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拥明月 第7章 当时年纪小

手里被降伏的兔子却是抖了一下，猛地蹿了出去。

这兔子本被我抓在手中，大约我恍神了一恍，它便挣脱我的手一下蹿到了外头。

“哎呀。”我听见方才那道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间雀跃起来，到底是小女儿家，一下恼一下开心，见了只雪白玲珑模样可爱的兔子，不由得便是惊讶，“怎会有只兔精在这里？”

小精怪被降伏身上便多了符咒，且符咒上皆有记号。不知是不是老天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见这兔子不过刚满月，尚是只幼年小妖，便不忍心立即给它贴上符咒。

看起来便像落单了一般，未曾落入谁的手中。听得顾雁回思量着缓缓道，“大抵是跑错了地方。”对身边人柔声说，“烟儿，你把它收好罢。”

……两个字甚为含情脉脉，我又是心中动容。

古有尾生抱柱的传说，然而现今这世上确然没有那等钻牛角尖的痴情男子，如顾雁回虽对我在意，我不理会他，他便也转头和旁的人在一起。同样亦生出山盟海誓之情。

我总自恃不同寻常，可在此时他的眼里，到底也是成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情投意合终究才是天赐的缘分，我与顾雁回未走到情投意合的那步，他便与另一个姑娘两情相悦，结成同好。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这处山洞中，我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介怀，可又知这介怀毫无道理。毕竟后来之时我猜出那条结着平安扣的链子乃是顾雁回送我的，还是托苏师姐将它还了回去。

苏师姐满是疑惑，她知我这人素来一心修习，确然对男女之情并不热衷，且有我爹管束着，在这雁回山里，只怕是一等一的乖顺。

“师妹，你当真……对那顾师弟没有半点心思么？”

如此倒也忍不住问上一句。

我听得她这样问，又想起一件甚小的事，记得搬到莲花轩的那年，顾雁回有一回曾托我帮他写了篇文赋，乃是卞师长布置下来对当今仙道的论述，我早已结了这课业，也并不觉得有何为难的。

恰在桌前坐着翻书，忽地身旁来了一人，少年身形清瘦，凑近之时气息煞是小心，开口托我帮他写这篇文赋。

我知这课业十分简单，弟子人人皆写得出来，即便胡乱凑数也能凑上一篇。

为何特地拜托于我？

那少年与我几无交集，声气里却是罕见地小心慎重，似生怕我一个不高兴回绝了他。我当时隐隐约约明白，这个人……仿佛是中意于我。

回忆几番顾雁回在我心头的印象，除却有位热爱八卦的师姐提及顾雁回在背后说了我一回，又想来自打进了莲花轩，我的压力连同食欲突然转变，渐渐清减了下去，人也愈发看着顺眼，因此他突然中意于我了？？

心头不禁想，这顾雁回当真是俗人。可他俗归俗，却亦是个顺眼的少年，眉眼深邃明俊，成日修习武道，练得身形很是矫健。唯一特别的，便是他是一头天生的卷毛，好在卷得很有章法，看着倒不让人觉得见外。

我心中想，写一篇文赋倒是简单，是以便费了半个时辰替他写完了这篇文赋。

我万没料到，这篇我写的文赋最后竟不是顾雁回以他的名义送到卞师长那里，而是一个我素来不喜成日在莲花轩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呈给了卞师长。

那卞师长乃我亲授恩师，一眼便认出我的字迹，因而将那纨绔叫去质问。满座弟子之中，我心中只觉受了莫大的欺瞒，且分明我是受了顾雁回所托，他却将我的文赋与了旁人，此举在我心中甚为过分，当场便与那纨绔争执起来。

始终记得清楚，顾雁回一言未发，眼睁睁望着我与他人争执。直至我拿了那篇批改了一半的文赋回来，顾雁回亦是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

