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西北角已彻底沦为风暴之眼。
天地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万物都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和颜色。狂风不再是呼啸,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咆哮,裹挟着冰冷刺骨的雨鞭,以毁灭一切的姿态疯狂抽打着视线所及的一切。
雨水不再是丝线或幕布,而是如同天河倒灌,密集、沉重、近乎垂直地从铅灰色、低得仿佛压在头顶的天穹倾泻而下。
林叙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钉子死死钉在这湿滑摇晃的脚手架高台上。
厚重的冲锋衣早已彻底湿透,冰冷地贴在他过分单薄的身躯上,贪婪地吸取着他本已不多的体温。
雨水顺着他的帽檐、紧绷的下颌线持续流淌,汇成一道道冰冷的小溪。
他脸色惨白得如同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石膏,嘴唇因失温和过度专注而冻得发紫,微微颤抖着。
唯有那双掩在湿透镜片后的眼睛,在迷蒙雨幕中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压榨生命最后潜能的锐利光芒,死死锁定在激光测距仪那微弱闪烁、不断跳动的屏幕上。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发抖,却仍然稳稳地托举着仪器,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再坚持一下......"他在心中默念,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这座饱经风霜的古城墙说。
下方,庞大的抢险现场如同在暴怒海神眼皮底下艰难挣扎的一叶孤舟,渺小却又顽强。数盏巨大的探照灯竭力穿透厚重的雨幕,投下惨白而晃动的光柱,勉强照亮A7区那片核心的危险区域,勾勒出一幅与天争命的悲壮画卷。
承载钢板已经根据林叙之前传回的数据,被工人们用吊索艰难地、一寸寸运送、悬吊至指定区域附近。
那些巨大、沉重、表面泛着冰冷湿光的钢板被临时用粗缆绳和卡扣固定在粗糙湿滑的墙体上,雨水砸在上面,飞溅起冰冷的水花。
锚栓组的工人穿着吸饱了雨水、沉重不堪的雨衣,腰间系着安全绳,像一群攀附在颤抖巨兽身上的蚂蚁,正紧张万分地仰头等待着,等待着林叙这最后一块"拼图"——C3点的精确坐标。
只有拿到这个坐标,他们才能启动那轰鸣待命的冲击钻,将最后那几根关键的高强度岩石锚栓精准打入预定位置,完成对那块悬顶"巨石"外壳的最终、也是最关键的钢铁锁固!
不远处,灌浆组的区域蒸汽腾腾,混合着雨水,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区。速凝型化学灌浆材料在便携式搅拌机中剧烈翻滚,散发出刺鼻的化学气味。
长长的黑色灌浆软管如同巨蟒,蜿蜒盘绕,通向墙体上几个已经开好的孔洞。
"A区灌浆完成!B区正在加压!还有最后两组!还有两组就能全部封死!"工头对着对讲机声嘶力竭地吼叫,声音却瞬间被更大的风雨声吞没。
工人们个个浑身泥浆,如同泥塑,紧紧盯着不停跳动的压力表,等待着最后两个孔位的灌浆指令,每一个眼神都写满了焦急。
而防水布组则如同战场最后方的预备队,一部分人正冒着彻底失控的瓢泼大雨,在刚刚完成灌浆的A区上方,拼尽全身力气争分夺秒地铺设那些巨大无比、沉重异常的高强度防水布。
那厚重的防水布在狂风中如同疯狂挣扎的巨帆,七八个壮劳力用尽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勉强将其展开一小角,另外几人则拼命地将沙袋和石块压在布料的边缘,试图将其固定。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防水布表面,又形成一道道新的小瀑布倾泻而下。"快!压牢!那边!那边没压住!风太大了!再来人!"
