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砚牵着林屿听的手,缓缓从旋转楼梯走下。
林屿听宿醉的疲惫尚未完全散去,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慵懒与怯生生的茫然。
他身上穿着江沉砚的深蓝色丝质睡衣,过于宽大的尺寸更衬得他身形纤薄,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和清晰的锁骨线条。
他被江沉砚温热干燥的手掌牢牢包裹着,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稳定力量。
楼梯下到一半,客厅沙发上的身影便清晰起来。
谢玉棠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藕荷色真丝家居服,肩头随意披着一条同色系的羊绒披肩,正姿态优雅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的戏曲图鉴。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两人自然交握的手上,那亲密的姿态让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一抹极为欣慰的浅笑在她雍容华贵的脸上徐徐漾开。
“醒了?”她声音温婉圆润,带着梨园大青衣特有的、经过千锤百炼的韵致,目光柔和地落在林屿听身上,带着长辈真切的关怀,“感觉好些了吗?头还疼不疼?胃里难不难受?昨晚你醉得不轻,沉砚抱你回来时,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林屿听脸颊微热,被老师这般细致地问候,又被提及昨晚的狼狈,更是羞赧。
他下意识地想微微抽手,却被江沉砚更用力地、带着不容置疑意味地握住。
他只能红着耳根,乖巧地回答:“谢谢老师关心,好多了,头不怎么疼了,就是……还有点没力气。”
“醉酒伤身,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谢玉棠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有什么事,说出来就好,千万别闷在心里,更不能用伤害自己的身体来发泄。”
她这话意有所指,目光轻轻扫过自己儿子。
江沉砚面色不变,只从喉间溢出低沉的一声“嗯”,算是回应,也像是承诺。
他牵着林屿听,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香气来源的餐厅方向,语气自然:“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胃。空着肚子更难受。”
越靠近餐厅,那勾人食欲的香气便越发具有实感,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钩子。
林屿听忍不住悄悄做了个深呼吸,是高汤长时间熬煮后沉淀下的醇厚鲜香,是黄油在高温下与面包发生美拉德反应产生的焦甜奶香,还有煎蛋边缘那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焦脆感带来的烟火气……种种味道和谐地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强大而温暖的、名为“家”的磁场。
当踏入宽敞明亮、装饰着精美浮雕和艺术吊灯的餐厅,看到那张长长的胡桃木餐桌上错落有致摆放的餐点时,林屿听清澈的眼眸不由得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甚至轻轻“哇”了一声。
中央是冒着袅袅白汽的面条,汤色清亮见底,能看见里面根根分明、色泽莹润的劲道手擀面。
面上精心铺着焯烫得翠绿欲滴的菜心,一个煎得堪称完美的太阳蛋——蛋白凝固得恰到好处,边缘形成一圈诱人的金黄色焦边,而中心的蛋黄却依旧保持着流动的溏心状态,还有几片厚薄均匀、泛着蜜糖光泽的叉烧肉,肉质看起来软嫩多汁。
旁边配套的白瓷小碟里,盛着爽脆开胃的凉拌蓑衣黄瓜,晶莹剔透、能看到完整虾仁的水晶虾饺,以及小巧玲珑、表皮松软的奶黄包。
甚至还有一小盅炖得奶白的鱼片粥,撒着细碎的葱花和姜丝。
“这……这都是你做的?”林屿听难以置信地侧过头,看向身边这个连睡衣都穿得一丝不苟、气质清贵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做的?这得花很多时间吧?”
江沉砚似乎很满意他惊讶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并未直接回答,只是体贴地替他拉开沉重的实木餐椅,示意他坐下,自己则从容地在他旁边的位置落座。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他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玉棠也优雅地踱步过来,在主人的位置上坐下,看着满桌精致堪比酒店早茶的餐点,笑着对林屿听说:“快动筷子,别看着了。沉砚这小子,老早就在厨房里折腾了。我起来的时候,就闻到高汤的香味了。他啊,小时候心血来潮跟着家里老师傅学过几天,后来学业工作忙,就难得再碰这些了。今天可是托你的福,我也跟着享享口福。”
她语气里带着母亲特有的、对儿子这份用心的了然与欣慰。
林屿听在两人的注视下,拿起沉甸甸的银筷,有些拘谨地夹起一筷子面条。
送入口中,面条爽滑弹牙,带着浓郁的麦香;汤头鲜美醇厚,明显是用了真材实料耐心熬煮的高汤,口感层次丰富却又意外的清爽不腻。
他又小心地尝了一片叉烧,入口即化,蜜汁的甜香与肉的咸鲜完美融合,火候掌握得无可挑剔。
“真的很好吃!”他抬起头,望向江沉砚,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和惊喜,像被瞬间点亮的星辰,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比我吃过的很多面馆都好吃!这个汤,还有这个叉烧,太棒了!”