正因此事，我只觉得顾雁回绝非我此生所求之人。——因而坚决地将那条他转送与我的手链还了回去。

我与顾雁回便是从此绝交。

是以后来在白苍山的山崖碰到他，我二人面对面也无话可说，倒也并非没有一丝缘由在里面。

……那时我不过十来岁，便生得一副甚是决绝的心性，只以为顾雁回负了我的心意，便将他看作为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我却不知，少年人面皮薄，心思纯粹又懵懂，我多思多疑多虑，可偏偏遇上的这个人并不像我这般。

文赋，好招惹人的纨绔，乃至肃然细心的卞师长，在我眼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是管中窥豹能知全貌。

而在顾雁回那里，后来，他早已将这些事忘在了脑后。

我爹说，修武道之人，素来心思不深，因拳脚上的功夫，心思一旦过深，便无法将之发挥得淋漓尽致。

此后多年我细细回想，当年于我来说天大的事，只怕在顾雁回的眼里的确不过是不值一提。

他不知我怨他，却知我拒他于千里，就此放弃了我，与那名为辛烟的女子爱上了。我觉着是人之常情。只是却也不免想，若我中意一人，绝不会像他这般轻言放弃。何况，我温亭娇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那时在我眼中，自己既是勤学肯练，又是弟子中的佼佼，既是标致讨人喜欢，又是对所爱之人矢志不渝。只觉得自己甚好，顾雁回如此轻易转头与他人在一处，当真是没有眼光。

我在山洞里坐了半日，心思起伏，却也觉得不过如此。

考核既已完成，便想去找苏师姐，看能否提前离禁地。

苏师姐本在禁地的入口处，这禁地有个结界圈着，因是仙山的考核，便由掌门人以山中灵气布置起了整个结界。

无论哪一处仙门，禁地乃至结界皆是依托灵力维持运转，且这灵力还得是深厚无比的灵力，方能将它维持住。

这桩大事在雁回山，自是落到了我爹的头上。

我爹自出关以来，为着此事颇为焦头烂额了好一阵，他闭关之初为修行功法，可功法时长时退，闭关的时日便也越来越长。

此番出关，众位师长皆以为我爹已破了关，然而只我知道，那天行无极功只怕有一个偌大的瓶颈，而这个瓶颈叫他老人家也难以越过。

可身为仙山掌门，考核时日却是不能推迟，是以到得那一日，我爹便早早地去了山中查看灵珠。

仙门仙宗但凡有一个仙字，便是山中定然藏有灵气，如此此间的弟子方有机会修行仙道。否则与在凡间拜师自然没有不同。

灵珠气息安详，并无什么异常，因此底下的师长们也都放下了心，认为决计不会生出多余的事端。只是谁也想不到，那年雁回山偏偏出了一桩意外。

就在大半弟子们都完成了任务之时，禁地之中却是骤然狂风大作变化了天日，一条阴惨惨的魇境不知何时与结界相连。

那魇境乃为魔人所控，一来便吞噬掉了好些人，弟子们慌忙呼救，当下守在外头的师长们奔入禁地，有灵玉在身，那些被魇境吞进去的弟子好歹被搭救了出来。

只是除了一个名为辛烟的师妹，在魇境出现之时为救一人而当场丧命。

此事众人事后想来都觉得奇怪，魇境分明还来不及将弟子们全部吞噬，为何却独独有一人丧命？众位师长皆是一头雾水。其余误入的弟子都救了出来，唯独那名为了救人的师妹，却是死在了禁地之中。

我当时亦在结界……，亦亲眼目睹了这场变故。

魇境出现之前，出现了两条分明的岔道，我与众人皆不知哪一条岔道通往禁地，哪一条岔道通往魇境。

只是，我一眼瞧见了另一条路上的顾雁回。

他护着身边的女子，在狂风之中急忙往前，到处皆是看不穿的迷障，我也不知他的路对不对。可见了他，便是向着相对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后生死不知，也未曾料想到，就此与这个人相隔了万水千山，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