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重而黏滞,直到陈工那声“散会”的余音在梁柱间微弱地回响,才被骤然掀起的桌椅挪动声打破。
人们如同从深水中浮起,纷纷起身,动作间带着被紧迫感催逼的仓促。纸张窸窣,低声交谈响起,一种被强行压缩后的焦灼在空气中无声蔓延。
就在这片略显混乱的骚动中,陈工放在旧木桌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尖锐刺耳的蜂鸣,屏幕亮起惨白的光,像一道撕裂沉闷的闪电。
陈工一把抓起,动作快得带风,只对着话筒急促地“嗯”了几声,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眉头死死拧成一个沉重的结,仿佛承载着千钧重压。
“紧急情况!”陈工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一声闷雷砸进凝滞的空气,瞬间压过了所有杂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沉重地砸在每个人心上,“刚接到气象台发布的短时强降水与雷暴大风黄色预警,”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确保这噩耗般的消息清晰地撞入每个人的耳膜,“一个发展极其旺盛的强对流天气系统正在快速东移,预计未来三小时内——也就是今天傍晚十七点前后——将直接、猛烈地影响我们所在区域!”
“降水呢?”有人急切地追问,声音发颤。
“持续性降水!”陈工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峻,“强降水核心时段会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明天下午一点左右!预计整个过程的累积降水量将达到五十到八十毫米,局部地区甚至可能突破一百毫米!最大小时雨强……”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数字都需要莫大的力气,“……预计高达三十到五十毫米!”
“这还没完!”他几乎是吼了出来,目光扫过一张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降水期间极大概率伴有短时雷暴大风!阵风风力预计在七到九级!”
这一组组冰冷、精确、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数据,如同接连砸下的重锤,狠狠夯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持续性降水叠加如此恐怖强度的短时暴雨,对于那早已千疮百孔、布满深层裂缝、内部空腔密布的脆弱古城墙结构而言,无异于最后、最残酷的审判日!
可怕的图景在每一位专业人士脑海中疯狂闪现:汹涌的雨水将化作无数贪婪的触手,沿着每一条裂缝疯狂钻掘、渗透,瞬间填满那些隐藏在墙体深处的危险空腔。
这将产生何等恐怖的静水压力与动水压力(那足以劈裂岩石的水力劈裂效应)!岩土体那本就岌岌可危的抗剪强度,在这种高压水体的疯狂浸泡和持续冲击下,将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急剧衰减、直至崩溃!下方的地基也将被迅速软化、掏空,失去最后的支撑。
后果?唯一的后果就是——那块悬在所有人头顶、名为A7区的“达摩克利斯之石”,将在极短时间内,因为失去所有平衡支点,而发生灾难性的、无可挽回的整体失稳或剧烈滑移!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末日般的预警,窗外的山风陡然变得凄厉狂暴,呼啸声拔高到刺耳的程度,如同万千冤魂在同时嚎哭。被狂风卷起的沙砾和枯叶如同密集的子弹,猛烈地抽打着老旧的窗玻璃,发出噼里啪啦令人心悸的脆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土腥味,以及低气压带来的、仿佛巨石压在胸口般的窒息感,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陈工目眦欲裂,蓄满力量的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桌面痛苦地呻吟颤抖,“这鬼天气!简直是催命符!加固工作必须抢在雨前!必须!否则等雨水灌满那些裂缝和空腔——”
他猛地伸手指向图纸上那个如同恶魔獠牙般的裂缝交汇点,手指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锚杆还没来得及打进去,整个A7区就会被内部巨大的水压从里到外‘撑爆’!或者地基被彻底‘泡软’、‘泡垮’!到时候就全完了!早上回来时,我看到当地抢险部门和增援的专家组一部分人已经到了,已经在西北角外围开始抢挖临时排水沟和堆砌沙袋了,但这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困兽,沉重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目光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时间窗口!被压缩到极限了!沈工,你们现场组……”
“方案必须立刻调整!等不到精细施工了!”
一个清冷、却带着破釜沉舟般决绝与急促的声音,如同冰锥骤然刺破了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林叙猛地站起身!过于宽大的深灰色衬衫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脸色苍白得如同被雨水反复冲刷的旧纸,在刺眼的灯光下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纹路,一种易碎感扑面而来。
但他那双总是微垂着、掩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锐利光芒,死死钉在陈工脸上,刻意地、完全地避开了旁边那道始终追随着他的、带着无声关切的视线。
他手中紧攥的文件夹被捏得咯吱作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泛出缺乏血色的青白。“这种强度的降雨和恐怖的持续时间,原方案风险指数直接爆表!失败概率超过七成!”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工程决策中不容置疑的冷酷与绝对理性,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他几步冲到桌边,绘图笔冰冷的金属笔尖带着千钧之力,“笃”地一声重重戳在图纸上A7区那个令人心悸的裂缝交汇处,仿佛要将所有绝望钉死在那里:“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临时应急加固!刻不容缓!”
