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
林屿听蜷缩在副驾驶座,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座椅里。
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的手指死死绞着书包带子,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呼吸浅而急促,如同离水的鱼。
江沉砚目光平稳地注视着林屿听,声音低沉而冷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呼吸放慢点。指甲再抠下去,书包带子要断了。”
林屿听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带子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
他转过头,望向江沉砚,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微弱的声音:“……沉哥,我……我还是……能不能……” 退缩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江沉砚没有看他,依旧目视前方,但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还记得你昨晚答应我什么吗?你是回来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拿回你的清白和尊严,不是回来接受那些无聊之辈的批判和审视。把头抬起来,脊背挺直。你没有任何需要低头的地方。”
他的话语像一剂强心针。
林屿听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江沉砚赋予他的勇气,他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将几乎要蜷缩起来的身体坐直,强迫自己望向窗外越来越近的学校大门。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不甘和倔强也开始在心底滋生。
校门口,刚下车,各种目光和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来。
“看,他居然来了……”
“啧,脸皮真够厚的……”
“还以为他会躲到风头过去呢……”
“江沉砚还跟他一起,真是……”
那些声音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林屿听的背上和心上。
他感到一阵眩晕,脚步有些虚浮,几乎想要立刻逃回车上。
就在这时,一个格外刺耳、带着明显嘲讽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恰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
“哟,这不是咱们宁中新晋的‘竞赛高手’林屿听吗?怎么,在家‘调整’好状态了?这心理素质,真是让我们望尘莫及啊。”
林屿听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
他能感觉到周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看戏的、鄙夷的、好奇的复杂情绪。
江沉砚立刻冷冷地扫了声音来源一眼,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那男生和他旁边几个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稳稳地站在林屿听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座沉默而强大的靠山,将选择权交给了林屿听自己。
林屿听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逃跑的念头和反驳的冲动在脑中激烈交战。
他想起江沉砚的信任,想起郑玥云的仗义执言,想起李老师温和却坚定的目光……一股混杂着委屈、愤怒和破釜沉舟的勇气,猛地压倒了恐惧。
他慢慢地、却异常坚定地转过身,清澈的目光不再躲闪,直直地看向那个出言挑衅的男生。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却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林屿听声音起初有些发紧,但越说越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没有作弊。竞赛委员会和学校都还在调查,在最终的、公正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请你不要在这里散布不实言论,误导他人。”
那男生显然没料到一向给人感觉温和甚至有些内向的林屿听会当众反驳,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恼羞成怒取代:“不实言论?哈!大家都看到了!巡考老师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林屿听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虽然身高不占优势,但挺直的脊梁让他自带一股气势:“你看到什么了?你亲眼看到我抄袭了?还是你亲眼看到我打小抄了?你当时在考场里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凭什么在这里妄加指责,给人定罪?”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但条理分明,句句在理,竟让那个以口舌见长的男生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不少,有些人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窃窃私语的内容也开始从一边倒的指责,变成了“好像也有点道理”、“确实没亲眼看见”之类的议论。
江沉砚适时地上前半步,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威压,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个挑事的男生和周围的人群:“我们走。”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但那冰冷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已经足够让在场的人心生忌惮。
那男生悻悻地闭上了嘴,周围的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这场短暂的对峙,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未能瞬间平息所有波澜,却无疑在林屿听的心湖里投下了勇气的巨石,也让一些盲目跟风的人开始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教学楼走廊,课间,李婉清老师站在走廊。
李婉清老师面色凝重,眼神复杂地看向林屿听:“林屿听,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同学们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林屿听的心又提了起来,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对身旁担忧的郑玥云递去一个“我没事”的眼神,然后跟着李老师走了出去。
来到教师办公室,门被关上。
李婉清没有立刻询问,而是先拿起桌上的保温杯,给林屿听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先喝点水。脸色这么苍白,昨晚肯定没休息好吧?”
简单的关怀让林屿听的鼻子一酸。他接过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到冰凉的手心。
林屿听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李老师……对不起,给您和班级……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李婉清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傻孩子,跟我道什么歉?我带了你一年,你是什么品性的孩子,我难道不清楚?你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我相信你。”
这句来自班主任的、毫无条件的信任,比任何华丽的安慰都更有力量。
林屿听的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谢谢您……李老师……真的谢谢您……”
李婉清:“别谢我。现在光我相信你没用,关键是找到证据,还你一个清清楚楚的白。学校这边压力也很大,竞赛委员会要求尽快给出调查结果。你现在必须冷静下来,再把那天在考场的情况,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跟我说一遍,任何细节,哪怕你觉得再微不足道,或者只是有一点点奇怪的感觉,都不要漏掉。”
林屿听用力点头,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详细复述:“我到了考场,按沉……按江沉砚学长提醒的,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考试开始后……”
他将整个过程,包括陈珂掉橡皮、声称肚子不舒服、先去卫生间,以及自己后来去卫生间捡到纸条被撞见的经过,甚至自己那一瞬间对陈珂产生的微妙怀疑,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李婉清听得非常仔细,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陈珂……又是他。他最近确实和你一样,在竞争市优生的名额,而且他之前似乎就对你有种微妙的……”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这件事疑点确实非常多。那个纸条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屿听,你放心,老师一定会把你说的这些疑点,正式、详细地向学校领导反映,要求他们深入调查,不能单凭表面现象就草率下定论。”
她顿了顿,看着林屿听依旧苍白的脸,语气转为关切和叮嘱:“但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要有心理准备,难免还会听到一些不好听的话。你要坚强一点,别往心里去,清者自清。有什么困难,或者听到什么特别过分的,随时来找我,知道吗?”
