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下午,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再次传来赵光义的声音。
“前面就是滁州驿站了,天色将晚,今日就在这里歇息,明日一早启程!”
李从宁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装作平静的样子,下了马车。
赵光义让人将李从宁、李煜和小周后安排在驿站后院的厢房里。
厢房外安排了六名宋军侍卫,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却是密不透风地监视。
李从宁走进自己的厢房,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外面的景色。
驿站的院子里积着雪,宋军正在院子里巡逻,因为踩在雪山,脚步听起来格外清晰。
她注意到驿站的后门处,也站着几名侍卫,他们手里分别握着长枪,警惕地看着四周。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公主。”
是赵光义的声音,李从宁心里一紧,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门口打开门。
只见他站在门口,手中托盘上放着一碟桂花糕。
“途中颠簸,公主一路上也没怎么吃东西,担心公主晚上饿着肚子入睡,所以特地送些点心过来,是上好的桂花糕,公主尝尝是否还可口?”
“晋王殿下说笑了,殿下送的定是最好的东西。”李从宁屈身道谢。
“永嘉公主值得最好的!”赵光义上前一步,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廓。
李从宁下意识后退,他却没再逼近,只道:“夜里天凉,公主早些歇息,到了汴京咱们来日方长。今日就先不打扰了,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李从宁看着那碟桂花糕,桂花糕的香气浓郁,是她从前在南唐宫里很喜欢吃的点心,赵光义这次也算是投其所好,可此刻,她却没有半点胃口。
“多谢晋王殿下。” 李从宁轻声道谢,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公主早些休息!”说罢转身离开,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留恋。
侍他离开后,李从宁走到桌子旁,看着那碟桂花糕,陷入了沉思。
她不知道,赵光义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看似关怀的举动,是想进一步监视她,还是想以怀柔的手段控制她。
也许这怀柔的背后,藏着比刀剑更狠的算计,是想让她如花蕊夫人般俯首,还是想借 “恩宠” 断她逃亡的念头,尚未可知。
但李从宁坚信,无论赵光义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会放弃逃跑的念头。
夕阳一点点隐没,驿站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和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窗纸外便映出一道纤细的影子,是窅娘正猫着腰溜进门。
门轴转动时,她特意垫了块从马车上带的绒毯,没发出半点声响。
她身上还沾着灶间的炭灰,裙摆边角沾着雪粒,显然是刚从后厨匆匆赶来。见李从宁目光落在自己脚上,还笑着提了提裙摆。
“公主您忘了?从前在宫里练舞,我能在六寸金莲上转十多圈不落地,方才在后厨绕柴堆窄缝,这点路还难不倒我。”
李从宁心头一动,才想起窅娘为练舞曾在碎瓷上踮脚走,脚步比寻常侍女轻上数倍,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公主!,都按路上说的办妥了!” 窅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却又刻意压得极低,怕惊动窗外的耳目。
“林侍卫趁着侍卫换班的间隙,敲晕了一个巡逻的,换上他的甲胄混了进去,那侍卫的腰牌还在他身上,后厨的人没起疑。刚才他已经把曼陀罗花粉,都撒进厨房的大水缸里了!”
“后厨的放饭时间呢?” 李从宁往前凑了半步,指尖不自觉地捏紧,曼陀罗药效只能维持两炷香的时间,必须掐准每一刻。
“我方才去后厨找炭火,特意打听了,宋军和咱们的宗亲都是哺时快结束时统一放饭,到时候无论是他们用了茶水、热汤,或是吃了饭菜,一炷香内必昏沉,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 窅娘抹了把额角的细汗,语气里满是笃定。
“好,那便定在日入时撤离。”
李从宁点头,日入时分天刚擦黑,药效刚好发作,侍卫昏沉,暮色又能藏住人影,正是最好的时机,“徐尚书那边如何,皇兄他…… 松口了吗?”
提到李煜,窅娘的语气软了些,眼底也多了几分动容。
“徐尚书和皇后娘娘劝了好一阵子,陛下才松口。方才我离开时,还见陛下盯着窗纸上的破洞看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嘴里反复念着百姓都在等活路,活着,才能对得起金陵城里那些盼着他的百姓...... ”
李从宁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半截,她最担心的就是兄长李煜的 “文人风骨”,怕他宁折不弯,不肯走这 逃生的路,怕他觉得逃亡是对君主体面的玷污。如今他松口,这逃亡计划,才算真地有了成算。
“对了公主,张副将那边……”
窅娘忽然顿了顿,眉头轻轻皱起,语气里多了几分疑虑。
“倒没见他有什么明着的异样,可自出了金陵,他总绷着个脸,看上去一直很紧张。方才我想找找他妻儿,却没见着人影 ,按说宗亲都该在后院,怎么偏偏少了他家的人?”
这话让李从宁的眉头也拧了起来。张副将是南唐旧部,从前在军中还算可靠,可自从宋军破城,他们被迫踏上这汴京,张副将确实有些不对劲。
“你稍微盯着些他,若他有任何动静,哪怕是跟宋军多说一句话,立刻来告诉我。” 李从宁沉声道,指尖捏着腕间的玉镯,眼神里多了几分果决。
“放心吧公主!” 窅娘用力点头,“徐尚书会按计划带着老弱妇孺和看管文物的人先走,其余人紧跟,我们断后。”
“好,剩下就是等待,等时机到来!”
