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帷幕厚重而沉重,在眼前缓缓拉开,如同命运揭开了它刻意安排的一页。
炫目的追光灯“啪”地打下,将林屿听和傅云归笼罩其中,也将后台的喧嚣与个人的情绪暂时隔绝在外。
台下,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隐约可见的人头攒动,以及那无数双聚焦而来的目光,带着欣赏、期待,或者仅仅是旁观。
林屿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虞姬的角色。
水袖轻拂,莲步轻移,他开口,嗓音清越婉转,带着虞姬特有的柔情与刚烈。
傅云归扮演的霸王声若洪钟,气势磅礴,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排练了无数次的轨迹进行。
然而,就在一个转身,眼神不经意扫过台下时,他的目光猛地定格了。
前排正中央,那个位置极佳的区域,坐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郑玥云笑嘻嘻地坐在一边,而他的旁边,赫然就是江沉砚。
这些并不意外。
让林屿听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忘了下一句唱词的,是江沉砚另一边坐着的那个陌生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浅杏色的连衣裙,长发微卷,面容姣好,气质温婉。
她正微微侧头,和江沉砚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而江沉砚,那个在他面前越来越冷淡的江沉砚,此刻竟也微微偏头听着,侧脸的线条似乎都比平时柔和了几分,甚至偶尔还会点头回应。
“嗡——”的一声,林屿听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台上强烈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原来……是这样吗?
怪不得打车没人接。
怪不得后台视而不见。
怪不得消息石沉大海。
所有之前让他困惑、让他失落、让他不安的细节,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最合理、也最残忍的解释——江沉砚的身边,有了新人。
那个空着的后座,那个缺席的关怀,那份刻意的距离,都是为了这个女孩。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的心窝,瞬间的剧痛之后,是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和麻木。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油彩都在发烫,仿佛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灼伤。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傅云归沉郁顿挫的唱腔在耳边响起,将他从几乎失神的边缘拉了回来。
林屿听一个激灵,强行稳住几乎颤抖的声线,接上了自己的部分:“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这唱词,此刻听来,竟如此贴合他此刻的心境。
霸王穷途末路,虞姬不愿独活。
而他呢?他甚至还没有真正拥有过,就已经面临着失去。
接下来的表演,对林屿听而言,变成了一场酷刑。
他的身体依照着肌肉记忆,完成着一个个优美的身段,甩袖、旋转、下腰……
他的嗓音依旧清亮,唱腔依旧婉转,只有离他最近的傅云归,能隐约感觉到他指尖微不可查的颤抖,和他偶尔投向台下某个固定方向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破碎的光芒。
他的注意力再也无法完全集中。
每一次眼波的流转,每一次看似无意地望向台下,其实都精准地锁定在那个方向。
他看到郑玥云凑到江沉砚和那个女孩中间,笑嘻嘻地说了句什么,女孩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瞥向江沉砚,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涩和倾慕。
而江沉砚,虽然没有大的动作,却也没有丝毫排斥,他甚至还抬手,似乎……似乎极其自然地帮女孩拂开了掉落在肩头的一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细小彩带。
那个动作很轻,很快,但在林屿听眼中,却像是被无限放慢的镜头,每一帧都带着尖锐的刺。
江沉砚的手指修长,曾经也那样温柔地替他整理过被风吹乱的头发。
而现在,这份温柔给了别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狠狠揉捏,酸涩、胀痛、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怕了。他是真的怕了。
刚才的赌气、不甘、试图维持的自尊,在“可能彻底失去江沉砚”这个巨大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他怎么能失去江沉砚?那个曾经将他捧在手心,事无巨细地照顾他,目光永远追随他的人……他早已习惯了那份温暖和偏爱,甚至将其视为理所当然。
直到这温暖可能即将转移,他才惊觉,自己原来如此依赖,如此……舍不得。
一个高难度的下腰动作,他的腰肢柔韧地向后弯折,水袖铺洒在地。
按照设计,他的目光应该悲戚而决绝地望向霸王。
但此刻,他的眼角余光,却死死地黏在台下那个深灰色的身影上。
他看到江沉砚微微倾身,似乎在听那个女孩低声评价,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在赞同她吗?他觉得她很好吗?
一股强烈的酸意直冲鼻尖,林屿听几乎要控制不住眼眶的发热。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强行将所有的情绪压入眼底,只剩下虞姬面对生死离别的、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绝望。
这哀伤,半是戏文,半是真心。
“大王啊!”一声凄婉的呼唤,带着颤音,竟比以往任何一次排练都更具感染力,连台下的嘈杂声都安静了几分。
傅云归心中诧异于搭档今天超常的情感爆发力,但也敏锐地察觉到这情绪不太对劲,不像全然入戏,反而带着点真实的破碎感。
他不敢分心,只能更加卖力地演出霸王的悲怆,试图将林屿听的情绪完全拉回戏中。
终于,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虞姬拔剑自刎,香消玉殒。
林屿听软软地倒在铺着红绸的舞台上,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表演的劳累,而是因为心绪的剧烈波动。
帷幕缓缓合拢,隔绝了台下的视线,也暂时隔绝了那个让他心痛的画面。
雷鸣般的掌声从幕布外传来,经久不息。
表演无疑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排练以来最富感染力的一次。
但林屿听躺在冰冷的舞台上,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冰凉,从四肢百骸渗透进来。
“屿听!太棒了!今天这段绝了!”傅云归一把将他拉起来,满脸兴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最后那声‘大王’,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情太到位了!”