“第一,放弃深部锚杆!改用高强度、可快速安装的岩石锚栓(Rock Bolts)配合大尺寸承载板(Bearing Plates)对K3-5交汇点进行表面强制锁固!”他的笔尖在交汇点周围画出一个密集而压迫的网状圈,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深度不够?就用密度和表面约束力来强行弥补!目标只有一个——在暴雨撕裂一切之前,用钢铁的‘紧箍咒’把这颗‘炸弹’的外壳死死箍住!先撑过这场雨!”
“第二,K7裂缝及所有已发现的贯穿或疑似贯穿裂缝,放弃原定压力注浆!改用速凝型(Rapid-Setting)化学灌浆材料进行快速封堵!”笔尖如同复仇的利刃,在几条关键裂缝上狠狠划过,“必须在雨水大规模入侵前,像打补丁一样,把最主要的渗水通道尽可能快地堵死!哪怕只是表面封堵!能挡一刻是一刻!”
“第三,所有计划加固区域上方,紧急铺设重型防水布(Heavy-Duty Tarpaulin)!用沙袋、石块死死压牢边缘!”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冷电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目标——最大限度减少雨水直接冲刷和渗入!能挡多少是多少!”
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才那一连串的指令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与破碎感:“这些临时措施,必须立刻、同步、争分夺秒地进行! 这些应急材料我之前提交过申请,应该已经到位了。”
“陈工,请你立刻协调现场所有力量,包括刚到的抢险队和专家组,统一指挥,先确认材料是否足够,按这个方案全力执行!材料清单我马上精简!”话音未落,他已经唰唰地翻动手中的清单,绘图笔如同无情的判官之笔,毫不留情地将“高强度碳纤维锚杆”、“专用注浆泵”等原方案核心项狠狠划掉,黑色的墨迹几乎要撕裂纸背。
在旁边的空白处,他运笔如飞,笔尖几乎要摩擦出火花,写下一个个在此刻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名词:“速凝化学灌浆(优先聚氨酯类)”、“岩石锚栓套件(M24及以上)”、“大尺寸承载钢板(厚度≥10mm)”、“重型防水布(克重≥800g/㎡)”。
“但是——”
林叙猛地抬起头,额角沁出细密冰冷的冷汗,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最终死死锁在图纸上几个被红笔重重圈出的、微小却至关重要的坐标点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质疑与犹豫:
“这个临时方案,需要几个关键支撑点的精确到厘米级的数据做最终支撑!特别是钢板锁固的最佳着力点(应力集中区)和化学灌浆的精确开孔位置!这些点,我上午的草图有初步标注,但……”
他加重语气,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必须现在!雨前!实地再复核确认一次!误差超过五厘米,临时加固的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完全失效! 纸上推演和无人机影像在最后这‘临门一脚’的精确定位上,存在不可忽视的极限!我马上去现场复核!”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带着一股狠劲说出来的,身体已经微微前倾,呈现出一种随时要义无反顾冲入外面那片狂风暴雨的姿态。
沈知时在林叙提出临时方案时,眉头就已经死死锁紧。此刻听到他决绝的“马上去现场”,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跨到他面前,声音低沉急促得几乎变了调:“林叙!外面风已经大成这样了!随时可能下雨!你要复核的那几个点都在城墙最陡峭、最危险的外沿高处!太危险了!复核工作可以让……”
他想说可以让无人机冒险尝试,或者让身手更灵活、状态更好的队员去,可话到嘴边,却被窗外那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和眼前人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死死堵了回去。
“我一个人去更快!效率最高!”林叙几乎是立刻、粗暴地打断了他,猛地侧过头,冰冷得近乎刻薄、带着强烈抗拒和孤狼般焦躁的目光,第一次在散会后直直地、毫不避让地刺向沈知时,但那冰冷之下,似乎又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颤抖。
“陈工需要坐镇指挥,协调所有临时加固力量的铺开!”他刻意强调了陈工的名字,将沈知时可能提出的任何替代指挥的建议彻底堵死。“GB-SAR的基线架设对后续哪怕暴雨中的毫米级形变监测都至关重要!必须立刻做!还有那些传感器的调试准备、指挥垛口区最后的风险标记、协调人手抢铺防水布……哪一件不是火烧眉毛?哪一件能耽误?”
