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传来的剧痛打断了云知陵的思绪,原来是酌花用符牌敲着云知陵的脑袋,正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睨着云知陵。
“去厨房取碗枇杷琼脂醴酪,送去崔夫人那里。”她将符牌丢给云知陵,扭着腰肢走了。
云知陵在胡夫人身边没几天,就频频注意到酌花将自己手里的活计甩手给别人,事后自个向主子们讨巧。
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胡夫人的家世煊赫是主母都不能比的,曾经为废帝的嫔妃,连丞相地敬她三分,酌花自小跟着她,自然也就比常人傲气,对他们这些人颐指气使不在少数,甚至连府中一干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其中就包括云知陵正要拜访的崔夫人。
云知陵停在芷汀阁门前,惶惑地环顾四周,这里似乎也太幽僻了些,蔷薇爬满围墙。
四周只闻得鸟鸣与风声,小小的月牙门只留个男人守着。
男人?她顿觉不对劲,颅内灵光乍现 ,冥冥中似乎有机遇闪过。
云知陵咬咬唇,低着头上前,说明了来意:“奴婢酌花,奉胡夫人之命,给崔夫人送甜汤来,还请大人通报。”
“胡夫人的人?那便不必通报了。”那侍卫语气中带着些玩味。
小厮打扮的男人侧开身让云知陵通过:“向着这条道往里面走便是夫人的卧寝。”
见云知陵还愣在原地,语调古怪地催促:“请吧,酌花姑娘。”
云知陵迈过月牙门,小厮所指的小道上竟空无一人,连个洒扫的丫鬟都不见,云知陵的思绪紧绷着,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
此时此刻,崔夫人的芷汀阁,恐怕只有三个人。
行至院落的尽头,崔夫人的寝殿赫然眼前。
殿后的蔷薇花开得如火如荼,馥郁香甜的气味将人包裹,无孔不入地牵引人们沉溺于这无尽韶光。
寝殿门窗紧闭,里面荡漾出的靡靡之音却令人无法忽略。
云知陵自幼混迹在风月欢场,这动静她再熟悉不过。
她定下心神,稳稳地将食盒放在门口,云知陵聚气凝神,仿佛回到了幼时同父兄一齐行骗的时刻。
这是一场豪赌,赢则可以改变她尴尬的现状,输了的她就会失去她唯一的本钱——性命。
云知陵潜行至窗边,将其打开了小小的缝隙,层层帷幔后,女人如木偶般躺着,任男人摆弄,男人战得正酣,脖子上的玉饰剧烈地晃动着。
居然是他!云知陵瞳孔地震。
她原以为,胡夫人只是想让人撞破崔氏与人私通。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私通之人的身份可不止侍卫这么简单。
联想到门外小厮那有恃无恐的态度,屋中这男子的形貌,只可能是府中齐僖的子嗣。
齐僖年龄稍长的男丁都随他去了晋阳监军,只留下长子齐煜留守在邺城监国。
云知陵心底浮上的荒谬冲淡了恐惧,她偷窥着屋里起起伏伏的男女。
欺人妻者人恒欺之。
她想象着齐僖得知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与与宠爱的美妾滚在一处会是怎样一番心境,嘴角泛起冷笑。
云知陵正准备将窗户轻轻合上,却不想全心投入的男人如有祸来神昧。
突然从情事中抽离出来,抬头直直向云知陵的所在。
云知陵自己的双眸如被分叉的蛇信舔舐,电光火石只间,她蹲了下来。
“殿下闹够了?”里屋传来女人疲惫的喘息。
“有猫扰了你我的好事。”男人的声音懒懒的,丝毫没有奸情撞破的气急败坏,他慢条斯理地让崔氏帮自己系好玉带。
云知陵快速饶到墙根最矮处,顺着蔷薇藤蔓利索地爬了出去,不过几息就翻越芷汀阁的外墙。
待齐煜悠悠地出门查看,只看见满地糜烂的落花。
云知陵回到胡夫人自己的小屋时,又看见酌花在颐指气使,她对这明芝打的络子挑三拣四,手却忍不住在那精美的丝线上摸了又摸。
“酌花姐姐!”
云知陵满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有事要向你禀报。”
“阿陵你这是怎么了?”明芝忙上前双手稳住云知陵颤抖的肩。
酌花却满不在意,冷冷地道:“捅出篓子了就别来沾边。”
“不是。”云知陵战栗地更厉害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出大事了,我做不了主,还要请姐姐定夺。”
酌花终于肯分点眼神给云知陵,高傲地道:“别浪费我的时间。”
云知陵将酌花拉到无人处,与断断续续地讲述在芷汀阁的所见所闻。
酌花的神情从漫不经心到疑惑不解最后面上的肌肉都在抽动,仿佛在压抑着狂喜。
还不等云知陵说完,她就一巴掌将云知陵扇到了地上。
“你可知你招惹了何等的大人物。”酌花语气冰冷,面上却不见怒色。
云知陵蹲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捂着自己的脸:“奴婢罪该万死还请酌花姐姐,救救阿陵。”她伸手去扯酌花的裙摆。
酌花不耐地将她扯开,俯下身眯着眼轻声警告:“记住,你从来没有去过芷汀阁,若是泄露出去,谁也保不住你。”
云知陵点头如捣蒜,面上充满劫后余生的释然和对面前人的感激。
“呵。”酌花鄙夷地看着地上如鹌鹑似的蠢人,转身去胡夫人邀功去了。
待到酌花走远,云知陵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才察觉冷汗湿了背襟。
不枉她隐忍了这么久,终于为自己找好了替死鬼。
齐僖,你就等着品尝后院起火,祸起萧墙的滋味吧!
