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横起耳朵,与头顶连成一条两边下垂的弧线,它的瞳孔瞬间收缩,不安地哼唧着蹭了蹭贝琉欧。
贝琉欧张开双臂搂住那巨大的猫猫头,亲了亲对方软乎乎的绒毛。而女士却用脑壳重重地顶了她的一下,随后足部发力,从海崖一跃而下。
“女士!”贝琉欧惊魂未定地探出头来,见女士身轻如燕,优雅利落地顺着石壁离开了,才松了口气。
“你吓到那个孩子了。”高玥璇坐在扫帚上,刚好看到两者离别时的情景。
“……我的错。”贝琉欧眸光暗淡,失落地瘫坐在地上,“不应该说的这么突然而直白。”
“我想那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愿意听到这些的。”高玥璇毫不留情面地讲到,“虽然说你说自己有私事要和父母商量,但其实并没有回家吧,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样贸然地决定去死,真的好吗?”
贝琉欧垂着头,使人不能看清她的神色,她肩部剧烈抖动,良久,她抬起脑袋,神色疲惫而厌倦,说:“你以为他们很想看到我吗?你以为他们会希望我出现在家门口吗!”
“比尤莱一家已经伏法,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你的家乡,他们会……”
“会为我的经历痛哭流涕,然后忧心忡忡着直到有一家人愿意替他们接收我。”贝流欧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我想,如果你不能使他们明白你已经足以成长到自己承担一切,那恐怕是的。”高玥璇说。
“呵,你说得真轻巧。想必你觉得我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巨婴吧!你又懂什么?你又能明白些儿什么!像你这样天生就是幸运儿的家伙,生来就可以呼风唤雨!你怎能理解我的无力呢?”贝琉欧绝望地质问着眼前的紫发巫师。
那段命悬一线的日子,贝琉欧的身体每况愈下,长久地被圈在病榻之上,却自认被任何人都渴望活着。
后来她又被关进窄小的阁楼里,在那密不透风的阴暗逼仄的小房间里,她最先想到救助的对象,自然是她的父母。
直到比尤莱夫人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突如其来地拜访了三层的囚笼,将一封信摔在她脸上。
在阴暗的光线下,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是如此阴森,阴阳怪气地说道:“可怜的米勒太太,她一直在和我道歉,说他们把女儿教坏了。这么看来,这么看来你那粗鄙的父母倒是比你懂事许多。”
比尤莱肆意嘲笑着她那瘦骨嶙峋的儿媳,丝毫没注意到对方眼中暴虐的情绪。
贝琉欧像一头猛兽,手臂青筋暴起,奔上前来,将她的头狠狠地掼在墙上。
“啊!”比尤莱夫人叫声凄厉,像一只待宰的猪,“你这疯女人,你失了心疯了!我绝不会让你好过!你等着!”
贝琉欧恶狠狠地啐她,提拳直冲她面门打去,被对方慌里慌张地闪过。
“对啊,你们不是早就说过我疯了!”贝琉欧灿笑道,“和我身上的魔鬼说去吧!”
看着那自诩高贵的夫人惊惶地逃走,贝琉欧大笑许久,才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信件。
“妈妈回了那样长长的一封信,极尽可怜极近卑微,求那一家人宽宏大量,忍下我这个离经叛道的儿媳。”她双手掩面,嗓音喑哑。
“妈妈特地给我单独写了一封信,让我看清现实,她说我已不再年轻了,说我身无长物,要尽早改了性子。她说她和爸爸把我惯坏了,叫我忘记我以前看得那些杂书,不要幻想一些自己配不上的生活。能嫁到比尤莱这样在当地颇有名望的家庭,已经是我最大的福气,她不想再回到那样长年累月地为我夜不能寐的日子了。”
贝琉欧叹了口气,用红肿的双眼与高玥璇对视:“你知道吗?其实我也觉得我妈妈说的对。我生来就是包袱,不过是从母家的负担变成夫家的负担。”她自言自语道,“但这一切难道是我的错吗?难道我喜欢这样软弱的寄人篱下的生活吗?非得要我顺从我那眼高于顶的公公,随着他贬低我的娘家;无视被我婆母折磨的女仆,这样她就不会记恨于我。”
“难道扭曲的是我吗!你懂让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解下自己衣裙时,他的手揉搓我的皮肤,那种久久挥之不去的恶心和腻滑感吗!所有人!所有人都说我是错了,我不想要!我不想要在这样扭曲的世间继续苟延残喘了!”
“是我不想回家吗?一整个下午,我都徘徊在家附近,我害怕,我害怕母亲开门后看见我露出失望而担忧的眼神,害怕他们厌弃我,我不想继续成为他们的累赘。也不想被送到下一个比尤莱家中!”