他把“耽误”和“效率”两个字咬得极重,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经过精确计算的石头,将他所有出于关切的言语和行动意图,都死死地、严密地封堵在“工作必要性”和“全局效率”这堵无形的高墙之外,不留一丝缝隙,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狂风凄厉的呜咽,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纸张被穿堂风吹得哗啦作响,如同绝望的哀鸣。沈佳宜和唐小棠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沈知时被林叙眼中那冰冷的决绝和话语里**裸的、不留情面的排斥刺得心口骤然一痛,下颌线条瞬间绷紧如铁。他清晰地看到了林叙那摇摇欲坠的身体里迸发出的、近乎自毁般的强烈责任感。强行阻拦?他知道,那只会让这根已经绷紧到极限、发出不堪重负悲鸣的弦,“嘣”地一声彻底断裂。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流逝了漫长的几秒,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焦油中煎熬。
“……好。”沈知时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得像是从被撕裂的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能触摸到的无力与妥协。但他的目光却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林叙,不容他有丝毫闪躲,每一个字都清晰、冷硬得如同战地命令:
“带上对讲机!频道锁定3!给我全程保持开机状态! 我要听到你那边的动静!一刻不停!”
“穿上冲锋衣!雨具立刻带好!现在!立刻!当着我的面穿上!”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林叙单薄的、几乎遮不住什么的深灰色衬衫,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担忧。
“只复核图纸上圈出的那几个关键点!确认完数据,立刻、马上、头也不回地给我返回!一秒都不许停留! 不准做任何额外勘察!不准有任何犹豫!”
“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只是第一滴雨点砸下来!或者风太大让你觉得站不稳!或者只是你‘感觉’哪里不对劲——立刻!马上!呼叫! 别管是不是‘小题大做’!听清楚没有?安全!是此刻唯一的第一位!压倒一切!”
他的目光如同高功率的探照灯,灼灼地、几乎要烙刻般地钉在林叙苍白的脸上,传递着如山岳般沉重、不容丝毫违抗的压力。
林叙的下颌线绷得像冷硬的岩石,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沈知时这一连串的命令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锁,让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烦躁与抗拒,那股总是试图将他包裹起来的关切,在此刻危急关头,更像是一种无法摆脱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负担。
他最终极其轻微地、几乎只是颈项肌肉难以察觉地牵动了一下,点了一下头,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个短促而模糊、几乎被风声吞没的音节:“……嗯。”
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抓起那份被紧急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材料清单和那张关乎生死的图纸,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会议室门口,深灰色的背影挺得笔直如标枪,却透着一股急于摆脱一切、甚至是摆脱身后那道目光的仓皇与决绝。
当他经过沈知时身边的那一刹那,那股熟悉的、清冽的茶叶气息,混合着门外汹涌灌入的、充满浓重土腥味和雨前强烈电离气息的狂暴寒风,形成一种极具撕裂感的、矛盾的感官洪流,狠狠地撞在林叙的心脏上,让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狼狈地踉跄了半步。
他几乎是带着一股自毁般的狠劲,猛地用肩膀撞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砰!”门板狠狠砸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冰冷的、狂暴到极致的山风裹挟着沙尘、枯叶和湿冷的寒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咆哮着倒灌进来,瞬间席卷了整个会议室,吹得桌上的文件纸张疯狂飞舞,哗啦作响,如同末日降临前的悲号。
林叙那单薄的身影,如同被外面那片昏暗狂乱、张牙舞爪的天色瞬间吞噬的孤影,毅然决然地投入肆虐的风沙之中,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沈知时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尊瞬间被冰封的雕像,唯有胸腔内的心脏在失控地、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肋骨,带来闷雷般的回响。袖口上那点顽固的、已经干涸成深褐色的泥渍,在会议室摇晃的灯光下,此刻像一个无比刺眼、带着灼痛温度的烙印,烙在他的皮肤上,也烙在他的视线里。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方才极力克制地紧握而微微发白,此刻正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指尖却控制不住地泄露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轻颤。
