琼觉得自己得好好睡一觉,万事都要等额娘生完四妹,再做打算。
小孩子精神不济,再加上身体还病着,没一会儿秋琼又昏沉睡去。
莺梨在外头叮嘱完事情后,不敢真让秋琼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又轻手轻脚回来,掖好被子,叮嘱人去弄些好克化的膳食。
待大格格醒来后食用。
而腿脚灵活的婢女得了莺梨的吩咐,赶忙朝着大福晋住的院子跑去,还没进院门,就被人拦下。
屋子里头女人凄惨的叫喊声,让人不寒而栗。
她不自觉地就想到前几天的混乱场景,自家格格也是在这般慌乱之下,才不小心摔跤,头磕到了八仙桌的尖角,昏迷不醒。
“麻烦陈伴伴通传一下,奴婢找福晋身旁的嬷嬷有些要事,是关于大格格的。”婢女穿着水蓝色的旗装,从袖中掏出些许碎银,求着公公通融些。
一听是跟大格格有关,挡在外头的公公也不敢多说什么,碎银一揽,脚步匆匆地进了外厅,凑到资历最老的嬷嬷耳畔轻语。
很快,大福晋身边最得脸的苏罗嬷嬷快步从里头出来,从容淡定地细细问着大格格的事。
婢女道行浅,没什么心思,三言两语便将大格格院子里发生的事说了出去。
苏罗嬷嬷面色微沉,在听到大格格已经醒了,才稍微心松些,“醒了怎么不叫太医过去瞧瞧?”
婢女垂眸,“莺梨姐姐原本是要叫的,可大格格说福晋这边正是要人的时候,便别惹了福晋忧虑。”
婢女按照莺梨教自己的话,一一应答。
不会的问题,便一脸茫然地看向苏罗嬷嬷。
硬是将老嬷嬷给气到了。
“行了行了,好生回去照顾着小主子。若是有不对的事,赶忙来寻我。福晋这边再难,也不是腾不出太医的。”
苏罗嬷嬷本想把人打发走,但转念一想,还是派了个医女过去瞧瞧。
太医要紧着福晋,可医女这次请的多啊。
婢女颔首应是,带着医女绕了一圈,回了大格格的院子。
苏罗嬷嬷换了身衣服,又挨了药熏,这才入了屏风之后的隔间,将方才的话同伊尔根觉罗氏说。
瞧见自家主子脸色惨白,也是眼泪忍不住的往外涌,拿着帕子给人擦着,哽咽道:“福晋再忍忍,如今才开到四指。您再忍忍,马上就要熬过去了。”
“就算不念着肚子里的小主子,您也想想挂念着您的大格格,那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伊尔根觉罗氏脸色惨白,这密不透风的产房里熏热得很,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乌发湿透。听闻嬷嬷的话,又哭又笑,接连几日的折磨让她失了心气,咬着牙说:“我是真不想生了,这折磨人的事连着三四次,那农家的畜生也没做成我这般下贱的,说是什么身份高贵的人,在生孩子这事上,还不是作践自己?”
“他倒是对我发脾气,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哪个不是我的亲骨肉?生不出给他政途有所助力的孩子,我就成了罪人?成了大笑话?”
“若真是这样,一开始娶我做什么?瞧着我命苦,还想让我更苦些?”
苏罗嬷嬷知晓大福晋这是心里发苦,嘴上饶不了人,轻声哄着主子少说两句,免得这话传出去,惹了大爷那头不高兴。
伊尔根觉罗氏直笑,忍着下腹的撕裂痛说:“他不高兴,我才不高兴呢!要真有本事,他去折腾别人去!”
苏罗嬷嬷握住伊尔根觉罗氏的手,心疼道:“我知道格格心里苦,可如今咬牙撑到这了,又何来放弃一说。格格撑住,好日头还在后头呢。”
“后头后头,又有几个后头?我怕是要折这里了。”
伊尔根觉罗氏眼角发红,疼痛让她脱了力,陷在软被里喘息着呼气。
这头还没等苏罗嬷嬷再多劝,院外倒是响起孩童的啼哭声。
不多想也知道是不过一岁的三格格。
躺在床上的伊尔根觉罗氏也听见了,心里愈发苦闷,泪水横流入乌发,说话声都小了不少。
“你听听,她额娘还没死呢,就哭得那么凄凉。若是我死了,我这三个女儿,谁来帮我照看?”