江沉砚看着他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和那真诚的、毫不吝啬的夸奖,心底那片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动作自然地将自己碗里那个诱人的溏心蛋也夹到了林屿听的碗里,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和显而易见的宠溺:“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林屿听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象征着特殊关怀的煎蛋,心里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甜意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他小声道了句“谢谢”,感觉连耳根都烧起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也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放到江沉砚面前的小碟子里,声音细弱:“你……你也吃。”
这个小小的、带着点笨拙的回馈举动,让江沉砚怔了一下,随即眼底的笑意加深,低声道:“好。”
谢玉棠将儿子这不动声色的体贴和小家伙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喜与羞涩尽收眼底,心情愈发舒畅愉悦。
她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起一个水晶虾饺,姿态优雅,状似随意地开启了话题:“屿听啊,上次你们公益汇演的《霸王别姬》,我后来特意找了完整录像来看。”
林屿听一听老师提起专业,立刻下意识地放下筷子,挺直了背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一副认真听候老师点评的乖学生模样。
谢玉棠被他这条件反射般的动作逗得莞尔,摆了摆拿着筷子的手,笑道:“放松点,放松点,现在是吃饭时间,不是上小课。我就是想跟你说,你最后那场自刎的戏,情绪层次比之前排练时丰富了很多。尤其是眼神,不再是程式化的悲戚,里面有了更具体、更抓人的东西……是掺杂了不甘?还是带着点怨气的决绝?”
她目光温和,带着专业的审视和引导的意味,精准地捕捉到了林屿听当时表演中最微妙的变化。
她轻轻咬了一口虾饺,点头赞道:“嗯,这虾饺的火候也不错,馅料调得鲜甜。”
林屿听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
他不自觉地飞快瞥了一眼身旁气定神闲、仿佛事不关己的江沉砚,心脏砰砰直跳。
不甘和怨气?不就是因为当时被这家伙和叶晴萱“联手演戏”,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嘛!
这其中的缘由,让他如何跟老师启齿?他支支吾吾地,脸颊更红了:“我……我当时就是……努力代入了一下角色,可能……可能不经意间带入了点个人……情绪。”
“哦?个人情绪?”谢玉棠放下筷子,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眼波在儿子和林屿听之间流转,带着洞悉一切的通透,“戏假情真,有时候反而是种机缘,能帮助演员突破瓶颈。我们沉砚啊,性子随他爸,闷,有什么心思都习惯藏在肚子里,不爱表达。有时候方法可能还比较……嗯,独特。”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看到儿子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林屿听瞬间低下去的脑袋,笑意更深,“不过,看结果,似乎这‘独特的方法’歪打正着了?至少,我们屿听这戏,是演得越发有灵魂了。”
“妈。”江沉砚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又隐隐有一丝被看穿心思的窘迫,“食不言寝不语。”
“好好好,不说了,嫌我啰嗦了。”谢玉棠从善如流,却还是忍不住对林屿听叮嘱道,“屿听,老师是过来人。两个人相处,贵在坦诚。往后他要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或者又犯拧巴用了什么笨办法惹你伤心了,你别一个人闷着,更不能再像昨晚那样伤害自己。直接告诉他,或者……告诉老师也行,老师帮你教训他。”
这话听着是半开玩笑的调侃,实则充满了对林屿听的真心维护和将他正式纳入自己羽翼之下的温暖意味。
这是一种无声的、最高级别的认可和祝福。
林屿听心里暖融融、胀乎乎的,仿佛被温暖的泉水包围,感动得眼圈都有些发酸。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他……他其实对我很好的。”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嗫嚅着说出来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维护,说完便不敢再看任何人,低头猛喝汤。
江沉砚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和那维护自己的小小声话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中。
他放在桌下的手,悄悄伸过去,轻轻握住了林屿听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在他微凉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安抚和承诺的意味。
林屿听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慢慢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甚至悄悄反手,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谢玉棠将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欣慰。
她优雅地起身:“我约了王太太去听戏,时间差不多了。你们慢慢吃,屿听,千万别客气,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
她临走前,又慈爱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这才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餐厅。
随着谢玉棠的离开,餐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清脆声响。
阳光愈发灿烂,透过洁净的玻璃,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将整个空间渲染得静谧而温馨。
林屿听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鲜美的面汤,感受着温暖的食物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最后一丝宿醉带来的空虚与寒意。
