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结束后。
后台化妆间的喧嚣渐渐散去,只留下卸妆水清冽的气味和空气中残留的脂粉香。
郑玥云小心翼翼地帮林屿听解开戏服繁复的系带,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那身华美得令人窒息的凤冠霞帔终于被褪下,露出里面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素色衬衣。
林屿听坐在镜前,镜面映出他卸去浓妆后清俊却难掩疲惫的脸,以及身后正低头忙碌的郑玥云。
他抬手,指尖有些发颤地拆卸头上的珠钗和点翠头面,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看着镜中郑玥云的影子,声音带着演出后特有的沙哑和一丝探寻:“玥云,林观溟呢?”问完,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缕拆下的细碎流苏。
郑玥云把点翠头冠轻轻放在铺着绒布的桌面上。
他直起腰,凑近镜子,一边帮林屿听整理耳后有些湿的碎发,一边随口答道:“走啦。刚结束那会儿,我好像瞥见他接了个电话,表情还挺严肃的,然后跟旁边人说了句什么,直接就走了。”
他撇撇嘴,语气带着点替好友抱不平,“居然跟你都没打一声招呼。”
林屿听拆配饰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指尖捏着那枚小小的点翠簪花,力道有些重。
镜子里,他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目光在镜中与郑玥云对上,眨了眨眼,那点失落迅速被另一种更清晰的念头取代:“那江学长呢?戏服……还没还给他呢。”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迟疑。
“江……江学长啊。”郑玥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顺势坐在了林屿听旁边的空凳子上,两条腿随意地岔开,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这我就真不清楚了。好像……半场过后就没在观众席看见他了。”
他叹了口气,带着点遗憾,“估计是有事先走了吧?毕竟人家是学生会主席,忙得很。”
“诶,不是,”郑玥云忽然微微蹙起眉,身体前倾,故意凑近林屿听的脸,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拖长了调子调侃道:“哥们儿!就关心你那两位‘学长哥哥’啊?!是谁,这么晚了还在后台吭哧吭哧给你拆这比城墙还厚的行头?是谁,累得跟狗一样还陪着你善后?你倒好,一句问候都没有!典型的‘见色忘友’。哼!”
他故作生气地扭过头去,肩膀却还挨着林屿听,传递着一种亲昵的不满。
林屿听被他这夸张的反应逗乐了,连日排练和演出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一些。
他伸手拉住郑玥云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声音带着点哄劝的笑意:“你看,这不是看你还好端端地在这儿,活蹦乱跳的嘛。怎么?这醋你也吃?”他清亮的眼眸弯起,映着化妆间顶灯的光。
这回轮到郑玥云有点绷不住了,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红。
他猛地把头扭得更偏,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别扭:“谁……谁吃醋了!我是看你魂儿都快被那两位勾走了,都快把我这患难兄弟给忘了,我着急!”他梗着脖子,像只炸毛的猫。
“怎么会呢?”林屿听失笑,手上力道紧了紧,认真地安抚道:“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放心吧,啊。”
郑玥云这才慢吞吞地把脸转回来,虽然还努力板着,但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上翘了翘。
“不过,咳——”郑玥云清了清嗓子,正了正神色,目光落在桌上那套戏服上,语气认真了几分,“说真的,屿听。今天这效果能炸翻全场,你这身行头绝对占了头功!真得好好谢谢谢老师,还有……”
他顿了顿,眼神瞟向林屿听,“江学长。还好他给你送过来。你得找个合适的时间,亲自去道个谢,这心意太重了。”
林屿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套戏服,他点点头,声音也沉静下来:“这肯定要的,不只是心意重,这东西太珍贵了,放我这儿一晚上我都提心吊胆的。待会儿我就去谢老师家,亲手还给她。省得夜长梦多,出什么意外。”他语气坚决,带着一种郑重的责任感。
“嗯。”郑玥云应了一声,这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是舍长催促,宿舍要关门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林屿听:“屿听,现在真的有点晚了,宿舍快关门了,恐怕待会不能陪你了。”他脸上是真切的歉意。
“没事,”林屿听理解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认得路,自己打车去就行。你快回去吧。”
“嗯,那我先撤了。”郑玥云站起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拜拜!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他叮嘱道,拿起自己的背包甩到肩上。
林屿听坐在凳子,对他挥了挥手:“知道了,快走吧你。”
等郑玥云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屿听才长长舒了口气,真正放松下来。
他对着镜子,仔细地卸掉脸上最后残留的妆容。水龙头流出的冷水扑在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清醒。
他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青影的自己,用力揉了揉脸。