呼喊声在狂暴的自然之音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几乎被彻底淹没。
现场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扭曲、变形,带着一种被极限压缩后的疯狂和竭尽全力。汗水、雨水、泥水混合在一起,喘息声、吼叫声、机械声交织成一片。
林叙最后的数据,就是启动这最终锁固、完成最后封堵、决定这场战役成败的最终发令枪!所有人都在等待,焦急地、绝望地、却又带着一丝微弱期盼地,仰望着高處那个模糊的身影。
林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时间赛跑。他的手指在仪器上快速操作着,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小小的屏幕上。
"最后一个点!A7区,C3标记点!"林叙的声音穿透厚重雨幕,带着一种力竭后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剧烈摇晃的脚手架边缘,用尽全身每一丝肌肉的力量稳住几乎要脱手而出的仪器,镜头死死对准下方墙体上一处极其隐蔽、被暴雨冲刷得几乎看不清轮廓的旧标记点。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无孔不入地灌进他的袖口、领口,浸透内里的衣衫,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颤。手指早已冻得彻底麻木、失去知觉,仅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力维持着最精细的操作。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叙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能感觉到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的冰冷触感,能闻到空气中混合着泥土、雨水和钢铁的特殊气味。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着每一个数据,核对每一个坐标,生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组数据,这是决定整座城墙命运的关键。这是他们与暴雨赛跑的最后一搏,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下方,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工人们仰着头,眼睛死死盯着高处那个模糊的身影,手中的工具不自觉地握得更紧。
唐小棠站在稍远处的平台上,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林叙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敬佩,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时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
林叙的身影在风雨中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定。
他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却又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唐小棠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在心中默默祈祷。脑子里在飞速运算。
就在这时,林叙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虽然很快就被疲惫所取代,但那一瞬间的光芒却让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振。
"C3点!X轴偏差:-1.1厘米!Y轴: 0.8厘米!高程:吻合!误差在允许范围之内!"林叙几乎是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吼出来的,声音劈裂,带着完成使命后的嘶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的颤抖。他终于......测完了!最后一个数据!
"收到!C3点!X-1.1,Y 0.8,高程OK!误差允许!"下方的唐小棠几乎是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回应,冰冷的雨水和汗水糊住了她的眼睛,视线一片模糊,她凭感觉在用几乎湿透、字迹快要化开的记录板上,用力刻下这关乎成败的最后一组数据。
巨大的、几乎压垮神经的压力瞬间卸去大半,她甚至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腿软,几乎要瘫坐在湿透的平台上。"林博士!测完了!我们是不是可......"
轰隆------!!!咔嚓!!!
唐小棠那句"可以下去了吧"还未完全出口,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骤停的巨响,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牙酸不止的岩石剧烈撕裂、摩擦声,猛地从他们头顶正上方不远处炸开!声音之恐怖,甚至短暂地、霸道地压过了风雨持续不断的疯狂咆哮!
林叙在喊出数据的瞬间,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身体本能已经让他下意识地猛地抬头。
就在他们上方不远,一处因雨水持续疯狂冲刷、渗透和内部空腔共同作用而早已松动不稳的巨大岩体,在暴雨无休止的浸泡和狂风持续猛烈的震动双重夹击下,终于支撑到了极限,发生了小规模却致命的滑塌!
数块足有脸盆大小、边缘尖锐嶙峋的岩石,夹杂着数量惊人的泥土和碎石,如同死神毫无预兆掷出的投石,朝着他们所在的脚手架平台及其周边区域,劈头盖脸地猛然砸落!
"小心啊!!!"唐小棠的尖叫声瞬间被风雨撕扯得粉碎,只剩下一点破碎的音节。
林叙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
千钧一发之际,他反应快得近乎本能,猛地将身前还有些发愣的唐小棠朝着相对内侧、有更多支撑结构的脚手架平台区域狠狠一推!"躲开!快躲开!"
在这一刻,林叙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想起了沈知时关切的眼神,想起了陈工凝重的表情,想起了这座古城墙上每一块砖石所承载的历史。但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责任感——他必须保护好这个年轻的助手,必须让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唐小棠惊呼着,失控地向后跌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脚手架钢管上,安全帽发出"哐当"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震得她头晕眼花,但万幸的是,她险险避开了那片死亡落石的主要覆盖区域。
然而,林叙自己却因为这奋力一推,彻底失去了原本就极其有限的躲避空间和宝贵的反应时间!
他猛地向侧面扑倒,试图翻滚到脚手架平台粗大的主支撑钢梁下方寻求庇护。一块边缘如同刀锋般锐利的落石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呼啸飞过,"刺啦"一声尖锐的撕裂声,他肩部的冲锋衣瞬间被刮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料下的皮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尖锐疼痛。
但更大的威胁来自脚下——就在他扑倒发力、身体重心失衡的瞬间,脚下那块因雨水长时间浸泡和连续震动本就变得松软不牢的脚手架木板,在落石冲击带来的剧烈震动和他自身重量的猛然偏离下,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咔嚓"脆响,应声而断!
"啊——!"林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呼,身体瞬间彻底失去平衡,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从那断裂的木板缺口处摔落下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林叙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转,能看见雨水以奇特的轨迹从眼前划过,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小时候第一次看到的古城墙,第一次见到沈知时时他那温和的笑容,还有那些在实验室里度过的日日夜夜。
"就这样结束了吗?"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不,还不能结束......"
