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我小神仙!小神仙救人,碎星星当药引哟!”女童歪着头,细嫩的脸被泪珠沁得发亮,颊边凝着团粉雾似桃儿一般。这娃娃好看的,果真不似真人!
萧南风心头剧震,那如跗骨之蛆、折磨了他整整七年的剜心之痛,竟在她握住自己胳膊的瞬间,烟消云散!不是他求神拜佛魔怔了,实是这恶鬼撕扯般的痛楚,问遍天下名医也无解,此刻却因这小小女童……这叫他如何不信!
“是。”他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恭敬。随即扭头,不容置疑地对制腰牌的宫人道: “赐名宁芊芊。”
“是,太子殿下。” 宫人领命退下,心下却惊疑:这泥泞里捡回的弃女,竟得殿下亲赐名讳?还是违制即刻上牌?
紫微颓,柳巷逢,灵草出。
那晨雾中消散的青衣仙人与谶语骤然浮现脑海。方才他正是循着这指引,在深巷寻到了她——这能平息他心疾的“灵草”!她是药,是浮木,更是他苦守这摇摇欲坠储君之位的……唯一生机!
不多时,各宫都来看望,无论众人如何试探,他也只说是神仙托梦,特意请回的挡灾灵童。
苦守这储君之位,母族想要傀儡,兄弟盼他暴毙,而父皇……父皇只恨位子上的不是端妃血脉。
这般处境,他只得将心疾死死瞒住,饶是如此,午夜梦回却总会被噩梦惊醒——在梦中,太医院的脉案好似判官笔一般,将他的命运从“脉和神清”改为了“命不久矣”!
待众人退净,他刚松一口气,转身却惊觉——那“小神仙”竟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找!”他一声令下,东宫人仰马翻。
直到在小池塘寻到那猴在树上的顽童,他终是有些怒了,却不想他刚沉下脸,她却小嘴一扁,先发制人道:“凶我的人会被星儿扎着心!”
萧南风五岁为储,头回遭人斥责,竟鬼使神差地朝她作揖,吓得满院宫人噗通跪了一地。
今日十五,又逢大日子,东宫肃穆,香烟缭绕。
“吉时已至!跪——”赞礼官的唱和在殿中荡开。
萧南风立于众人之前,年轻的脊背绷得如那三根南海贡香,写满了虔诚与紧张。东宫属官、内侍、宫娥,乌压压跪伏一地。
供案上,七岁小神仙坦然的坐着,好似早已习惯被人跪拜一般,突然她拿起了茶盏。
小手一扬,清亮茶水划出弧线——
“滋!”三柱南海贡香应声而灭。
青烟骤散,满殿死寂。
萧南风僵跪在地,金冠垂珠簌簌乱颤。
他强撑镇定,抬头干笑:“敢问小神仙…是此香有何不妥?孤即刻着人寻更好的来!”
小神仙咂咂嘴,急乎乎的说道:“不要香,烫……烫!”
萧南风暗想,是了,她是灵草定然怕火,是自己思虑不周,应当去太庙取皇家圣土来供奉,才算虔诚!
小神仙却没给他改过的机会,猛的跳下供桌,穿过跪了一地的宫人,自顾自的跑到园子里追仙鹤去了。
想到今日在御书房听到的消息,萧南风攥紧了袖中的犀角梳——《浮游冥》有载,仙草化形,发触异香。
清晨,好不容易请到了小神仙,她哈欠连天道:“不睡足5个时辰,背不起星星的。”
萧南风跪坐在青玉簟上,双手合十拢着一把犀角梳。
“化形。”他轻声念着,心底的祷告越发虔诚。
当第一道光透过窗棂,她的周身被镀上一层金边。
她突然唱了起来:天微微,夜垂垂,星儿落了,淬火堆。
一曲罢,小神仙没有丝毫化形灵草的迹象,他垂眸藏住失望,却在她蹦跳着出了房门后,将梳子狠狠砸向墙角。
春猎在即,若没这灵草,自己这病躯又如何过关,毕竟大盛从无病弱之君!
子夜,剧痛如毒蛇啃噬,冷汗浸透里衣。他盯着榻角酣睡的女童,任由痛楚蔓延。十息……二十息……就在意识模糊之际,她翻了个身,一只温热的小手无意间搭在了他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仿佛冰雪消融,那蚀骨的痛楚瞬间潮水般退去。
他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那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小小手掌。
他颤抖着触碰面前的那抹月光,喉间血腥翻涌:
“神灵终是……赐了渡我的桥!”
次日,他翻遍了典籍,指尖最终停在《浮游冥》某一页,眼神幽暗不明。
女童今日意外安静,溜进书房,竟翻出了那幅青衣仙人画像。
“这画的是我爹爹吗?” 她举着画轴,杏眼清澈无辜。
萧南风心头剧震!这是他回宫当夜,凭记忆绘下的疑似仙人!他强抑激动作揖:”敢问仙人是何方神圣?孤如何才能拜见?”
女童皱眉:”仙人?娘说爹爹是就会唬人的傻半仙呀。”
“半仙?!” 如遭雷击!他猛地倾身,一把扣住她细小的手腕!
