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欢会当晚。
宁中大礼堂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舞台上光影流转,歌声、乐声、欢笑声此起彼伏,汇成青春的热浪,一**涌向观众席。
劲舞点燃了全场,引来阵阵尖叫;幽默小品抖落了满堂包袱,笑声几乎掀翻屋顶;悠扬的器乐合奏又带来片刻宁静的享受……一个又一个节目轮番上演,将晚会的气氛不断推向新的**。
然而,后台的喧嚣与前台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更具体、更焦灼的忙碌——催促声、道具碰撞声、匆忙补妆的身影交织成一片紧张的战场。
化妆间角落,林屿听正对着一面略显斑驳的化妆镜,屏息凝神。
他的指尖捏着一支纤细的眼线笔,正小心翼翼地沿着上眼睑勾勒。笔尖因主人内心的紧张而带着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颤抖。
镜中映出一张清俊的面容,底妆已打好,勾勒出少年特有的流畅轮廓,此刻正被逐渐添上属于舞台的华丽色彩。
眼线流畅地延伸,为他原本清澈的丹凤眼添上几分秾丽的风情。
他微微抿着唇,全副心神都凝聚在那条决定成败的弧线上。
“啊啊啊屿听!”郑玥云像只停不下来的陀螺,在一旁激动地踱步,双手夸张地挥舞,“你这妆绝了!真的绝了!等下灯光一打,绝对是全场焦点!我的天,林学长看了肯定后悔没早点认识你!”他兴奋得口无遮拦。
林屿听手一抖,笔尖险险擦过眼皮。他猛地抬眼,嗔怪地瞪了郑玥云一眼,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玥云!别闹,我紧张着呢!”可郑玥云的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那晚江边微凉的风,林观溟低沉的话语……回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让他紧抿的嘴角也忍不住泄露出一丝羞涩的弧度。
笃、笃、笃。
三声不轻不重、带着某种沉稳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角落里的这点旖旎。
“谁啊?演出快开始了别乱……”郑玥云一边嚷嚷着一边跑去开门,声音却在看清门外人的瞬间卡了壳,尾音拖得老长,“咦?江……江学长?”他下意识地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江沉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宁中普通的红白校服,身形挺拔,气质却与这后台的忙乱格格不入,带着一股清冽的疏离感。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拎着的一个深色古朴、沉甸甸的衣箱。
那箱子样式考究,木质纹理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年代久远,价值不菲。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越过了门口呆立的郑玥云,精准地落在刚放下眉笔、同样带着惊愕和深深疑惑看过来的林屿听身上。
江沉砚步履沉稳地走进来,径直走到林屿听面前的化妆台旁,将那个沉甸甸的衣箱轻轻放下。
箱底接触台面时发出一声闷响,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意味。
他抬眼,视线直直撞入林屿听有些慌乱的眼眸中,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谢老师让我把这个送来给你。”
他修长的手指在那古朴的箱盖上轻轻拍了拍,“她说,这个,你今天需要用到。”
“谢老师?”林屿听一愣,眼中疑惑更甚。
江沉砚没有解释,直接动手。咔哒一声轻响,铜质的搭扣被解开。
他掀开沉重的箱盖——
刹那间,仿佛有光华流泻而出!
化妆间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箱内折叠整齐的物件依旧难掩其惊心动魄的华美!那赫然是一整套极品戏服!
点翠头面幽蓝深邃,如同凝固的深海;苏绣蟒袍金线银线交织盘绕,绣着繁复华丽的云龙纹样;凤冠霞帔珠翠琳琅,散发着沉淀了时光的雍容贵气!
仅仅是静静躺在箱中,那扑面而来的华美与厚重感,已足以让空气都为之凝滞!
郑玥云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我……我去!这……这不是谢玉棠老师压箱底的宝贝吗?!我的天!这么大手笔的‘谢老师’,只有你的谢老师了!”
他猛地转向林屿听,又看看江沉砚,后知后觉,“等等!屿听,初审那次江学长送来的那套也是这个级别的极品吧?当时你还没借到,江学长就送来了?难不成那次也是……”
林屿听更是彻底惊呆了!他认得!这正是之前江沉砚送来的那一套!也是在谢老师家惊鸿一瞥、视为梦中情衣的那套珍藏!他上次鼓起勇气去借,却被告知“被人借走了”……原来……原来那个“截胡”的人……竟然是……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带着一丝被巨大信息量冲击的颤抖,看向江沉砚:“这……这是……谢玉棠老师的戏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江沉砚迎上他震惊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平静无波,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语气依旧平稳:“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流光溢彩的戏服,最终落回林屿听脸上,清晰地说道:“我妈说,这套压箱底的东西,搁着也是蒙尘,是时候拿出来,给真正配得上它的人了。”
他刻意加重了“我妈”和“真正配得上”这几个字眼。
这句话,让林屿听彻底惊呆了!
谢玉棠老师……是江沉砚的妈妈?!
他母亲口中那个宝贝学生……原来江沉砚早就知道了,那个人就是自己!而自己,直到此刻才被点破这层关系!
更让他心绪翻涌的是——上次初审,江沉砚送来那套同样珍贵的戏服时,他亲眼目睹了自己对这瑰宝的惊艳与渴望!
