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玥璇将目光投向墙壁上威风凛凛、振翅欲飞的有翼龙银像上,缠绕着这具庞然大物的水晶玫瑰历经多年依旧娇艳欲滴地盛开着。而另一侧的照片墙壁上,那宛如工艺品一般精致珍贵的水晶图绘在时刻多年后依旧演绎着战队昔日意气风发的瞬间。
被定格的照片上记录着过去英姿飒爽的身影,而会客厅内却是暮气沉沉的死寂,唯余四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艾伦,你在说什么啊?这并不好笑。”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加帕斯干巴巴的声音响起。
“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直接了当地说,我不认为朱迪特能承担圣骑士的角色。”弗林特疲惫而厌烦地揉了揉头发,“难道你们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加帕斯、科森,我不信你们能忘记,决赛资格离我们近在咫尺,如果不是朱迪特没能救下人来,我们本该能战胜对手!”
“艾伦,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我知道,朱迪特没能守住那一局的下限,但我不认为因此就可以把劣势完全归结到他身上。你知道的,朱迪特的基本功很扎实,所缺的……”
“赛场经验、临战经验。”弗林特干脆地打断了加帕斯的解释,他面带讥讽,“加帕斯,你的最后一舞甚至不是冠亚赛,难道要我像你一样,成为可怜菜鸟成长的垫脚石吗?”
加帕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仿佛被人朝心窝处捅了一刀,瞳孔缩紧,哆嗦着攥紧拳头。
高玥璇快步移到加帕斯身前,将弗林特的视线与她隔绝。
“弗林特,我想你在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旧事重提。”西狄欧语气平平道,“无关的事情等队内训练结束后再说。”
“科森,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弗林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脸上的一抹愧色一闪而过,咬牙道,“也对,只要能满足你的控制欲,对你而言,队友是谁又有什么所谓呢?反正你已经捧起过冠军了不是吗?”
“我再说一遍,如果你们选择留下朱迪特的话,那我退出DGS!”
“训练时间到了,如果你不能冷静下来,那你可以回去了。”西狄欧掏出怀表蹙眉道。
弗林特像是受到了侮辱,愤懑地转身向外快步离开,及至大厅门口,他诧异地看见一个高壮的身影立在门口,随即满脸晦气地啧了一声。
“呵,你们就守着这份可笑至极的组合,盼着冠军的奖杯自己送上门来吧!”
朱迪特沉默着走进内厅,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听了多少。
高玥璇单手搂住失魂落魄的加帕斯,双眼紧盯着另一位魂不守舍的朱迪特。
即便早知道俱乐部中埋着一颗岌岌可危的炸弹,它爆炸时仍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既然人到齐了,加帕斯担任仪祭者,其余人员不变,继续训练。”西狄欧冷冷地催促道,“快点!”
出于意料的,如同幽魂一般的二人在听到这近乎命令的话语后竟真的做出了反应。
高玥璇心中暗松了口气,顺势做好准备。
谢天谢地,她第一次发自真心地感谢科森这条冷血无情的人形毒蛇,毕竟她可不擅长应对这种死气沉沉的场面。
高玥璇这一晚的训练经历不可谓不精彩。
比如她救下被怪物三秒击倒的加帕斯,陪跑在对方身旁却被心神不定的加帕斯一个堪称恩断义绝的隔档操作送到魔族刀下。又像现在,她大胆行事,多次以微小把握成功预判魔族的追逐意图,成功逼出对方技能并溜满三场仪式光荣被挂上十字架后,却看到赶来救援的朱迪特抱着脑袋被魔族击倒在十字架下面。
“抱歉。”
“对不起。”
“糟了,他发现我了。”
……
“没事的、没事的。”高玥璇用宽厚的语气包容道,实则目光似剑,紫发炸起,心中电闪雷鸣。
而另一位白发少爷可不愿意受这份气,他出局后一把扔了耳麦,不悦地瞪着二人。
“我宁愿选萨菲斯的海鱼宠物做队友也不愿意继续受你们的折磨!”西狄欧语气森森,“如果你们俩的目的是折磨我们的话,那很显然你们成功了!”
