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这温柔包裹着的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江予安的心脏。
他瞬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一拍,方才因为那个笑容而加速的心跳,此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
夏夜雨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他依旧用那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江予安,你能看出来,我有喜欢的人。”他陈述着一个事实,目光没有闪躲,“和你保持交易关系,和与你建立情侣关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事情。”
“现在的相处模式,不会让我感到压力,你也没必要有压力。”他像是在宽慰,但话语里的界限却划得清清楚楚,泾渭分明,“但谈恋爱就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带着一种江予安无法触及的、遥远的思念与固执。
“我做不到心里装着别人,却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他最终将视线转回,落在江予安瞬间苍白如纸的脸上,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坦诚,“那样对你不公平,也……亵渎了我自己的感情。”
晚风依旧轻柔,虫鸣依旧悦耳,但江予安却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和颜色。世界变成了一片冰冷的灰白,只有夏夜雨温柔而残酷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
原来,即使拥抱过他的脆弱,分享了他最深的秘密,即使在外人眼中他们已是亲密无间,但在夏夜雨心里,那扇通往真正亲密关系的大门,始终为另一个人紧闭着,从未对他敞开过一丝缝隙。
他所有的悸动、窃喜和卑微的期待,在这一刻,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江予安低下头,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温热液体流下来。他用力到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我……明白了。”他听到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个破碎的声音。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只是他病发时的镇定剂,是堵住朋友嘴的借口,是一个……无需投入真情实感的、方便的“交易对象”。
而“爱”这个字,与他江予安,毫无关系。
江予安猛地垂下眼眸,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鸟,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刚才那句将他判了死刑的话语。他不再看夏夜雨,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强撑的伪装就会彻底崩溃。
夏夜雨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又强装坚强的模样,觉得有趣极了,像不小心逗弄了一只过于乖巧的猫,惹得它缩进角落,只留下一个微微颤抖的背影。
心底那点恶劣的趣味被勾了起来,但他也清楚,再逗下去就真的过分了,显得他像个不入流的混蛋。
他收敛了心思,声音放缓了些,伸手轻轻拍了拍江予安单薄的肩膀,触手一片微凉。“起来吧,”他说,“太晚了,该回宿舍了。”
说完,他率先站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裤子上沾着的草屑。
江予安趁着他起身的间隙,飞快地用袖子抹掉眼角渗出的、不争气的湿热。他努力平复呼吸,也跟着站起来。
或许是因为坐久了,也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荡,腿脚一阵发麻,让他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
就在他以为要狼狈摔倒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稳住了他的身形。是夏夜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扶着,直到江予安站稳。
然后,极其自然地,夏夜雨的手顺着他的胳膊下滑,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不同于刚才在草坪上带着表演性质的十指相扣,这一次,他的手掌宽大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道,仿佛只是一种下意识的、确保他不会再摔倒的习惯。
“走吧。”夏夜雨的声音依旧平淡,牵着他往宿舍区走去。
夜晚的校园小径上,并非空无一人。他们这样牵着手行走,不可避免地引来了一些或好奇、或惊讶、或探究的目光。
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江予安敏感的神经上,让他下意识地想挣脱,想把头埋得更低。
然而,他刚有退缩的意图,夏夜雨握着他的手便收紧了些。同时,一股强大而内敛的橘子味信息素,以夏夜雨为中心,温和却不容抗拒地弥漫开来,如同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江予安牢牢地护在其中。
那些投来的视线,在接触到夏夜雨冰冷扫过的眼神和这充满占有意味的信息素壁垒时,纷纷识趣地移开。没有人敢再直视,也没有人敢再议论。
他就这样,被夏夜雨牵着手,在顶级Alpha信息素筑起的、坚不可摧的庇护下,一路沉默地走回了宿舍楼下。
到了门口,夏夜雨松开了手。那道保护性的信息素壁垒也随之悄然消散。
“到了。”他言简意赅。
江予安低着头,轻声道:“谢谢学长。”声音还有些哑。
夏夜雨看着他毛茸茸的发顶,“嗯”了一声,顿了顿,还是加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情绪:“别想太多。”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很快融入夜色。
江予安站在原地,看着那消失的背影,手心里还残留着被紧握的触感和温度。他被他用最温柔的行动保护着,却又被他用最清醒的言语推开。
这堵由夏夜雨亲手筑起的、信息素构成的墙,能挡住外界所有的窥探,却挡不住来自墙内、那温柔本身的伤害。
宿舍内,另一场交锋正在上演。
玄策正厚着脸皮缠着宁白,“小白,你就答应我嘛!夜雨他都有对象了,你看人家那眼神,亮得都快闪瞎我了!”他拉着宁白的衣袖嚷嚷。
宁白一个眼刀甩过去,带着寒意:“我跟你之间的事,跟他有没有对象没关系。你们俩那点小把戏我早看腻了。现在少了个追我的人,我觉得清静得很。而且你什么德性我不知道?浪得要死,我不信什么浪子回头。”
说完,他扔下毛巾,回到自己床上看书。
玄策像被泼了盆冷水,红发都耷拉下来,活像只被主人训斥的大型犬,垂头丧气。但他消沉没多久,又反应过来,三两步爬上宁白的床,拉住他的手,神色是罕见的严肃:
“宁白同学,我从小学就喜欢你了!我跟别人谈恋爱,就是为了藏住这份喜欢!更何况夜雨他也……如果我一开始就追你,我不信我追不到!可我和你一样,看不得那家伙难受!所以,不要拒绝我,好吗?”