当最后一个语调高昂的词从贝琉欧的嘴中脱出时,她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为什么啊,为什么……”她呢喃着,“我知道的,你们只是希望我能作为一个健康人过上你们所期待的普通人的日子,但是……我……那样的生活。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如果我不这样乖僻,如果我能忍住就好了。”
高玥璇从对方绝望地倾诉中看到熟悉的影子,她轻轻地抱住了对方,像是抱住了某一个时间点上放弃自我后随波逐流的自己。
“贝琉欧女士,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不妨试着相信我一次。”高玥璇的声音是如此的平静。
贝琉欧抬起头,与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对视,她嗫嚅着嘴唇,欲说些什么,高玥璇站起身跨上扫帚,示意她坐上。
二人横穿夜空,抵达了贝琉欧心心念念的穹顶星象堂。那宏伟的建筑几乎使贝琉欧说不出话来,就在她迷惑地望向高玥璇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为何时,高玥璇带她一同走进那神圣的建筑。
经过漫长的回旋楼梯后,她们一同抵达了一处青金色石板大门前,还未叩门,一凭空飘摇的鳐鱼晃晃悠悠地穿出来,绕到她们身后,像一张飞毯,不容拒绝地载着二人一同进入校长室。
萨菲拉校长戴了眼镜,她的桌前摆上三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慈祥地向来者笑道:“高,你被嘉玛引领着走进这里的样子如在昨日。但现在你已经成为其他人的引领者了,真高兴再次见到你时,你看上去放松了许多。”
她将头转向贝琉欧,热情地招呼道:“年轻的小姐,不必多言,星星已经将你的到来提前向我预告。现在,我和这位来自东方的姑娘,想为你补上迟来的祝福。”
萨菲拉挥一挥手,贝琉欧身前的地板上喷涌出苍蓝的海水,汇聚成一座托着水晶圆球的雕像。
贝琉欧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每一个逐鹿欧人都知道。她震惊地看向高玥璇,后者回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良久,她呼出一口气,将手放到那晶莹的水晶圆球上。
起先是一阵绿色的微光在圆球中闪烁,如夜空中的萤火一般微弱,随后水晶球中闪现一阵蓝光,几乎将那绿色吞灭,但见那渺小的绿光如同一粒抽枝发芽的种子,逐渐枝繁叶茂,直至盈满整间屋子。
贝琉欧尚未理解这代表什么,她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高玥璇激动地将她环抱住,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亲爱的姑娘,非常奇妙的草元素魔力,我要正式地向你提出邀请,请问你是否想要成为这所学校的一员?”
“当然……”贝琉欧脸上的狂喜一僵,像是被瞬间被冰冻住一样,“我……请您告诉我,我的魔力,其实并不属于我对吧?那本该是……”
忽然她的腰间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触感,回头时,女士正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看着她。
“女士,你怎么会在这里!”贝琉欧讶异极了。
没有为什么,猫想要,猫来到。
“喵。”女士随意地喵了一声,注意力瞬间被校长室里漂浮的各种海洋生物吸引走了,激动地高高竖起扫把一样毛绒绒的大尾巴。
“你也不要小看了这猫妖精了。”高玥璇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贝琉欧一扭头,发现她已经遥遥地站在萨菲拉校长身后。
“你身体里虽有她的至宝,但不过是将你重塑成健康人类,你的寿命和普通人一样,对于她这样天生的妖精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高玥璇严肃地说,“况且你是木灵……草元素巫师,你的身体反可以滋养那东西。”
虽然说效果很微弱就是了。
“抛开一切不提,你至少应该尊重这个孩子选择救下你的那颗心。”
……
心力交瘁的米勒夫人进入大厅,意外地看见那位坚持来访的客人竟然是一名紫发的巫师,她谨慎地开口道:“请问您到米勒家是有什么事情吗?”
米勒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大步上前,焦急地攥住对方的手臂,说:“是……是我女儿有什么消息了吗?该死的比尤莱,那群可恶的魔鬼!哦,我竟然把女儿置于异教徒的手中,我……”
“夫人,我正是为贝琉欧女士的消息而来的。贝琉欧女士已经出席了审判法庭,勇敢地向神会提供了那群人作恶的证据。”
“哦……太好了,那、那孩子现在在哪里!不,我得先写信告诉我丈夫……不对,应该先让人打扫她的房间……”米勒夫人松快双手,念叨着。
“夫人,请听我说完。”高玥璇拉住她的双手,意图让她镇定下来,“贝琉欧女士暂时不会回来了,您放心,她收到了安泽塞恩的邀请,要到学校学习魔法。”
“魔法?你是说那孩子……不,这,她的年龄……你是说一切从头开始……”
“夫人,我是外人,有些事情原不该多嘴。请原谅我的心直口快,年龄并不是问题,安泽塞恩从不拦下任何人求学的脚步。”
“最重要的是——”高玥璇顿了一下,“贝琉欧女士已经不再是那个连站起来都费劲的弱小孩童了,一直以来真的辛苦您们了。就像您说的,她已经长大了。关于她的选择,就请您和老爷,祝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