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盛夏到深秋 第22章 春渡

三月的风从远山跋涉而来，穿过城市林立的高楼，最终抵达校园时已变得柔和。

它褪去了寒冬的凛冽，转而带上一种黏稠而湿润的气息，混杂着泥土解冻和新芽萌发的味道，悄然漫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教学楼前的玉兰树冒出了毛茸茸的花苞，灰绿色的外衣包裹着雪白的内里，像一支支蘸满淡青色颜料的笔尖，怯生生地向着尚且灰蒙的天空伸展，试图写下一些关于春天的消息。

然而高三的教学楼里，却依然凝固着一种与季节格格不入的紧绷感。

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从教室里传出的咳嗽声和翻动试卷的沙沙声。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粉笔灰和打印机的油墨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等待的沉寂——那是数百个年轻生命被同一件事牵动心弦时，无意识共同创造的寂静。

八省联考的成绩，就在这样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悄无声息地公布了。

没有张榜，没有喧哗。这一次，一切只通过班主任手中那一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成绩登记表，以及每个人手机里那个需要重重验证才能登录的查询系统。

下午第二节课后，数学老师刚抱着教案离开，教室里的空气就微妙地躁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如同水波般在各个角落漾开，又迅速被一种克制的紧张压下去。

同学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手指在桌下悄悄刷新着手机页面。

沈知时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刚刚擦过的玻璃，落在摊开的习题集上，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照得有些晃眼。

他盯着那片光斑，指尖冰凉，甚至有些微微发麻。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某种倒计时，敲打着耳膜。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水般，点开了查询界面。加载的圆圈缓慢转动，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担忧和期待，此刻如同挣脱囚笼的兽，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想起冬暮里那张刺眼的红榜，想起那低了十七分的分数，想起冰冷走廊里刺骨的寒风，以及窗台上那本深蓝色的笔记，和那张写着“你值得更好”的淡蓝色便利贴。

屏幕一闪，数据猛地加载出来。

沈知时：总分674，省排名：97

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674。省97。

数字清晰地印在视网膜上，简单，直接，却带着一种近乎轰鸣的震撼力。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口猛地窜起，瞬间冲过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盘踞在指尖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一点轻微的刺痛感，才让他确信这不是又一个焦虑的梦境。

成功了。

他真的……跨过来了。

不是没有预期。考完感觉尚可，对过答案心里也有几分底。但当这串数字连同那个足以让所有名校敞开大门的排名真正摆在面前时，一种巨大而迟来的释然，还是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紧绷了数月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能够稍稍松弛，带来的却不是狂喜，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以及疲惫深处，一丝微弱却确实存在的欣悦。

但这次他的数学、物理已经发挥到极致了，其他还有可能考到这次的分数，但是这两门难啊。

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斜后方那个座位。

林叙也正看着手机屏幕，微微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出神情。他握手机的姿势很稳，指尖干净，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

仿佛察觉到沈知时的视线，林叙抬起头，目光穿过几排桌椅，与他对上。

没有言语，林叙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颔首，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像是早已知晓，又像是无声的祝贺。

沈知时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温暖而酸胀。

他想起那本如今已被他翻得有些卷边的物理笔记，想起无数个深夜，台灯下那些清晰工整的字迹如何帮他厘清思路，突破瓶颈。

那不是简单的知识传递，更像是一种沉默的陪伴和笃定的相信。

他几乎立刻就想知道林叙的成绩。这是一种自然而迫切的心念，关乎那个曾在他最低谷时给予他支撑的人。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焦灼，林叙的短信很快震响了他的手机。

「林叙：628，省2967。恭喜你。」

简洁，平静，一如他本人。

沈知时看着那行字，心里迅速估算了一下。这个分数和排名，对于林叙心仪的那所顶尖理工科大学而言，稍显惊险，但绝非没有希望。他了解林叙，冷静，自律，目标明确，最后的冲刺阶段，他一定能稳步提升。