窅娘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磨得锋利非常。那是她平日挽发用的,此刻簪尖泛着冷光:“奴婢把这簪子磨利了,若真遇着不长眼的,到时候咱们也能挡上一挡。”
终于,院外传来杂役的吆喝声,“放饭咯!”
声音穿透暮色,在院子里荡开。
李从宁和窅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紧张与笃定 —— 约定的时刻到了。
李从宁快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只见两名杂役推着食车往后院来,车上的陶碗摆得整齐,铜壶里冒着热气,显然是刚从厨房舀的热水。
宋军侍卫已围了上去,有说有笑地领饭,有人直接拿起食车上的粗瓷碗,从旁边水桶里舀水喝 ,那水桶里的水,正是从混了曼陀罗花粉的大水缸里舀来的。
南唐的宗亲也都如常接过饭菜,却没人动筷子,只悄悄将碗碟放在桌下,指尖攥着怀里的干粮,目光都往徐尚书所在的偏院瞟。
不多久,院中的宋军就像被抽了筋骨般,一个接一个晃悠着倒下。刚端着汤碗的侍卫手一松,陶碗摔在雪地里碎成几片。
宋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同时,前院突然窜起一道火光,红焰裹着黑烟冲上夜空,伴随而来的还有呼喊声:“走水了!快救火啊!”
是林侍卫的声音,这大火正是他发的信号。既引开未吃饭的巡逻侍卫,又能掩盖逃亡的动静。
紧接着就是徐尚书的高喊声:“大家快跟我走!”
徐尚书的喊声刚落,后院的宗亲们便像得了号令的归雁,纷纷从厢房里冲出。
小周后扶着李煜也已出来,小周后的裙摆沾了雪,脸色还有些苍白,却紧紧攥着李煜的袖口,没半分慌乱。
李煜的目光掠过满地狼藉,又落在宗亲们的背影上,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将小周后的手攥得更紧,脚步也加快了几分,他终于不再执着于君主的体面,只想着带着这些人活下去。
“还差张副将一家!” 徐尚书的声音从后门方向传来,带着几分焦急,“方才清点,唯独不见他妻儿的踪影!”
“来不及了,快走!”李从宁一声令下,大部队集体撤离。
同时院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名没赶上饭点的宋军举着长枪冲了过来,红着眼要抓反贼。
这几人刚拐过厢房拐角,就被早候在那里的林侍卫和窅娘拦住。
林侍卫手腕一翻,枪杆就往最前面那名侍卫腰眼砸去。
那侍卫没防备,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剩下两人刚要拔刀,窅娘已踩着碎雪扑上前,手里磨利的银簪直刺其中一人的手腕,银簪尖穿透袖口,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李从宁动作极快,短匕已划过另一人的脖子,那人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倒在了地上。
其余几队巡逻的侍卫,也陆续听到动静赶来,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像是催命的鼓点。
为首的侍卫长握着腰间佩刀,目光扫过满地倒下的同伴,又看向挡在后门的李从宁等人,厉声喝道:“反了,竟敢在此作乱,都给我拿下!”
林侍卫立刻将徐尚书护在身后,手中长枪一横,对着冲上来的宋军刺去。
枪尖划破空气,直逼最前面那名侍卫的胸口,那侍卫慌忙侧身躲避,却还是被枪杆扫中肩头,踉跄着后退两步。
窅娘紧随其后,踩着练舞时的轻盈步法,绕到一名宋军身后,手中银簪狠狠扎向对方后腰。
那宋军吃痛,惨叫一声转过身,刚要挥刀,就被李从宁甩出的短匕划破手腕,佩刀 “当啷” 一声掉在雪地里。
同时另一名宋军侍卫举箭射来,箭矢划破夜色,直逼李从宁后背。
林侍卫猛地转身挡在她身前,长枪横扫,将箭矢挑飞出去,同时从腰间解下短刀扔给她:“公主先走!属下断后!”
李从宁接住短刀,却见他手臂的伤口,那是前几日他去太医院寻药时,被瓷片划伤的旧伤,此刻被箭矢擦过,暗红的血渗出来,染透了青灰色的衣袖。
可他半点没退,挺枪而立,将几名宋军守卫全部拦在驿站院内。
“快走!” 林侍卫又喊了一声,长□□向最前面的那人,逼得那几十人连连后退。
此时张副将等人也已经夺过宋兵手中的武器,加入了战斗。
李从宁一边应对冲上来的宋军,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她知道,曼陀罗药效只能维持两炷香,如今已经过去一炷香有余,若不能尽快脱身,等药效过了,他们就会陷入绝境。
看看徐尚书等人驾着宋军的马上,早已消失在徐州驿站的夜色里。
李从宁目光已锁定了院角拴着的几匹宋军战马,“不要恋战,都快上马,且战且退!”
她声音裹着寒风掷出,林侍卫已会意,侧身避开一名宋军的劈刀,脚尖在雪地里一旋,踉跄着扑向院角的马桩。
缰绳被冻在木桩上,他抬手抽出腰间短刀,刀刃在雪光下划过一道冷芒,“咔” 地斩断绳结,两匹棕黑色的战马受惊般扬起前蹄,发出低沉的嘶鸣。
窅娘紧随其后,张副将等人也都已跟了过来。
不远处已大波宋军侍卫渐渐转醒,开始挣扎着爬起来。
其中还有人沙哑地喊着,“拦住他们,别让这些南唐余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