"林博士!!!不要!!!"唐小棠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不顾一切地扑到剧烈摇晃的平台边缘,向下望去。
万幸!林叙并没有直接摔下那十几米高、足以致命的城墙!他摔在了下方一层稍矮一些的、堆放着一些备用防水布卷和粗绳的脚手架平台上。
但这一摔也结结实实,发出沉重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撞击声!
"呃啊......"林叙蜷缩在冰冷、积着深深雨水的狭窄平台上,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右腿脚踝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钻心刺骨的剧痛,那只脚以一个极其不自然、令人看了就头皮发麻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严重的扭伤或挫伤,甚至可能存在骨折的风险。
左臂的衣袖被尖锐的岩石边缘划开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鲜血几乎是瞬间奔涌而出,迅速在身下浑浊冰冷的雨水中晕开一团刺目惊心的、不断扩大的鲜红!
更糟糕的是,他腰间挂着的那个黑色对讲机,在刚才剧烈的撞击和摔落中脱手飞出,"啪"地一声重重掉在平台的积水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淹没,那代表频道3连接的小小绿色指示灯徒劳地、微弱地闪烁了几下,如同挣扎的最后喘息,随即彻底熄灭——彻底摔坏,沉默了!
"老师!老师!您怎么样?您伤到哪里了?您别吓我啊!"唐小棠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剧烈的颤抖,她手脚并用地从上方平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来,安全帽歪斜到一边,雨水、泪水和冷汗糊了满脸,视线一片模糊。
她看到林叙手臂上那不断涌出鲜血的狰狞伤口,看到他右腿那明显不正常的扭曲姿势,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自责瞬间淹没了她,吓得她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林叙疼得眼前阵阵发黑,额头上沁出的冷汗瞬间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掉,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剧痛交织。
他死死咬住牙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强迫自己从那几乎能让人晕厥的剧痛中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剧烈的疼痛和冰冷雨水的持续浸泡让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他看了一眼那彻底沉默、浸泡在污水中的对讲机,眼神骤然一暗,闪过一丝极快的、深切的无力感,但瞬间又被更强大的意志力压了下去。
这一刻,林叙的脑海中闪过沈知时的面容。他想起了分别时沈知时那担忧的眼神,想起了他再三的叮嘱。
如果沈知时在这里,一定会用那种既心疼又无奈的语气说他太不爱惜自己。这个念头让林叙的心头泛起一丝苦涩,但很快就被现实拉回。
"别慌......冷静!"林叙的声音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嘶哑变形,气息不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和令人心安的力量,强行压下了唐小棠的恐慌,"听我说!按我说的做!"
他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空气刺得肺叶尖锐地疼痛,但比起腿和手臂那撕裂般的剧痛,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的对讲机......摔坏了。彻底...没用了。"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耗尽巨大的力气,喘息变得粗重,他抬起未受伤的右臂,颤抖地指向下方在厚重雨幕中如同微弱萤火般摇曳的抢险探照灯光,"用...用你的!立刻联系下面!立刻!"
他缓了一口气,凝聚起逐渐涣散的精力,一字一句,清晰地下达指令,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告诉他们:C3点最终坐标...X-1.1,Y 0.8!误差...在允许范围之内的!按照公式转换一下具体位置,让锚栓组...立刻!按此坐标打最后那根锚栓!锁定承载钢板!立刻执行!这是死命令!"
唐小棠看着林叙苍白的脸色,看着他强忍痛苦却依然坚毅的眼神,心中的恐惧慢慢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取代。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好!好!我马上!"唐小棠手忙脚乱地、几乎是抢夺般地掏出自己腰间那个沾满泥水的对讲机,雨水不断打在冰冷的屏幕上,她用力用袖子抹了一把,手指颤抖得几乎按不准通话键,好不容易才调回公共频道,用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嘶喊,声音劈裂:"下面!下面锚栓组!听到请回答!林博士测完了!C3点最终坐标X-1.1,Y 0.8!误差允许!麻烦进行一下具体转换,立刻打最后那根锚栓!锁定钢板!重复!X-1.1,Y 0.8!"
对讲机里先是传来一阵滋啦刺耳的电流杂音,接着,一个激动得几乎变调、带着狂喜和紧迫感的嘶吼声猛地炸响:"收到!收到!C3点!X-1.1,Y 0.8!锚栓组!全体都有!动起来!打最后一根!锁定钢板!给老子锁死它!"
下方立刻传来冲击钻更加狂暴、更加急促的轰鸣声,如同发起最后冲锋的号角!
