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皇宫的屋檐上,屋脊下的冰柱结了一根又一根,烛火照耀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内,大殿内,一群乌压的人站在对面,他们大声的斥责着,
“林尽尘!祖宗之法焉能改之?你这是大逆不道!”
“法不随时,便是枷锁,禁锢于民,焉能不改?”面对乌泱泱的一群人,林尽尘厉声喝道。
“荒唐!昔梁太祖,梁高祖文韬武略,与各个世家共同商策大梁律法,林大人是想指认太祖高祖所创大梁律法有错么?”
“诡辩!林尽尘厉声喝道,他拂袖沉声道,“我何曾说过太祖高祖之法有误?我道的是,法当随时进,不进则退!”
他攥着象牙笏板,指节发白,“大梁悠悠万民,有其万亩田者,不及百分之一,有其千亩者,不及千分之一,有百亩者,不及百万分之一,有其十亩者,不及千万分之一,而没有田者却占着大梁大半的人口,耕者无其田,只能租着别人的地,拿着微薄的收成以度日。长此以往,民自会生怨,生怨自会民变!”
“而田皆都为世家所垄,不破焉能抚民心?”
“林尽尘!你满口荒唐!那些田难道是白白送入各个世家的么?又岂是世家从百姓中抢来的?当初那些田都是各族世家真金白银花钱买了的!”一名身着官袍的人怒骂道,
“我们所受良田,大多都是受祖上荫蔽辈辈传下来的,你说均出去便均出去!林尽尘,你当真好大的官威,先帝都曾为有言,偏你这个商人出身的半路来的泥巴乡子敢说改法,你是和居心?莫非你是想捣乱大梁的根基么!”
林尽尘冷漠的望着面前因为利益,一个个露出张牙舞爪的人。
“就是,还有那个法令中,废娼妓,鼓女子读书做官任职!简直荒谬,违祖宗之纲常,女子就应该静雅娴熟,在家中相夫教子!”对面的黑影扭曲着身形,恶声对着林尽尘道,
“女子,就应该呆在角落里,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呵,女子亦聪慧!亦有能力出来做所做之事情,为何禁锢她们?”林尽尘对着那群黑影,厉声道。
“因为祖宗之法不可违背!”
“不可违背,不可违背,所有一句话便是不可违背,若我偏要违背,我偏要铲除你们世族的势力呢?”林尽尘听着这些话,冷笑道。
“大胆!林尽尘你违祖宗之法,背离纲常之教,为达己私,铲除异己,颠倒朝政!”
“林尽尘!你这个包藏祸心的奸臣!”
对面的黑影扭曲着面容,直直朝着林尽尘冲了过来。
“那我便做这个奸臣!”林尽尘扬声喝道。
“你把齐家除了,把季家除了,怎么你还想将陆家也除了么!”
“陆家的二公子陆云霁还带着兵在北边之境奋勇杀敌,你将手伸向陆家,你不怕寒了陆云霁的心?你不怕陆云霁恨你么?”一道黑影在林尽尘的耳边尖声道。
“不会的,他与我是一道的。”林尽尘挡着那些黑影艰难道,
“真的么?”那黑影桀桀笑道,“若是你手上与前世那般沾了陆家三百人的鲜血呢?”
林尽尘一愣,瞬间,黑影瞬间将她吞噬,昏暗潮湿的监狱之中,她倒在地上,对面一袭蓝衣的陆云霁垂眸,冰冷的望着自己,手中执着一把沾了血的剑,他一步步走到林尽尘的面前,脚下是陆家人的尸骨,
有他堂兄的,有他叔父的,
“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林,尽、尘——”对面那人踩着尸骨,眸子猩红的望向自己,
“我帮你登上了首辅之位,帮你往上爬,入了兵部,去边境推行你的改革,在边关拼命杀敌,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
林尽尘惨白着脸,“不是的,陆云霁你听我说,陆家的那些人以陆家名义包庇了不少贪官,贪了三十八亿五千万两黄金,臧害了不少人命,其影响恶劣之风传遍整片官场,若不以儆效尤,变法之令根本无法服众——”
林尽尘即将要说的话被掐住,她的脖颈被陆云霁死死掐住,只听对面那人狠声道,“我就不该帮你,你与前世一般丑恶!”
“呼啦——”
窗子被风雪猛地吹开,萧瑟的风卷着刺骨的冷意袭入房中,床榻上,林尽尘猛地坐起身来,额前满头冷汗,听到了房中的动静,屋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大人,可是醒了?”
林尽尘失神了许久,她才缓缓应了一声,“进来吧。”
房门被打开,走入一名身着素衣的侍女,眉目清冷,脸上带着一大片伤痕,看着有些可怖,她慢慢走到窗边,将被冷风击打开的窗子关上,屋中瞬间没了那股刺骨的寒意,随后,侍女将案台中熄灭的烛火重新点燃,火盆中燃尽的煤炭灰倒了干净,又添了新的柴炭慢慢烧了起来,至此,屋中终于恢复了温暖和明亮。
林尽尘见着重新亮起来的屋子,对着面前的侍女望了好久,轻声道,“你如今倒是适应的很好。”
“自然,不用在那歌楼里受着屈辱,只是每日累一点,却觉得很充实。”对面的侍女将林尽尘的衣衫拿了进里屋,问向林尽尘道,“大人可要更衣?”