“光靠胤禔,他靠得住吗?”
“别到头来他还连累我的女儿。”
“……”
苏罗嬷嬷擦去伊尔根觉罗氏的眼泪,轻声安慰着,心里却知晓,若是福晋去了,这府上怕是没有格格们的位置了。
宁远院。
婢女领着医女过来。
莺梨知晓是苏罗嬷嬷派过来的人后,赶忙引着进屋去给大格格诊脉。
“大格格醒来又吐过,如今瞧脉象薄弱,但已然好转。”医女叮嘱几句,又开了些药方,从箱子里取出膏药递过去给莺梨。
“大格格的伤在后脑勺,血止住了,但难免之后会结疤发痒,未彻底好全之前,都尽量别触水。”
“伤口若是痒得受不了,就擦这药膏。”
“最好是将头发松散,省得闷出汗使伤口溃烂。”
莺梨一一应下,再三从医女那确认秋琼无事后,才亲自将人送到院外。
“莺梨姑娘留步,我还得回福晋那,大格格这多麻烦你照顾。”
“这是莺梨分内之事。”
莺梨站在院门口,瞧着医女远去的背影消散,这才转身回了院子,将方才医女叮嘱的事情吩咐下去,逐个敲打。
“先烧着水,大格格醒来怕是要沐浴。”
“日后给格格束发要小心些,等伤口好完全了再说。”
底下人应是,莺梨这才又进了屋子,边做女红边瞧着秋琼的情况。
秋琼每次睡着都不太安稳。
她不是个多做梦的人,偏偏接连两次入睡,都深陷梦中。
第一次昏睡,已经想不起来梦里的内容。
第二次倒是想起她大学时院长的讲话。
“教育二字,说来轻,做起来难。在甲骨文里,先有古人持戒尺教子,教授儿童知识和技能,而后才有《孟子·尽心上》里的‘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①。”
“很多人说,读书改变不了我的命运,该吃苦还是吃苦。可读书可以改变她、他、她们的命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总有人因为读书而受益。人会害你,命运会害你,唯有读书不会。读得多,读得精,你所学到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那是你的武器,你的本领。除了你,谁也夺不走。要想使自身强大,唯有读书;要想使国家强大,唯有教书育人,贵师重傅。”
“教育,从来不是一个人受益的琐碎小事。它是改变一群人、一个国家的大事!”
“……”
秋琼知晓读书教育的好处。
两世为人,她所求不多——只要这个家好,额娘好、姊妹好、阿玛好便是。
而唯一改变姊妹命运的方法只剩下漫长读书路。
清朝对女子教育并不重视,哪怕是清末新政时期颁布的两个学制,相对于当时的社会来说已有进步之意,可还是将平民和妇女排斥在学堂之外。
‘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恶意解读坑害,一直到民国初年壬子癸丑学制的颁布,才有所改善。
秋琼想要改变现状,怕是要徐徐图之。
从噩梦里挣扎而出,秋琼被莺梨服侍着坐起用膳。
待心绪平缓后,秋琼便听到外头的喧闹声,偏头看向莺梨,“可是额娘生了?”
莺梨用帕子擦干净秋琼的嘴角,细声问道:“应是快了,格格可要去瞧瞧?”
“嗯,去吧。”
如今她醒了,不去倒是不孝顺。
另外便是,她两个妹妹年纪尚小,自己不去怕旁人生出害人之心。
莺梨细心伺候着秋琼洗脸漱口,换上干净的新衣,又怕外头风大,吹着伤口,便去找了个毛绒做的帽子。
只是这帽子闷,又怕把伤口给闷住,左右为难之际,秋琼便开口让她去取蚕丝做的染巾。
秋琼将它折叠成三角,绕过耳后和头发,在后面绑了个松松的蝴蝶结固定。
既遮挡住了有些汗腻的头发,又遮住了外头的风,还美观。
莺梨瞧见也甚喜,这才让人抱着小主子往福晋的院子走去。
①《孟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我国最早提出“教育”一词,最早将“教”和“育”两个字结合起来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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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