听到这个回应,林叙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他忍着那阵阵袭来的、几乎要吞噬意识的剧痛,继续咬着牙下达指令,声音越来越虚弱,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再联系...灌浆组!最后两组...按原定计划...立刻开孔灌浆!不要停!速度要快!防水布组!优先覆盖...刚完成灌浆的区域!立刻!快!雨...雨太大了!再晚就...没意义了!"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手臂伤口在雨水无情的冲刷下,疼痛一浪高过一浪,鲜血仍在不断渗出。
唐小棠立刻照做,将对讲机迅速调到灌浆组的专用频道,用同样嘶哑的声音大声重复着林叙的指令,每一个字都带着哭腔和颤抖。
所有紧急指令终于传达完毕。
唐小棠看着蜷缩在冰冷积水里、脸色惨白如金纸、手臂鲜血淋漓、右腿明显重伤无法移动的林叙,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自责再次如同冰水般淹没了她:"林博士!您伤得太重了!流了这么多血!腿...腿肯定断了!我...我背您!我背您下去!我们立刻去医院!不能再等了!"她说着就要上前试图搀扶。
"不...行!绝对不行!"林叙猛地抬起头,断然拒绝,声音虽然虚弱,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你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带我下去!下面...下面正在最关键的时候!锚栓没彻底打牢...灌浆没完全封死...防水布没压严实之前...我绝不能离开!我在这里...他们心里...才有底!才能稳住!"
他艰难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雨水不断冲刷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那双因剧痛而失焦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固执地透过雨幕,死死盯着下方A7区核心那片光影晃动、机械轰鸣的施工区域。
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最后的意志力,隔空灌注进去,支撑着那片战场。
这一刻,林叙想起了很多。他想起了自己选择这个专业时的初心,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座古城墙时的震撼,想起了那些在城墙下生活的人们期待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唐小棠,我现在的位置相对是安全的。你...你用对讲机...保持和下面的联系,有任何进展...立刻告诉我。然后你自己...慢慢地、一步一步下去,注意...绝对注意安全!等下面...所有关键步骤...都结束了...再立刻找人来...救我下去。"
他不能动,但他的大脑必须保持运转,必须保持对现场最终的控制!这是他作为负责人的职责,是他此刻存在的唯一意义!
"可是您的腿!您的手臂还在流血啊!一直在流!伤口泡在污水里会感染的!您会失温的!"唐小棠看着林叙身下那浑浊雨水中不断晕开、扩大的血色,看着他那条以诡异角度弯曲的腿,急得几乎要崩溃大哭,巨大的无助感像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皮外伤...死不了...腿只是扭了...你信我,不严重...听我的,快去!"
林叙咬牙,试图挪动一下身体,想靠向背后那卷冰冷的、湿透的备用防水布,获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和遮蔽,却仅仅是这微小的动作就瞬间牵动了伤腿,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袭来,疼得他眼前一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爆出清晰的青筋,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得更紧。
他最终无力地靠在冰冷僵硬的防水布卷上,胸膛急促地起伏,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的颤音。
雨水依旧无情地、铺天盖地地浇在他身上,体温在飞速流失,冰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侵入骨髓,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关磕碰得越来越响。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湿透的眼睫剧烈颤抖着,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集中起正在逐渐涣散的精神,努力去"听"下方传来的、在狂暴风雨声中显得格外珍贵、如同生命鼓点般的冲击钻声、灌浆泵的轰鸣声、以及隐约的人声呐喊——那是与死神赛跑的最后倒计时,是他用伤痛换来的宝贵进程。
唐小棠跪坐在他身边,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看似冷漠的老师,此刻展现出的惊人意志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做担当。
"老师,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您。"她轻声说道,声音虽然依旧带着颤抖,却多了一份坚定。
林叙微微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
他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这份无声的认可,却让唐小棠觉得,所有的恐惧和担忧都是值得的。
风雨依旧在肆虐,但在这小小的平台上,有一种比风雨更强大的力量在悄然生长。
下方,抢险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每一个工人都知道,他们的总工程师正在上方带伤指挥,这份认知让他们更加卖力地工作。
冲击钻的声音更加密集,灌浆泵的运转更加稳定,防水布的铺设更加迅速。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与死神的较量。而林叙,就是用自己受伤的身体,为这场较量争取着最后的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林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唐小棠不停地用对讲机与下方联系,时刻关注着抢险的进展。
"锚栓打好了!"
"灌浆完成了!"
"防水布固定了!"
每一个好消息传来,唐小棠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林叙。而每听到一个好消息,林叙紧绷的神经就会放松一分。
当最后一块防水布被固定的消息传来时,林叙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老师!老师!"唐小棠惊慌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但林叙已经听不到了。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林叙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终于......守住了。
风雨依旧在咆哮,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这座千年古城墙,在这场与自然的较量中,又一次挺了过来。
而那个用自己的伤痛换来这一切的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平台上,脸色苍白如纸,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