林尽尘点了点头,下了床铺,侍女立马手执衣衫,为林尽尘更换衣裳起来,望着那纤纤玉指飞快在衣衫间穿梭着,
“卿衣……”
林尽尘忍不住唤了对方一声,那原本正系着腰前玉佩的女子停了停,
“你真的觉得,推行的法令好么?”
一瞬间,林尽尘眸中露出一丝迷茫,她想着方才的梦,以及近日朝中无数抨击打压她的奏折。
明璟四十五年秋,她推行的秋实之令,上下变法,法令一经推出,朝中便掀起了反她林尽尘的洪潮,说她什么的都有,奸臣,佞贼,孽相,仿佛她所做的事情是多么十恶不赦。
而她所做的,不过是主要围绕三件事罢了,削世族,正风气,破解女子身上的枷锁。
“大人不要再唤我卿衣了,我如今是鸾儿。”
林尽尘听着对方如珠串落盘清脆的声音,望着对方认真的眸眼,眸光一愣,
“大人,若不是您,我仍旧在那花楼中坐着妓女,忍受万千屈辱,那把火光将我所经历的痛苦都燃尽了,我本是要逃离整座京城,可听到你被卫卓那等逆贼挟持之事,我便忍不住来看您。”
“陆大人仁善,见我总是在您府中逗留,便带我见了您,自此我便服侍在您左右,以便全了我报恩之心。”
卿衣回想起那日,陆云霁派人将自己带入一间屋子中,一袭白衣的男子坐在椅子上,不咸不淡的盯了她一会儿,启唇道了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名字,
“柳卿衣可是你?”
她跪在地上吓得浑身都是冷汗,不过仍旧冷静答道,“大人可是认错了?奴婢不唤柳卿衣。”
“那林尽尘给了你什么好处?”
她咬牙,“什么?奴婢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
无论陆云霁说什么,她都死死咬住不认识林尽尘,最后,对面那人竟然不耐烦的拔出剑抵着她的喉咙,可她依旧死死咬着唇,不肯说露半点风声。
“不错,若是你能待在她的身边照顾她,我也道放心了。”卿衣听到这话,她小心翼翼地朝那大人探向视线。
黄昏暗浮,卿衣听到上首的人轻叹了一口气,“再过几日,我便要离京去北漠了。你对林尽尘这份心不错,若你能帮我照顾好她,日后我自会许你荣华富贵。”
卿衣这才抬起头,望向眼前一袭白袍的男子,他垂眸间,闪烁着一丝情丝和温柔。
“若我不答应呢?”
“自你出城后,便会有人跟着你,出城后,人多眼杂,自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对面的大人眸光落在她的身上,冰冷又森寒,与方才的温柔截然不同。
“我自会报答林大人的恩情,服侍在他的左右。”
“务必帮我照顾好她。她有些特殊,若是遇到什么情况,记住,你的恩情是她给的,必要的时候,需得你的命来偿还。”那人道。
那时,卿衣望着那位陆大人眼睫微颤,目光有着她看不懂的深意,以及深深的眷恋和不舍。后来,陆云霁便被先帝派去北边前线,从未上过战场前大理寺卿一来便对上卷土重来的北狄一族。
那时,她虽想报答林尽尘的恩情,却从未想过以命换之,可后来,随着大梁边境战事越来越凶险,陆云霁出征次数越来越多,朝中越来越混沌,林尽尘推出变法后,当她得知律法之中,有那么一条废除娼妓,那一刻,她眸中便湿润了。
曾论为妓女,她有多么痛恶那个身份。
当看到林尽尘所作所为后,她彻底站在了林尽尘这边,若有一天,林尽尘能让全天下的女子不用蜷缩在屋中,真正能抛头露面,她愿意用自己的命去延长林尽尘的命。
“大人,因你我才脱离牢笼重获新生,而现如今,你所做的事情,能让全天下的女子,全天下的百姓重获新生,大人,你不必质疑自己!”
銮儿跪在林尽尘的面前,对着她认真道。
林尽尘望着女子明亮的眸子,想到了那群人以京城最近闹事的妓女们来弹劾她,说是自己让那群女子丢了谋生之路,让她们活生生饿死在街头。
那些女子是真的因为不能当妓女了所以才闹事么?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她们除了这个得以生存外别无他法不是么,可若是能多给她们一些选择呢?一些更好的选择呢?
就像林銮最后不用在当妓女而是陪侍在她林尽尘的身侧一样,或是如她林尽尘一样未来能够做官呢?她们还会愿意重回泥潭之中么?
林尽尘想通了,她急急来到案前,执笔沾着墨迅速在宣纸上写下几行字,随后她将这封信交给一旁的銮儿,“将这封信交给翰林院的曹子阳,他会知道接下来怎么做的。”
“是!”銮儿将信收下,立刻出了门。
望着銮儿离开的身影,林尽尘垂眸,她望着窗外的飘落的雪,法令必须推行下去。
至于那一份陆家的涉事名单……
还是等陆云霁凯旋了再交出去吧……
可令她没料到的是,此次北狄险恶,在大军获胜回营之路上竟然敌袭,陆云霁身死未卜。
而得到这消息的一刹那,林尽尘正坐在轿子上,一支暗箭猛地从外射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