他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身旁安静进食的江沉砚,他低垂着眼睫,专注的神情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褪去了平日的冷硬,有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你……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的?还做得这么……厉害。”他终究没能忍住好奇,小声问道,打破了这片宁静。
手指还在桌下无意识地勾着江沉砚的手指。
江沉砚闻声,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骨瓷杯,呷了一口清水,才抬眼看向他。
他的目光深邃,像是蕴藏着无数故事的深海。
“高一那年,我在外地上学。”他语气平静,“那边的食物实在难以恭维。就开始自己看食谱,跟着视频学。从最简单的番茄炒蛋,到复杂的慢炖煲汤,一点点试。”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林屿听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上,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那时候,一个人在异乡,有时候做着饭,就会想……如果有一天,能做给喜欢的人吃,看他吃得开心,应该会是件很幸福的事。”
这近乎直白的、带着过往孤独印记和未来期许的告白,比昨夜在情绪激动下的倾诉更让林屿听心悸动容。
他的心跳瞬间漏跳了好几拍,一股酸酸甜甜的暖流涌上心头,刚刚降温的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灼烧起来,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慌乱地低下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已经吃掉一半的溏心蛋,试图掩饰内心的汹涌澎湃,但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无法抑制上扬的嘴角,早已泄露了他全部的欢喜与感动。
“那……那你之前,为什么从来不说你会做饭?”他声音细弱蚊蝇,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和小小的抱怨,“我还以为……你这种大少爷,只会泡面或者叫外卖呢。”
江沉砚看着他泛着漂亮粉色的耳廓和那偷偷泄露心情的嘴角,心底那片名为温柔的湖泊,彻底荡漾开来。
他反手,将林屿听在桌下作乱的手指完全握在掌心,轻轻捏了捏。
“没什么机会展示。”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专注地看着他,“而且……我想把‘江沉砚的私人定制早餐’,这个第一次,留到最重要的时候。”
“吃个早饭……算什么最重要的时候。”林屿听嘟囔着,心里却因为他这句话感到阵阵甜蜜。
“是第一次给你做早餐的时候。”江沉砚纠正他,目光深邃,语气郑重,“是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在阳光升起的早晨,照顾你、让你因为我而感到幸福的时候。”
“男朋友”三个字再次清晰地被强调,带着无比的确定性和珍视,让林屿听浑身一颤,一股巨大的甜蜜和羞涩席卷了他。
他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可以煎鸡蛋了,根本不敢看江沉砚的眼睛,只能低着头,看着两人在桌下交握的手,小声地、带着无限的羞怯和确认回应:“哦……男朋友。”
“只是‘哦’?”江沉砚挑眉,显然对这个单音节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回应还想索取更多,他伸手,轻轻托起林屿听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
他的动作并不强硬,甚至称得上温柔,但那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却让林屿听心跳如擂鼓。
林屿听被迫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里面盛满了温柔、期待和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我……我很喜欢。”林屿听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虽然轻,却十分清晰,带着下定决心的颤音,“喜欢你做的早餐,喜欢……这个早晨,也喜欢……你这个男朋友。”
他顿了顿,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红着脸补充道,“很喜欢。”
说完最后几个字,他几乎要虚脱了,立刻又想低下头,却被江沉砚固定在原地。
江沉砚看着他因为害羞而水光潋滟的眼睛、那绯红的脸颊和无比认真的神情,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满足感和幸福感。
他松开托着他下巴的手,指尖却流连地在他细腻的脸颊上轻轻抚过,然后,他低下头,在林屿听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这个吻,不带**,只有满满的怜爱、珍视和承诺。
“我知道了。”江沉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宠溺,“我的……男朋友。”
阳光暖暖地笼罩着他们,餐桌上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桌下的手紧紧相握。
昨夜所有的惊慌、委屈和不安,都在这个阳光灿烂、充满了爱与认可的早晨,被彻底抚平、治愈,并转化为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林屿听感受着额头上残留的温热触感和耳边低沉性感的呼唤,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得满满的,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除了身边这个人。
他知道,他找到了他的归属。
“以后,”江沉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林屿听的心上,“只做给你吃。”
林屿听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如同漩涡般溺人的深邃眼眸,那里面盛满的认真、温柔和未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席卷而去。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羞涩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地回应:
“好。只吃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