“科森学长。”高玥璇不认同地出声打断对方,换来满含怒气的瞪视。
“我想加帕斯学姐、朱迪特学长是被今晚的事情影响了心情。”高玥璇状似为两人开脱,她声音中带了十足的柔情与似有似无的压迫感,“我相信他们明天训练时会调整好心态,毕竟报名就在一月后了。”
这素来唇枪舌战、互不顺眼的组合,此时一笑一怒地站在加帕斯和朱迪特身前。一人傲慢地抱臂,一人关切地探身,二人身影宛如一座巨山,压迫得另外一对状况频出的组合连连点头道歉。
“抱歉,我的错……”加帕斯嘴角抽筋,似乎是想维持一贯的嬉皮笑脸,可她僵硬地眨了眨眼睛,眼中水汽弥漫,她用手臂遮掩着脸,冲向楼梯,呜咽着留下一句。“呜……抱歉,我先失陪一下。”
“我的错。”朱迪特几乎要缩成一团,“我愿意退……”
“嘘——”“别添乱!”
高玥璇与西狄欧的声音同时响起。
高玥璇叹了口气,手指楼上,无奈勾起嘴角,说:“我负责学姐,学长来开导朱迪特好吗?”
西狄欧瞥了一眼角落里蘑菇蹲的男人,烦躁地摆摆手。
高玥璇很少拜访三楼,三楼的房间多是客房。在线下赛阶段这里的房间会给选手们居住。而加帕斯因不正当的延毕目的失去了继续居住在学生宿舍的资格,她便干脆收拾了行李住在这里。
高玥璇顺着若以若无地抽泣声找到了加帕斯的房间,她轻敲房门,随着“吱呀”一声响,整个房间映入眼帘,加帕斯正伏在桌子上哭泣,她脑袋顶前方摆着大大小小的长方形相框,里面从左至右有许多张不同的合照,最右边的照片里站着个身穿华服的矮小紫发女孩,年龄不过六岁上下,神情紧张,郑重其事地将双手交叉于腰前,端庄地站好。她身旁站了四个高个子的青年人,身上都佩戴着骨龙玫瑰徽章。而紧挨的另一张照片中,加帕斯佩戴着同款龙晶骸骨的勋章,显然已经成为了战队成员中的一员。
高玥璇浏览着一张一张照片,加帕斯在照片中的模样愈发没个正形儿,肆无忌惮地张扬着笑脸,尽管合照里的队友来来去去换了不同面孔,但她的右手边始终站着一位金发蓝瞳的巫师——正是与他们不欢而散的弗林特。
“是高吗?”加帕斯止住了抽噎,“抱歉,让你担心了吧。”
“你在看照片吗?没见过学姐这个样子吧。你看这里,我那时候总是神经兮兮的,绷着个脸,好蠢的。”加帕斯用手指着照片没话找话。
“没有,我觉得学姐小时候挺可爱的。”
“不,这里的才比较可爱。”加帕斯移向另一张照片,那上面的她露出了雪亮的牙齿,同科森、朱迪特、弗林特四人站在一起,这是唯一一张出现西狄欧的照片。
“每次看到都会很感慨,总感觉上次比赛还在昨天,但摆上这张照片又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明明这个时候那家伙还在装腔作势地耍帅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加帕斯的声音低下去,又忽然扬起,“高,我有件事想和你道歉。”
加帕斯转头,她已恢复了平静,用哭泣后特有的沙哑嗓音说:“高,抱歉,这些日子勉强你了。”
高玥璇呼吸一滞,许久,才问:“为什么这样说呢?学姐。”
加帕斯叹息一声,抱歉道:“因为你好像一直在勉强自己。自从我遇见你,回想起来我从来没看见你休息过。我为此还一直唾弃我自己连一年级新生努力的一半儿都达不到,但——”
她苦笑道:“其实是我们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吧,你的牵制能力在联赛数一数二,你毕竟是初次接触联赛的新手,又是东方人,对于你而言,魔物、地图、咒语、规则……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要从头学起,更况且你还要奔波于学业,适应新环境,我……我自以为比任何人都在乎队友,在乎队伍,但直到艾伦那家伙离开,我才想起我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也许你也……”
加帕斯说不下去了,她惊异自己竟然如此的迟钝,一直以来都漠视对方的重担,还自以为是地期盼高玥璇能够与科森势均力敌。
“学姐。”高玥璇浑身松弛下来,为加帕斯的话语后没有紧跟着熟悉地逐客令。
谢天谢地,她没有又一次遭到驱逐。
“我有着不能停下来的理由。或许,在你们看来有一些沉重,但这恰恰是我所需要的。”高玥璇将后半截话咽回肚子里,她无法向别人坦白那有关于她的冗长而戏剧化的故事,也不指望有任何人理解她的选择。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有些问题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战队能够走多远?能从这里毕业吗?本命剑还能回来吗?要从这里一直生活下去吗?还能见到家人吗?