林屿听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脱力后的沙哑:“……是吗?谢谢师兄。”
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后台,卸下这身沉重的行头,更想逃离这个刚刚见证了某人“新欢”在场、而自己像个笑话一样倾情演出的舞台。
然而,他刚和傅云归走到后台入口,就看到了那几个他最不想见到,又或者说……最想见到的人,正等在那里。
郑玥云一马当先,脸上堆满了夸张的赞赏:“哇!云归,屿听!精彩!太精彩了!我在台下都快看哭了!”
他说着,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身边的江沉砚和那个陌生女孩。
江沉砚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目光落在林屿听身上,比之前在后台时多了几分难以辨明的深邃。
他点了点头,言简意赅:“表现很好。”
这平淡的夸奖,此刻听在林屿听耳中,更像是一种客套的敷衍。
他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了江沉砚身边那个女孩身上。
女孩也正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好奇,她落落大方地开口,声音清脆:“你们演得真好!特别是虞姬,感情太真挚了,我完全被带进去了!”
她说着,又自然地转向江沉砚,语气带着点熟稔的娇嗔,“沉砚,你看,我就说你们这边的艺术水准很高吧,你还不信。”
这一声“沉砚”,叫得自然又亲昵,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林屿听的心上。他从来都是亲切地叫“沉哥”,而这个人……
江沉砚对于女孩的亲昵称呼并未纠正,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林屿听脸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郑玥云眼看火候差不多了,立刻笑着充当介绍人:“来来,屿听,云归,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叶晴萱,沉砚的……嗯,好朋友,设计专业的才女,今天特意过来看我们汇演的。”
他故意在“好朋友”三个字上顿了顿,留下暧昧的想象空间。
叶晴萱适时地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目光盈盈地看向江沉砚,补充道:“我和沉砚家里是世交,小时候就认识了,这次听说他负责这么大型的活动,特意来给他捧场的。”
她的话语里,不经意间透露出两人渊源颇深,关系匪浅的信息。
世交。青梅竹马。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林屿听的心上。
原来不是突然出现的新欢,而是有着深厚基础的旧识。
这比一时兴起的新鲜感,更让他感到绝望。
他看着叶晴萱那张明媚动人的脸,看着她站在江沉砚身边那种自然而和谐的氛围,看着江沉砚对她并不排斥甚至算得上温和的态度……一股浓烈的、无法控制的酸意和委屈,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被排除在他们世界之外的人。
于是,当叶晴萱微笑着朝他伸出手,似乎想和他握手时,林屿听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将手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那只白皙纤细的手。
这个动作幅度不大,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空气瞬间凝滞。
林屿听自己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如此失态和直接。
他脸颊猛地烧了起来,是窘迫,也是被自己内心如此强烈的嫉妒所惊吓。
他慌忙低下头,避开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尤其是江沉砚那道骤然变得锐利而深沉的视线。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带着一种他自己都厌恶的、刻意的冷淡:“谢谢……过奖了。”
这话是对叶晴萱说的,却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她。
傅云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就算再迟钝,也看出这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他赶紧打圆场,哈哈一笑,伸手用力握了握叶晴萱悬在半空略显尴尬的手:“哎呀谢谢叶同学夸奖!我们都是业余玩玩,你们也很厉害的!沉哥,你们先聊着,屿听有点累了,我带他先去卸妆!”
说着,几乎是半拉半拽地,将浑身僵硬、脸色苍白的林屿听从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拖走了。
转身离开的瞬间,林屿听用尽最后一丝勇气,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江沉砚。
他捕捉到了江沉砚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神情——那里面似乎没有因为他的失礼而被冒犯的不悦,反而……反而有一种极快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了然?甚至是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林屿听以为自己看错了,一定是灯光太晃眼,一定是自己太难过了产生了幻觉。
他被傅云归拉着,跌跌撞撞地回到化妆间,身后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道灼人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如同烙印。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后台拐角,郑玥云才猛地松了口气,随即脸上露出一个贼兮兮的、充满成就感的笑容,他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面无表情的江沉砚,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怎么样学长?我就说这招管用吧!你看屿听那反应,醋坛子都打翻了一地了!连基本的礼貌都顾不上了!这要是没点心思,我名字倒过来写!”
叶晴萱也收起了刚才那副温婉羞涩的模样,无奈地耸了耸肩,对着江沉砚笑道:“沉砚,你这追人的方式可真够迂回的,连我都拉来当工具人。下次这种‘刺激心上人’的戏码,劳务费得加倍啊。”
她虽是玩笑,但也确实有点同情刚才那个看起来脆弱又倔强的男孩子。
江沉砚没有理会两人的调侃。
他的目光依旧望着林屿听离开的方向,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刚才林屿听那下意识缩手的动作,那强装镇定却难掩失落和醋意的小脸,那冷淡疏离的语气……像一串钥匙,终于撬动了他这几天因为对方若即若离而产生的焦躁和不确定。
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反应。
那反应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彻底取悦了他那颗因为等待而变得有些焦灼的心。
他知道林屿听心里有他,但没想到,分量如此之重。
很好。
江沉砚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极轻、极缓地勾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鱼儿,终于咬钩了。
而另一边,化妆镜前,林屿听看着镜中卸去一半油彩、显得更加苍白脆弱的自己,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一幕而剧烈地抽痛着。
傅云归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递给他一张湿纸巾。
“屿听,你跟沉砚……还有那个叶同学……到底怎么回事啊?”
林屿听接过纸巾,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告诉傅云归,他可能、大概、也许……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失恋了吗?
那个曾经对他无限温柔、步步紧逼的猎人,似乎已经找到了新的、更值得他追逐的猎物。
而他这只自以为被珍视的兔子,原来只是他狩猎途中,一段无关紧要的风景。
他看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圈,不是因为油彩的刺激,而是因为那强忍着的、即将决堤的酸楚。
江沉砚……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昨天忘记更新了,今天补一章[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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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