卸妆完毕,时间确实不早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套戏服重新叠好,一件件、一层层地放回那个木箱里。最后合上箱盖,扣好铜扣,他提起了箱子。
分量不轻压在手臂上,沉甸甸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卸下舞台重负后的疲惫。
夜色已深,校园里的喧嚣早已散尽。林屿听提着箱子走出礼堂侧门,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后台的闷热。
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上行人稀少,只有零星几个晚归的学生,手里拿着演出时挥舞过的荧光棒,小声交谈着走过。
他站在路边打了车,很快,车子在谢老师家那座熟悉的独栋小院前停下。
小楼里还亮着几盏温暖的灯光,在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宁静温馨。
林屿听提着箱子下车。站在雕花铁门前,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微凉空气,才抬手,轻轻按响了门铃。
“叮咚——”
须臾,大门被拉开一条缝,暖黄的光线流淌出来。开门的是笑容和蔼的刘阿姨。
“刘阿姨,晚上好。”林屿听连忙微微躬身问好,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将手中的木箱稍稍提高示意,“这是谢老师的戏服,我来还给她。演出结束了,很顺利,多亏了谢老师的支持。”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哎哟,是屿听啊!”刘阿姨连忙将门开大,看到他手里的箱子,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快进来快进来!夫人还念叨着呢,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忙完。”她伸手去接箱子,“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跑一趟。给我吧,怪沉的。”
“不辛苦的,应该的。”林屿听将箱子小心地递过去,心里松了口气,正想告辞,“谢老师休息了吗?要是休息了,我就不打扰了,东西送到就好……”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悦耳、带着熟悉冷感的嗓音从客厅方向传来,清晰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林屿听,先别走。”
林屿听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刹住准备转身的脚步,循声望去。
江沉砚的身影出现在玄关暖光的光晕里。他显然刚洗过澡,换了一身深灰色家居服,额前碎发微湿,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一丝居家的慵懒随意。
他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屿听身上,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来。
林屿听像是被那目光定住,缓了两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江……江学长。晚上好。”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江沉砚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没有多言,只是侧了侧身,目光朝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示意了一下,声音不高:“进来吧。”
林屿听那句“太晚了不打扰”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他低着脑袋,像只被拎住后颈的小动物,顺从地跟着江沉砚走了进去。
“别客气,随便坐。”江沉砚走进厨房,接了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林屿听。
他的动作很自然,指尖在杯壁外侧,避免了直接的触碰。
林屿听刚在沙发上坐下,捧着温热的水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楼梯上传来轻盈而熟悉的脚步声。
“屿听来啦?”谢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从楼梯上传来。
她穿着舒适的米白色家居服,步履轻快地走下来,目光落在林屿听身上,满是喜爱和欣赏,“我刚在楼上就听到动静了,想着肯定是送戏服的小功臣到了。”
她走到沙发边,挨着林屿听坐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怎么样?今晚累坏了吧?顶着那么重的行头,唱那么一出大戏,真是难为你了。”
她的手自然地伸过来,想碰碰林屿听的脸颊,又停在半空,只是关切地看着。
林屿听连忙放下水杯,坐得更直了些:“谢老师!真的不累的!能穿上您的戏服登台是我的荣幸!今晚多亏了您和江学长,要不是……”他脸上是真挚的感激。
“傻孩子,说什么见外话。”谢老师嗔怪地拍拍他的手背,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专业演员的敏锐洞察,“卸了妆看着脸色还是有些疲惫的。演出时精神高度集中,一下来就容易觉得乏。”
她说着,抬头看了看客厅角落的古董座钟,惊讶道:“哎呀!都这么晚了?!”时针已悄然指向了十一点。
刘阿姨正好把戏服装箱妥善放好走回来,闻言也立刻附和:“是啊夫人,这都快十一点了。外头天都黑透了,路上人也少了,看着怪冷清的。”
谢老师立刻蹙起了秀气的眉头,脸上满是担忧,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不行不行,屿听!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太不安全了!你爷爷奶奶这个点肯定也休息了,回去再把他们吵醒多不好。”
她转向林屿听,眼神关切,“听老师的,今晚就住这儿!客房都是现成的,刘姐刚换过干净床品,保证舒舒服服的!”