“你!你究竟是谁?”
“疼~放开!” 女童痛呼挣扎,腕间迅速泛起红痕。就在他扣住她手腕的瞬间,那该死的、令人沉沦的安宁感再次拂过心口——依然有效!
灵草是假?仙人也是假?!为何触碰依然有效?! 萧南风脑中嗡鸣,被愚弄的羞愤与冰冷的杀意交织翻涌。是谁?哪位兄长?他们如何知晓自己的心疾,设下这毒计!不,若已知晓,那自己此刻早已被贬,又如何有机会被他们这般试探。春猎……他们的后招定在春猎!
他居高临下,目光如铁锁般禁锢着眼前这张看似纯真的小脸,指尖几乎要嵌进她腕骨里:“你身上涂的是什么麻药?也不怕麻坏了脑子!你可知你爹想让孤吃了你?你可知在这东宫,孤要你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过弹指之间?”
女童却仰头望着他,另一只没有被扣住的小手,带着安抚的温热,轻轻拍了拍他紧绷如石的手臂:”你别害怕呀。”
“你!” 那轻柔的拍打和话语如同惊雷!这女童竟这般看穿了他的恐慌!惊惧之下,心口剧痛猝然炸开!视野发黑前,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那只拍打他的小手也死死攥入掌心!
恍惚中,腰被什么东西踩着。睁眼,女童正涨红小脸,拼命想把两只手都从他铁钳般的掌中抽出来。惊怒未消,他骤然发力将她拽至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覆盖,森冷的气息迫近:“你果真不是灵草?你们敢蒙骗孤!受谁指派?是谁的人?说!”
女童突然噗嗤一笑,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灵草?这你也信?莫不是个傻的?你别急,爹爹娘亲不出十日就会来接我,到时让他连你的蠢病一起治了!”
他闻言怒道:“小骗子,再敢随意碰孤,孤让你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双手!”
面前七岁的女童却突然生气的望向他:“病秧子,不让小神仙碰,你别后悔!”
“……如何能寻到你爹娘?” 他终究是忍下心中憋屈,犹豫的问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她背在背后的、那双能平息地狱之火的小手。
女童闻言却突然涨红了脸:“他们会来接我的,一定会!”
他诧异的皱了皱眉,不再多言,只起身说道:“今日之事不可跟旁人说!”——若让人知道这阵子动用整个东宫的虔诚只是一场可笑的闹剧,那他这储君怕是要进史册,被人耻笑万年。
只是眼下,这东宫,这困局,还有这双能救命也能将他拖入深渊的手……究竟该如何破?
见她走远,萧南风这才唤来心腹,吩咐道:“明悟,安排红儿盯紧那丫头,做了什么、跟谁接触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梦话,都要记得一清二楚,定要万分小心!”
明悟认真的回到:“主子放心,我这就去仔细交代她,盯好主子请回来的小神仙!”说完他实在忍不住,扑哧一笑。
萧南风皱眉瞪了他一眼,明悟忙不迭的逃出门去。
萧南风望着明悟背影,当年为他挡的那支毒箭,箭头离心脏仅半寸,少年却嬉笑着说“主子赏口棺材就成”。
他指尖掐进掌心,这些年明悟总笑他求神拜佛的痴迷,若知自己身患不治,不知这傻汉子,会不会把佛前蒲团跪烂。
这东宫能信的人太少,明悟便是其中一个。可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说——若连明悟都知他心疾入骨,这天选储君的大戏还怎么演给天下人看?
案头烛火噼啪炸响,他抬手护住灯芯,苦笑道:“孤果然是个自私的。”
不过几日,母后宫中就送来了骑射师傅。
萧南风谢了恩,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真是难为母后了,能在繁重的课业中,给自己挤出每天三个时辰的骑射。
所有晨昏定省、大小宴饮、甚至连去父皇面前给她争宠都免了。不知春猎那日,自己若是如坠石般,跌下马来从此长睡不起,父皇母后不知会作何反应?嗤,想来倒是有趣。
“快些吃饭。”
软糯的声音惊的他一怔,那丫头已经凑到面前,他挥手拂开她,拿起了筷子。
眼角余光看着嬷嬷将她带了出去,低声训斥道:“快说,殿下恕罪,奴婢该死。”
女童皱眉嘴角微颤,表情还是不服,却并未顶嘴。没了自己的虔诚侍奉,这“小神仙”的桀骜,也似被掐了尖儿。
炙肉入口,味同嚼蜡。
半月苦练,清晨的练武场,风中都带着几分肃杀。他已经能在心痛噬骨时一箭洞穿飞鸽,只是若纵马弯弓,想要射中还是有些勉强。不是没想过再去找那丫头,毕竟上次被她掐了虎口,自己一连五日都未再心痛。但是,这若是幕后黑手的饵,藏着挟制人的毒药……他绝不再上当。
只得叮嘱明悟春猎之时带足精锐,保自己周全,再让红儿盯紧那女童,一旦揪出她跟哪方人暗中接触,即刻连根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