他的目光沉沉地投向门外那片被狂风彻底撕扯、扭曲的昏黑天地,翻涌的铅灰色云层低得仿佛就压在屋檐之上,如同沉重的穹顶,要将远处的山脊和整座古城都彻底压垮、吞噬。林叙身影消失的那个方向,像一个巨大而危险的漩涡,吸走了他所有的冷静与自持,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空洞与恐慌。
对讲机! 沈知时的视线猛地聚焦在自己腰间挂着的同款黑色对讲机上。他几乎是神经质地一把将它死死抓在手里,冰冷的塑料外壳瞬间被掌心沁出的冷汗濡湿。拇指下意识地悬在通话键上方,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白色。
问他在哪?到什么地方了?催他快点?提醒他风越来越大?——每一个充斥着焦灼的念头都疯狂地想要冲破理智的牢笼,化作电波传递过去。可他不能。
林叙那冰冷抗拒的眼神、那句斩钉截铁的“别耽误时间”、那急于逃离他视线的姿态,如同无形的、冰冷的钢铁壁垒,横亘在他与他之间,让他所有关切的言语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他太了解林叙了。此刻任何多余的“关心”,都会被那个浑身是刺、紧绷到极致的人解读为干扰、不信任和怜悯,只会激起他更强烈的逆反与证明自己的冲动,让他在危险中更加不顾一切。
“频道3,全程开机……” 沈知时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自己刚才下达的命令,仿佛那是一条连接着彼岸的救命绳索,一句能够保佑平安的咒语。
他强迫自己将拇指从那充满诱惑的通话键上移开,只是用尽全力死死攥着对讲机,冰冷的棱角硌得掌骨生疼,仿佛那是连接着林叙生命的唯一缆绳,稍一松开就会彻底断裂。他几乎将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到了耳朵,拼命捕捉着频道3里任何一丝可能传来的细微电流杂音、呼啸的风声、甚至是模糊的呼吸声——哪怕只是一点点证明他还在线的背景音也好!
然而,除了窗外愈发凄厉癫狂、如同鬼哭的风嚎,以及会议室内心跳般的压抑呼吸声,频道3里,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沙沙声。
这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恐惧。
林叙现在到哪了?应该刚到城墙根下吧?还是……已经开始攀爬那陡峭湿滑、毫无遮蔽的危险外沿?风那么大,几乎能把人吹走,他脸色那么差,站都站不稳,那单薄的身体,真的能扛住这狂暴到极致的风压吗?他会不会……沈知时猛地闭紧了眼睛,强行掐断了这个几乎要破笼而出、将他彻底吞噬的可怕念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刺骨的疼痛,才勉强将胸腔里翻腾咆哮的恐惧强行压下去几分。
他强迫自己猛地转身,不再死死盯着门外那片吞噬了林叙的、令人绝望的昏黑。目光扫向正在手忙脚乱快速收拾设备、脸上写满紧张与无措的沈佳宜和唐小棠,还有正拿着对讲机,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联络、调度现场抢险队的陈工,额头上青筋暴起。
林叙说得对,残酷却正确。GB-SAR的基线必须立刻架设、垛口区最后的致命风险点需要标记、防水布必须争分夺秒抢铺上去、那些昂贵的传感器需要调试到随时可用的状态……哪一样都关乎更多人的安全,都刻不容缓。他必须像林叙要求的那样,成为一个高效、冷静、不出错的指挥核心,而不是一个被个人情绪左右的普通人。
“佳宜!小唐!”沈知时的声音陡然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不容置疑的冷硬力度,“带上多光谱和热红外的所有标定板和快速调试手册,立刻跟我去设备间!小唐,你和你那两个同学,拿上垛口测绘的全部工具包和安全绳,五分钟后客栈门口集合,听陈工统一调度!动作快!我们没有一秒可以浪费!快!”
他语速极快,指令清晰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出膛的子弹,不容置疑。他试图用这高强度、高密度的指令填满自己思维的每一寸缝隙,强行驱散那如影随形、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担忧与恐惧。
他率先大步流星地走向设备间,背影在晃动灯光下依旧挺拔,步伐依旧沉稳有力,仿佛一切如常。
然而,那紧握在身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完全失去血色的手;那紧抿成一条冷硬、苍白直线的嘴唇;以及那每隔几秒就完全不受控制地、下意识扫向腰间沉默对讲机的、带着无法掩饰的深切焦灼的余光——都无比清晰地泄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与煎熬。
那缕清冽的茶叶气息,似乎还顽固地萦绕在鼻尖,此刻却与门外疯狂涌入的、代表着毁灭与未知的狂暴风雨气息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无声的、持续不断的、近乎残酷的拷问,敲打着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