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拥明月 第8章 不问西东

我在天星阁枯坐之时，常常想起，为何我与顾雁回走向了背道而驰的路。

想来想去，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命运安排。

命运是在何时出的手，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仙门考核的那一日，毫无疑问，是命运对我的一次重击。

我爹是雁回山的掌门，雁回仙山也曾在仙门中排得上名号。其中最风光的那年，便是三家仙门联合，于沧澜道上联合围剿了当世最嚣张的一个魔头楚流风。

楚流风善御傀儡，且为人丧心病狂，炼化了许多让人深恶痛绝的尸傀儡，那尸傀儡阴毒，没有几人能在楚流风的傀儡阵下全身而退。

唯独，我爹却是那三家之中毫发无伤的。

尸傀儡竟不能奈他若何。

是以围剿楚流风，我爹乃是一个大大的功臣。

自打魔头楚流风被仙门联合拿下，他便开始想着如何突破境界，思考天行无极功若能修成，只怕整个仙道都要变上一变。

旁的人也都认为我爹这位掌门是前途无量，可惜就在那年，雁回山的结界却是被魇境攻破，而门中弟子命丧于此，正是说明结界的灵气以不足以护卫弟子的安危。

身为掌门的他自是无从辩解。

禁地撤下结界之后，辛烟的尸骨被人抱了出来，雁回山的弟子好些皆是无家之人，卞师长着意亲自安葬这位丧命在魇境的弟子，然而却是被人拒绝了。

“顾师弟带着辛师妹离开了。”

我不知是在哪里依稀听了这样一句话，并不知事实是否真的如此。我只知那位仅有几面之缘的辛姑娘或许当真是被顾雁回带走安葬。

因自仙门考核结束的那一天，我便再也没有在雁回山见过顾雁回。

——顾雁回。

听说他家中叫他顾二，并无一个正经的名字，是以来到了山中，我爹琢磨给他取一个名字时，他便满是感激地道，不若仙长便给我取雁回山的名字。

我爹念了一念，觉得顺口便应了。这个名字他叫了十多年，大约他自己也未曾想到，有一日他会连告别都没有便就此离了这座山。

仙魔之战发生之时我年岁甚小，听到门中有人叫此名只觉得凑巧，倒是没有去过问这里头的巧合。

以至于后来当我得知原来爱顾雁回爱得那般情真意切的一个女子，原是因为我爹的过失而丧命在了禁地之中。而顾雁回知晓了此番缘由却并未大闹山中缘故，是因为他是我爹从沧澜山的一地尸骨中带回来的。

我心头猝然一声叹息。

仙门考核未过得多久，一日我爹神情沉重，将我叫到面前，说他此后不能留在山中了。

其实我早知仙山出事，我爹定会被几位仙首追究，可却是没想到，仙阁似乎并未被惊动，只是我爹自知无颜面再任掌教真人，他为修行功法强行破关，到底是高估了多年的修为，一身仙力尽失，因此那结界皆是靠的灵珠维持。

灵珠的力量足够，他本来可逃过这一劫。

然而，那枚藏于山脉中的灵珠不知为何被魔气欺骗，竟是吞噬了活人的魂魄，仓皇之下，我爹打开了结界准备放人，不想魇魔就此趁机进入其中。

门中弟子之死，他难辞其咎，是以自请去了巫山守关。

巫山乃是流放罪人之地，寻常人去了十死九生，我爹自知犯下大错，因而宁可去那妖魔的边境受苦。

“亭儿，你莫要放弃修行，爹虽败了，但你却仍要为我温家争一口气。”

临走之时，我爹似憔悴苍老了许多。他一向是个豪迈风光的掌门，乐善好施，顶天立地，可走的时候，却灰溜溜如丧家之犬。

苏师姐哭得泪断肝肠，她一向认为温无极温掌门是英雄之辈，我爹走了，她差点也要收拾包袱跟着走。跟去照顾我爹，最后被少安师兄拦住，可苏师姐似一夜之间变得哀伤起来。

雁回山门没有了掌门，往后还能撑得住么。

我在一个冻得结霜的清晨离开了自小长大的仙山。那日魇魔来犯，我与顾雁回走了相错的两条岔路，看起来总有一条并未通向魇境。然而其实两条路殊途同归，皆然面对的是一个强大无比的妖魔。

魇魔造出来的幻境吞噬下了许多弟子，门中这些弟子再是出类拔萃，然而面对的终究是个大妖，这般拿人命做养料的妖孽，弟子们自然不是对手。

所幸灵玉相护，又是在山中结界之内，那魇魔似也意外非常，仿佛自己也弄不清如何就面对如此多的猎物。

那魇魔一时激动一时分心，师长们这才有机会在危急关头将人搭救出来。

我身上的灵玉却是不知如何弄丢了。唯一停留歇息的地方便是那个山洞，可想到在山洞听到的那番争吵，亦无心再去搜寻。是以魇魔出现之时，我亦是如那辛姑娘一般迷失在了里头。

魇境十分凶险，凶险之处最在于一旦进入便分不清现实，步入其中之后，果然我眼前看到的画面便不是禁地。而是幼年之时我在后山那间木屋和我娘同住的景象。

我娘是个不幸的伤春悲秋之人。旁人看来她煞是圆满，与我爹门当户对，年纪轻轻便在家人做主下出嫁，年纪轻轻便生下了我。

年纪轻轻又将我养到了会走路的时候。

她写诗作画，养鸟喂鱼，甚至也操持着一日三餐，日子过得煞是实在。

然而，我娘她并不开心。

日子晴好的时候倒罢了，一旦逢上个愁云惨淡的阴天，尤其天上落下断断续续的雨水，她便开始望着一个地方出神发呆。

我爹在外四处征讨妖魔，对于我娘的心事所知不多，在他眼中，我娘看起来好端端的。他回到家中，我娘也老是笑着同他说些小事。是以，他并不曾想到，我娘她对这个人世竟失去了心念。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靠在床榻，眼中灰暗无光。

我对我娘的记忆是她看起来十分斯文柔弱，笑起来却很是明媚动人。我记事得并不早，脑海中却总有一副画面，是她在小木屋前笑着看我的样子。

走入那条通往魇境的道路时，我第一眼便望见了在对面站着的我娘。是以不由自主便要过去。

抬步过去的一瞬间，不知从哪里掠出一道身影。

这影子从我身边擦过，因他来势汹汹将我带倒，我未能踏过那一条劈断的铁索桥，定睛望去，底下万丈高的深渊，跌进去定然尸骨无存。

后知后觉之中，我认为这个影子仿佛救了我一命。

我爹走时，对我的去路十分担忧，因我未拿到仙阁的招纳状，去不了楼山阁，而雁回山门出了这样一桩事，我自是也不好留下来面对山中弟子。

他自请去了巫山受罪，认为我的前程却不能断了。

其实我爹活了大半辈子，看人也甚有几分刁钻，我甚至不知他瞧出了顾雁回一直心慕于我。竟是道，八哥与他说，顾雁回那天在崖边守了我一晚，我没了家中倚仗，不若跟他搭伴一起修行。

他瞧着顾雁回很有修炼的根骨，只是却是在仙道上不下功夫，无心于此。不过这倒并不妨碍我修行，我若修得比他强，日后还能在两人之中占个上风，以顾雁回的性子，定也会迁就着我。

我从不知我爹和修武道那位眼神不好的师尊一般，看顾雁回很有资质。

不过再有资质，我认为此人已非我的同路之人。

我心如磐石下定决心，此事自是脱口否了，天下的男子甚多，难道我寻不到一个心上人不成。

那时，我只是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