他正要回复，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顾淮南的消息，直接炸进群里。

「顾淮南：啊啊啊啊啊620！老子省排四千一！历史最高！普天同庆！晚上小食堂麻辣香锅必须我请客！！@沈知时 @林叙 你俩多少？快报上名来！」

后面跟了一连串撒花和放鞭炮的表情包。

群里顿时又沸腾起来。

「周浩：@顾淮南可以啊淮南！这次进步这么大！」

配图是一个击掌的动图。

「李梦：恭喜淮南！终于突破600大关啦！」

后面是一排鼓掌的表情。

「赵昊：@顾淮南请客请客！我要加两份肥牛！」

配图是一个流口水的表情。

顾淮南立刻回复：「安排！都安排！@赵昊 给你加三份！」

后面跟了一个土豪甩钞票的动图。

沈知时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顾淮南总是这样，情绪热烈得像一团火，能瞬间点燃周遭的空气。

他的成绩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但他那份乐天和仗义，却是他们三人中最珍贵的粘合剂。

他低头打字回复。

「沈知时：674，省97。恭喜。」

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

「晚上香锅多加一份肥牛。」

几乎是同时，班级微信群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瞬间炸开了锅。

「周浩：卧槽！！是人吗？省前100！！！@沈知时大神受我一拜！！！」

后面跟着一连串跪地膜拜的表情包。

「沈子骏：674...这分数是我能企及的吗？@沈知时求分享学习经验啊！」

配图是一个小人仰望星空的动图。

手机接连不断的震动让沈知时的指尖都有些发麻。他滑动屏幕，看着那些或真诚或夸张的祝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阳光透过窗玻璃，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跳跃的文字仿佛也有了温度。

「赵昊：@沈知时清北稳了啊兄弟！记得请客！」

后面跟了一排馋嘴的表情。

「阿瑶：恭喜老沈！真的太厉害了！」

后面是一束绽放的鲜花动图。

然后，他单独给林叙回了一条消息。

「谢谢。没有你那本笔记，我物理最后一道大题肯定拿不下满分。你的排名很有机会，最后三个月，一起。」

他没有说太多矫情的话，但他知道林叙能懂。有些情谊，早已超越了言语的范畴，沉淀在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里。

放学铃声响起，交完手机，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喧嚣声、讨论声、欢呼声、叹息声瞬间填满了走廊。沈知时收拾好书包，一抬头，看见林叙已经站在门口等他，顾淮南则像个多动症儿童一样在他身边蹦跶，迫不及待地分享着打听来的各路“情报”。

“走走走！饿死了！”顾淮南一把揽过沈知时的肩膀，又想去够林叙，被林叙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听说一班那个谁考砸了，我的天，平时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哎，知时你真是给咱们班长脸了！省前一百啊！我爸知道了肯定又得让我跟你好好学学……”

他聒噪的声音如同背景音，渲染着一种真实的、喧闹的生机。

沈知时和林叙并肩走着，偶尔应和顾淮南几句。夕阳的金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和希望的味道。

沈知时微微侧过头，看向林叙。夕阳给他清瘦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也侧过头来。

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多余的话。沈知时只是轻轻弯了一下唇角，林叙的眼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春风吹过湖面泛起的细微涟漪。

那一刻，沈知时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条通往未来的路，或许依然布满荆棘，充满变量，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并非独行。

那些挑灯夜战的疲惫，那些失利后的苦涩，那些无人知晓的压力和自我怀疑，仿佛都在同伴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中，找到了某种安放的角落。

前路还长，高考的终局尚未到来。但冬暮里那场刺骨的寒风，似乎终于在这一刻，被温暖的春风吹散。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带着春天气息的空气，步伐变得坚定起来。

夜幕降临，小食堂里人声鼎沸。

麻辣香锅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年轻的脸庞。顾淮南还在唾沫横飞地讲着笑话，林叙安静地听着，偶尔夹一筷子豆皮。

沈知时坐在他们中间，听着，笑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和身旁真实的陪伴。

窗外，一弯新月悄悄爬上天幕，清辉皎洁。

明天，还有更多的挑战等着他们，但此刻，在这片温暖的喧嚣中，他们允许自己暂时卸下重担，做一会儿普通的少年。

压力从未远离，但它被友谊和理解温柔地包裹，变得可以承受。在这个春夜里，他们吃着滚烫的麻辣香锅，分享着简单的快乐，仿佛所有的艰难都会在这份温暖中慢慢融化。

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他们还将继续前行——蒙着头，咬着牙，但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