说到底,既不期待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也无心和谁建立关系,未来的她到底要做什么才好呢?
也许母亲和师父正是看透了她漂泊不定的性子,才想让婚姻成为维系她的根。
她自己的内心也生着一团躁动不安的烈焰,当她闲暇下来时,那微小的火苗便游走在她的身体中,时刻不停地拷打质问着她。
唯有一刻不停地投身于学业,不停地充实自己,她才会感到安宁。
好在虽然她至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明确地懂得自己不想要什么。
哪怕徒劳无功,她也从来没有想要回到过那一方四角的院落。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会引起学姐你的误解。”高玥璇垂眸,“但我可以保证,我的那些做法同进入战队无关,即便我没有加入这里,即便我手边只有一本词典,我也会选择彻夜不停地诵读。”
“学姐,你的邀请解了我当时的燃眉之急,而那笔签约费又帮助另一名女子实现了多年的梦想,使她可以毫无负担地进入学校学习。这……”
“等等。”加帕斯难得正经地举手提问,“你把那钱捐了?”
“不,我借出去了。”高玥璇说道。
“那可算一笔巨款了,你不会被人骗了吧?”
“不,我与她白纸黑字签了协议,要她定期还款,还帮她找了合适的赚钱方法。”
与此同时,某携猫打工的绿瞳女子突如其来地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继续帮教授誊写古文书籍。
“好吧好吧。”加帕斯挠了挠脑袋,毕竟这可是高,高说的话总是自带使人心服口服的魔咒般可信。
她释然地笑了笑,果然,自己先前的那份笃定并非盲目自大、空穴来风。
“高,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咱们还是第一次这样谈心吧,见了你这副模样,我就知道了。果然——”加帕斯死死定住高玥璇,目光带着谴责,“你之前说什么尊敬科森之类的都是蒙我的鬼话。”
“学姐,反应过来了啊。”高玥璇毫无愧疚地掩唇轻笑,“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你这孩子!和科森一样的恶劣。”加帕斯看上去恢复了精神,精神地抱怨,“你知道当我要科森收敛性子,学学你的肚量,改改和你说话的方式。他用怎么可恨地语气让我去治治脑子吗?”
高玥璇抗拒道:“我和学长只要维持现阶段不冷不热的同僚关系就足够了。”
“唉,亲爱的,其实科森还是很关心你的,你知道他写了——”“加帕斯,如果你恢复了精神,就下来训练。”
科森冰冷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震得加帕斯浑身一激灵儿。
“来了,大人!”加帕斯应声道,她朝高玥璇挤了挤眼,“你看,他害羞了。”
高玥璇敷衍地笑着,觉得加帕斯虽然是个好人,但真该去校医室看看脑子。
事情看似告一段落儿,加帕斯也曾向三人拍着胸脯道弗林特只是一时没有想开,承诺一定会将弗林特劝回来,但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弗林特的身影始终不曾再出现在俱乐部中,与之替代的是,一只灰色的信鸽在某日的下午突如其来地扑打着俱乐部的窗子——那是一封来自弗林特的解约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