林屿听感受到老师的支持和维护,心中暖流涌动,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李老师。我会努力调整好的,不会让您失望。”
安静的楼梯转角,江沉砚“偶遇”刚从科技社活动室出来的陈珂。
江沉砚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陈珂。”
陈珂看到江沉砚,心里本能地“咯噔”一下,脸上却迅速堆起惯常的、带着些许恭敬和意外的笑容:“江沉砚?真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沉砚:“嗯,聊聊。”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相对无人的转角。
两人走过去,江沉砚随意地靠在窗边,目光看似落在窗外操场上活动的人群,实则用眼角的余光,紧密地锁定了陈珂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江沉砚开门见山,语气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听说,昨天数学竞赛,你和林屿听分在同一个考场?”
陈珂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是啊,是挺巧的。谁能想到会发生那种事……真是太遗憾了,林屿听同学平时成绩那么好。”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对林屿听“原本”的肯定,以显示自己的“公正”。
江沉砚淡淡地重复:“是挺遗憾。” 他话锋突然一转,问题尖锐,“屿听说,他去卫生间之前,你也去过,还说不舒服?你回来的时候,就没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像一支冷箭,直射靶心。
陈珂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努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自然,大脑飞速运转,斟酌着用词:“啊……对,我当时是有点不太舒服,就去了一下卫生间。回来之后……林屿听同学好像一直埋着头很认真地答题,我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啊。真的没想到后来会……”
他摇了摇头,脸上配合地露出困惑和惋惜的表情。
江沉砚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向陈珂,仿佛要看进他的心底:“哦?我听说,那个所谓的‘证据’,恰好就是在卫生间里被发现的。你之前去的时候,就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陈珂感到呼吸一窒,江沉砚的目光让他无所遁形。
他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干笑了两声,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和一丝被质疑的“委屈”:“江沉砚,你这可真是……说笑了。卫生间那种地方,我急着解决问题,哪会左顾右盼注意别的东西。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我要是看到了,肯定早就报告老师了,怎么会留到后来,平白惹出这么多事端,您说是不是?”
他的回答逻辑清晰,甚至反过来将了江沉砚一军,暗示自己很守规矩。
然而,正是这种过于流畅、急于撇清自己、并强调“规矩”的反应,让江沉砚心中的怀疑更加确定。
正常情况下,一个被问及此事的无辜者,反应应该是惊讶、努力回忆、或者表示没注意,而不是像陈珂这样,滴水不漏地把自己摘出来,还带着点表演性质的“正义凛然”。
江沉砚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陈珂的脸,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是吗?看来是我想多了。只是觉得,这一连串的‘巧合’,从座位相邻,到你身体不适先去卫生间,再到屿听随后进去就‘恰好’捡到东西,最后巡考老师‘恰好’出现……未免,太巧了点。巧得,像是精心设计过一样。”
“精心设计”四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陈珂的心上。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他强压下几乎要溢出喉咙的恐慌,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是啊……你说得对,确实太巧了,只能说……林屿听同学这次运气实在是不太好……那个,如果没别的事,我社团还有点资料要赶紧整理,就先走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江沉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已经将他看穿,让陈珂如芒在背。
几秒钟后,才微微颔首:“嗯,去吧。”
陈珂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转身,脚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快步消失在楼梯口。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江沉砚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数九寒冰。
陈珂的反应,几乎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个人,就算不是主谋,也绝对与这场构陷脱不了干系,甚至很可能,他就是那只幕后黑手。
接下来,就是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撕开他伪装的面具,让他无所遁形。
放学路上,夕阳西下,江沉砚与林屿听并肩走向校门口。
比起早晨来时的沉重和恐惧,林屿听的神色明显镇定了一些,虽然眉宇间依旧带着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郁。
林屿听轻声开口:“沉哥,今天……谢谢你一直在。”
江沉砚侧头看他一眼:“是你自己做得很好。面对质疑,反击得很漂亮。”
林屿听微微低下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我听到……郑玥云说,你课间……去找陈珂了?”
江沉砚没有否认,语气平静:“嗯,探了探他的口风。”
林屿听立刻紧张地抬起头:“他……他怎么说的?”
江沉砚回想起陈珂那故作镇定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了然的弧度:“他说,太巧了。”
林屿听疑惑地蹙眉:“巧?……他也觉得是巧合?”
江沉砚目光锐利:“不。恰恰相反。一个真正觉得巧合的人,会惊讶,会感慨,但不会像他那样,急于解释,急于证明自己的‘无辜’,并且试图用合乎逻辑的理由来掩盖这种巧合。他的反应,过度了。越是强调巧合、越是急于撇清的人,往往心里越是有鬼。”
林屿听沉默了片刻,消化着江沉砚的话。
他并不笨,只是之前被巨大的冤屈和恐惧冲击得失去了判断力。
此刻经江沉砚一点拨,他也察觉到了陈珂行为中的不合理之处。
一股冰冷的怒意渐渐取代了部分委屈。
林屿听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几分锐利:“……我明白了。沉哥,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就这样等着吗?”
江沉砚目光望向远处沉落的夕阳,余晖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语气沉稳而充满了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等。但也不仅仅是等。蛇既然已经受惊出洞,总会忍不住再次行动,或者,留下更明显的痕迹。而我们,只需要保持耐心和警惕,找到那个足以一击致命的七寸。”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确定性。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这场关于清白与真相的战役,虽然艰难,但他们已经并肩而立,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
时间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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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