云知陵真的非常期待那副盛景。
胡夫人的玉芙苑中不仅设有小花园,还有一汪小湖,春日里泛舟到湖心亭,品琴音赏美景,吟风颂月,美事一桩。
今日还有稀客相伴,更是让她心花怒放。
湖面小舟来回游动,不停地送上美酒与瓜果。
比起胡夫人的神采奕奕,那位稀客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一直瞟向不远处的花房方向,像是在牵挂着什么人。
胡夫人当然清楚裴氏在关心什么,她偏要佯装丝毫未曾察觉,与裴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小舟再次停靠在亭子上,上面却不见珍馐琥珀,只有满脸喜色压不住的酌花。
“夫人。”酌花顾不得礼数,直冲着胡夫人的方向而来蹲在胡夫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胡氏面色如常,眸中迸射出精光。
她扶额,有些难为情地向裴氏告罪:“姐姐莫怪,我就是太娇纵着这些奴婢了,才让她们没大没小的。”
“是要宽待她们。”裴氏根本不在意这些虚礼,全心全意扑在自己的心事上。
胡氏乐得见她这副样子,起身告辞:“这玉芙苑中的东西随姐姐赏玩,妹妹有事失陪了。”
裴氏起身还礼,眼见胡氏风风火火地离去,她收起恍惚地神情,目光变得坚定。
她对船夫吩咐:“将我送到花园去。”
云知陵手持铜铲,将紧实的土层层翻送,抬头欲去取花肥,意外瞥见远处的主仆。
火球高升,刺目的阳光照得她有些眩晕,她险些站不住。
云知陵听到远处丫鬟的声音,她在说:“我家夫人让你上前来。”
云知陵放下铜铲,用裙摆擦擦脏污的手,缓步上前。
裴氏悲悯的目光在划过她细弱的身板,她拿出手中的帕子轻轻拂去云知陵的汗珠。
清凉的质感驱散了劳累,云知陵始终低着头,不敢与她眼神相接,温柔的闯入云知陵耳中:“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奴婢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奴婢阿陵。今年十六了。”云知陵温吞地道。
绵延的悲伤从裴氏美丽的眼眸中溢出,她幼殇的女儿如果活到现在也一样是十六岁。
思即此,她忍不住继续探究这个女孩的身世。
“家中可有父母,何必卖身做奴。”
云知陵不安地握拳:“奴婢是无棣人,无父无母,阿兄为生计从军,生死未卜,家中的土地也因战乱成了焦土。”
她说这话时语调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半真半假的身世承载了她多少痛苦和仇恨。
“原是如此吗?”裴夫人喃喃自语。
老贼杀光了她的家人,逼迫她生下他的孩子,这些年她一直在混沌和痛苦中苦苦挣扎,丈夫和一双儿女,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直到她遇见这个小姑娘,她长得那么像她逝去的女儿,逼迫着让她想起那段幸福的时光,她望着那张与她相似的脸,心中警铃大作。
她吩咐自己的丫鬟:“快,去把我所有的家当拿来。”她语调中夹杂着恐惧和狂喜。
“夫人?”那丫鬟满脸困惑,心想裴氏的疯病怕是又犯了。
“快去!”裴氏的喊叫犹如鹿的哀鸣,她搭住云知陵的肩膀,急切地对她说:“你不能呆在这里,这个相府里的人都是疯子,他们会吃了你,敲骨吸髓,永世不得翻身。”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云知陵担忧地看着裴氏疯魔的模样。
“女儿,我的女儿。”裴氏忽然将云知陵揽进怀中:“阿娘会保护你的,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霎那间云知陵以为裴氏认出了自己。
转眼却瞧见裴氏的眼中一片混浊,美丽的夫人骤然失态,说不出的诡异。
她心一横,连忙跪下哭求:“裴夫人恕罪,奴婢已经无处可去了,外面的世道怎么容得下我这孤女,留在这相府起码还有口饭吃。”
云知陵的眼泪帮裴氏找回了些许理智,她有些脱力地倒在丫鬟怀里,嘴里依旧不停的念叨:“你不要被齐僖看到,他是个畜牲。”
丫鬟连忙捂住裴氏的嘴,连托带拽地将人带离了花园。
云知陵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她跌坐在地上迟迟没有力气起身,紧握的拳松开,手心早已血红,她用裴氏留下的帕子包住伤口,起身继续侍弄起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