宁白静静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眸子,那里此刻亮得惊人。
玄策的嘴唇蹭过宁白的下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小白,别骗我。我能看出来你也喜欢我,你的眼睛总是出卖你,而你的心跳……也只为我加快。”
宁白听着他的话,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口腔里的氧气已被玄策尽数掠夺,细腰也被掐得泛红。
一吻结束,二人额头相抵,眼中都是化不开的浓情。
“不对,”宁白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推开玄策,“我记得你最近不是在谈恋爱吗?”
玄策怀里一空,不爽地“啧”了一声,随即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坏笑着凑近:“嗯哼,我一会儿就分。怎么样,和有主的人亲嘴,是不是特别刺激?”
他话音刚落,宁白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妈的!你敢耍我!”宁白越想越气,伸手就去掐玄策的脖子,见他还在笑,委屈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看到他的眼泪,玄策才意识到玩过头了。他连忙把宁白紧紧抱在怀里,连声哄道:“宝贝宝贝!我开玩笑的!我哪儿敢这么对你!我敢绿别人,也绝不可能做这种事侮辱你!”
宁白听玄策这么说,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懈下来,放弃了挣扎,温顺地靠进他怀里。
指尖却还带着点小脾气,一会儿无意识地摩挲着玄策结实的小臂,一会儿又好奇地轻轻划过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当宁白微微仰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亲昵,将温软的唇瓣印上玄策的喉结时——
“咔哒。”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
夏夜雨处理完事情,比预想中提前回来了。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幅画面:暖黄的灯光下,宁白眼神迷离,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一种全然放松甚至带着诱惑的神情,正专注地亲吻着玄策的喉结。
玄策则仰着头,红发凌乱,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沉醉和毫不掩饰的爱意。
三个人都愣住了,空气瞬间凝固。
宁白和玄策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回来,动作僵住,脸上都闪过一丝被撞破亲密后的尴尬。
夏夜雨握着门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他紫蓝色的眼眸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迅速黯淡下去,随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缓缓地关上了门,仿佛只是不小心打扰了一个不该被打扰的梦境。
隔着即将合拢的门缝,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打扰了。”
说完,门被彻底关上。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瞬,随即快速远去。
夏夜雨几乎是跑着冲下了宿舍楼。直到冲出楼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才猛地停住脚步,扶住旁边冰凉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他仰起头,试图将眼眶里那股不争气的热意逼回去,但眼尾还是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宁白喜欢的是玄策,从很久以前就是。
他们两情相悦,亲密无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本该是必然的结果,是他早就该接受的事实。
理智上他明白这一切。
可是……当亲眼看到宁白用那种他从未得到过的、充满爱欲和信任的眼神望着玄策,当看到宁白主动献上亲吻,当看到他们之间那种浑然天成、不容外人插入的亲密氛围时……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他一直视为暖阳、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最柔软处的人,那个他曾经以为只要默默守护就足够的人……原来,真的从未,哪怕有一刻,喜欢过他。
这个认知,比任何拒绝都更让他感到绝望和……难堪。
但转念一想,夏夜雨,你又有什么值得宁白喜欢的呢?
你脾气暴躁,易感期和狂躁症发作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炸药桶。你性格阴郁偏执,不懂得如何温柔待人。
现在,你更是把一个无辜的、满心满眼都是你的Omega,用最伤人的话推开后,又近乎囚禁地绑在身边,反复伤害。
你这样的人,内心充满了阴暗和不稳定,凭什么去奢望像宁白那样干净、温柔又强大的人会喜欢你?
你真是烂到了骨子里,连你自己,都觉得恶心透了。
夏夜雨靠在墙上,任由夜风吹散他周身最后一点温度。
他紫蓝色的眼眸望着远处模糊的灯火,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无尽的自我厌弃和一片冰冷的荒芜。
他失去了追逐太阳的资格,也似乎……不配拥有身边那份触手可及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