林屿听的脸颊瞬间如同火烧,巨大的信息量和身份被骤然点破带来的窘迫感将他淹没。
他呆呆地看着江沉砚,眼神复杂——震惊、恍然、被看穿的羞赧无措,还有一丝面对江沉砚时莫名的慌乱。
就在这空气仿佛凝滞的当口——
“屿听,准备得如何了?这身妆……”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观溟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出现在门口。
然而,他温润的话语和笑容,在看到打开的衣箱里那套华光四射、足以夺人心魄的极品戏服时,微微一顿。
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艳,随即那温和的笑意似乎淡去了些许,目光在箱中的戏服、林屿听明显失魂落魄的羞窘表情,以及旁边那个气质清冷、手持衣箱的男生——江沉砚身上,不动声色地扫过。
林观溟脸上的笑容依旧,迈步走进来,姿态从容,声音温和地对林屿听说:“好漂亮的戏服,你穿上肯定好看。谢老师对你真是看重有加。”他轻巧地将戏服的来源归结于“谢老师看重”。
林屿听被林观溟的声音拉回现实,看到心上人近在咫尺,脸上红晕更甚,带着一种被撞破“窘态”的羞涩:“林、林观溟……”他下意识地低唤,声音微颤。
江沉砚的目光依旧落在林屿听身上,仿佛林观溟的出现并未引起他丝毫波澜。
他向前一步,距离林屿听更近了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林屿听耳中:“戏服送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进林屿听那双写满无措的眼睛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表演在即,这是你难得的机会,更是无数心血凝聚的时刻。这身行头,”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箱中戏服冰凉的缎面,“承载的不仅是华美,更是期许。别辜负了它,更别辜负了你自己一路走来的努力。”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林屿听泛红的脸颊,最终落回他眼底,补充道,如同一个提醒:“我妈的眼光一向很高。她认为‘配得上’的人和事,值得你投入全部的心神去对待。别让她失望,也别……”
他微微停顿,目光更深沉,“别让你自己失望。”
林屿听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江沉砚的话,没有尖锐的指责,却像一盆带着凉意的清水,瞬间浇醒了他因林观溟出现而有些飘忽的心神。
他听懂了江沉砚话里的提醒——关于专注,关于责任,关于不辜负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期许。
那句“别让你自己失望”,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巨大的羞赧感和被点醒的警醒让他身体微微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戏服冰凉的衣角。他不敢再看林观溟带着关切的眼神,更不敢直视江沉砚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带着沉静力量的眼眸。
脸上因羞窘而泛起的红潮迅速褪去,留下一点不自然的苍白。
林观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江沉砚话语里那份对林屿听的“专属”提醒,以及那句清晰的“我妈”,都昭示着他与谢玉棠非同一般的关系。
林观溟的目光在江沉砚平静无波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一丝被微妙排除在外的冷意。
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那温和的笑容显得有些疏离。
郑玥云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张力。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内心疯狂刷屏:“气氛好微妙!江学长这气场……林学长那眼神……屿听脸都白了!完了完了,感觉要糟!”
小小的化妆间内,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只有林屿听微微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江沉砚仿佛没有察觉到林观溟的审视,也仿佛没看见林屿听瞬间变化的脸色。
他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箱中那套华美绝伦、承载着厚重期许的戏服,又看了一眼低着头、身体微微僵硬的林屿听。
然后,他薄唇微启,留下了一句平静却带着力量的话:“加油。”
他的目光掠过那华美的凤冠霞帔,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穿上它,做今晚最耀眼的那个。”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干脆利落地拎起那个已经空了的、古朴沉重的衣箱,转身。步伐没有丝毫迟疑,沉稳而决绝,带着那股清冷疏离的气质,径直离开了化妆间。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哐当!”
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林屿听猛地抬起头,视线仓惶地追向门口,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他又低头看向化妆台上那套流光溢彩、此刻却重若千钧的凤冠霞帔。
羞赧、被点醒的警醒、对江沉砚复杂身份的震惊、对林观溟的愧疚、以及即将独自面对舞台的巨大压力……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口发堵,眼眶微微发热。
林观溟看着江沉砚离开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他沉默了几秒,才转向林屿听,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意,声音放得更柔缓:“屿听,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准备得很充分了,这戏服更是锦上添花。我相信你一定能惊艳全场。”
“屿听屿听!快快快!真没时间了!”郑玥云如梦初醒,猛地扑上来,手忙脚乱地去捧那套价值连城的戏服,“江学长说得对!为了谢老师的心意!为了你自己!快换上!灯光舞美都在等着呢!”
他试图用最直接的行动驱散那微妙的氛围,将那华美的蟒袍往林屿听怀里塞。
林屿听被郑玥云的动作推搡着,身体晃了晃。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强行压下去。
再睁开眼时,他颤抖的、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缓缓抚过箱中点翠头面上那幽蓝冰冷、如同深海之泪的翠羽。
江沉砚最后那句低沉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箴言,再次在他耳边回响:“穿上它,做最耀眼的那个!”
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瞬间涌了上来。
为了谢老师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为了这身重若千钧、承载着艺术灵魂的华服!
为了自己无数个日夜挥洒的汗水和对舞台的渴望!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
再抬眼时,镜中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纷乱的心绪被强行剥离、镇压,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属于角色的纯粹光芒!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坚定,清晰地对郑玥云说道:“帮我穿上!”
舞台的召唤,如同无形的巨手,终于压倒了一切。
属于他的舞台,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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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