林屿听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身体下意识往后倾了倾:“不用不用!谢老师,这太打扰你们了!我打车很方便的,直接回家就行,我声音轻一点应该……”他试图找出理由。
“说什么打扰!”谢老师直接打断他,态度坚决,带着点长辈的“霸道”,“你这孩子,跟我还分这么清楚!演出完多累啊,再折腾回去,明天还要早起上课,身体怎么吃得消?再说了,”她语气放缓,带着点长辈的嗔怪,“这么晚让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自己走,我和你江叔叔知道了,今晚还睡得着吗?心都得悬着!”
她说着,目光转向旁边一直沉默的儿子,带着点寻求认同的意味,“沉砚,你说是不是?这么晚了,让屿听一个人回去,是不是不合适?”
突然被点到名的江沉砚,端着水杯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从林屿听有些无措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母亲坚持而担忧的神情上。那目光沉静,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客厅里静默了几秒,只有座钟指针规律的滴答声。
林屿听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感觉江沉砚的视线像是有重量般落在他身上。
终于,江沉砚喉结微动,薄唇轻启,发出一声“嗯”。
没有明确的拒绝,也没有热情的邀请,更像是一种默认。
这个细微的回应瞬间给了谢老师更大的底气。
她立刻拍板:“你看,沉砚也觉得这样好!就这么定了!”
她转向刘阿姨,雷厉风行地安排,“刘姐,麻烦你带屿听去客房,就是上次他午休那间,靠东边安静些。看看还需要什么,毛巾牙刷浴室里都有新的。屿听,”她又转向林屿听,语气放柔,“你先跟刘阿姨去收拾休息,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刘阿姨笑着应声:“好嘞,屿听,跟我来吧。那间房一直收拾着呢。”
林屿听被谢老师这连珠炮似的安排弄得有些懵,看看一脸不容拒绝的谢老师,又看看旁边沉默但显然没有反对意思的江沉砚,再看看热情招呼他的刘阿姨,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了。
他今天确实很累,卸了妆后那种疲惫感更是席卷而来,想到还要折腾打车,心里也打怵。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感激的笑容:“那……那就麻烦谢老师,麻烦江学长,麻烦刘阿姨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
“这有什么打扰的!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快去快去!”谢老师满意地笑了,又想起什么,赶紧叮嘱刘阿姨,“对了刘姐,看看屿听饿了没?厨房里我让温着点银耳莲子羹,要是饿了就给他盛一碗,暖胃安神的。”
“好的夫人,我记着呢。”刘阿姨应道,然后对林屿听说:“屿听,这边走。”
林屿听起身,再次向谢老师和江沉砚道谢,然后跟着刘阿姨走向客房的方向。
经过江沉砚身边时,他飞快地抬眼看了对方一下,江沉砚的视线似乎在他略显疲惫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垂下,继续喝着杯中早已不热的水,没什么表情。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疏离。
谢老师看着林屿听跟着刘阿姨离开,这才舒了口气,转头对依旧坐在沙发上的儿子说:“这孩子,心思重,又懂事得让人心疼,总怕给人添麻烦。这么晚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走?”
她顿了顿,目光在江沉砚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片刻,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的深意,“你也别坐太晚了,早点休息。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语气自然地补充,“客房浴室里的东西是新的,但睡衣……屿听穿着可能不合身。你拿一套你干净的、宽松的家居服给他送过去吧,穿着舒服。”
说完,她没再多看儿子的反应,也转身上楼了。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江沉砚一人。
他放下手中的水杯,杯底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向后靠近柔软的沙发背里,目光却投向林屿听离开的方向。
走廊的灯光在尽头拐角处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仿佛还残留着少年经过时的气息。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连窗外偶尔的虫鸣都消失了。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刘阿姨压低声音、耐心介绍房间的模糊话语,断断续续,像轻柔的背景音。
江沉砚静静地坐着,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幽深难测。
林屿听:也是住上别墅了[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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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