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僻静的回旋楼梯上,她遇到了卢娜。卢娜正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像,画像里的骑士试图用一把小刷子刷亮自己的盔甲,对走廊外的骚动充耳不闻。
“骚扰虻们今晚吃得饱饱的,”卢娜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飘忽,“它们在开一场恐惧的盛宴。但你的网……”她指了指赫尔拉颈间的瓶塞项链,“……把它们很多都挡在外面了。金妮心里的骚扰虻就非常多,多得快要把她的光芒都遮住了。”
赫尔拉停下脚步,看着卢娜。在那双雾蒙蒙的、仿佛能映照出灵魂颜色的眼睛前,她一直精密运转的思维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
“卢娜,”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真实的迷茫,“恐惧……它让人这么痛苦,这么丑陋……它一定是坏的,是必须被清除的错误,对吗?”
她像一个刚刚开始学习辨认情绪的孩子,在向一个看似古怪、却拥有奇异智慧的长者,寻求一个能让她安心的答案。
卢娜转过头,那双大眼睛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灵魂的颜色:“恐惧就像天气,会来,也会走。重要的是,不要让它在你心里筑巢,下更多的恐惧蛋。”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超然的智慧,“而且,有时候最漂亮的月光,是在最深的黑暗过去之后,才愿意洒下来的。”
赫尔拉沉默了片刻。卢娜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某个纠结的点。月光在黑暗之后……这似乎暗示着,痛苦可能是某种更珍贵事物诞生的必要前奏?她点了点头,将那串卢娜送她的项链握在手心,感受着那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守护力量:“我知道了。谢谢。”
她继续走向图书馆,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她不能停止她的剧本,但她可以,也必须,做一些事情。比如,研究那个有求必应屋,让它更能安抚心神;比如,在下次“转播”给真品汤姆时,更加强调那些在恐惧中依然闪耀的、正面的东西(比如哈利的勇敢,赫敏急于查明真相的智慧,罗恩对朋友的维护),去刺激汤姆,也去提醒自己,这一切的“代价”最终是为了什么。
当晚,她摊开那本皮质笔记,羽毛笔在微黄的纸页上悬停。炉火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良久,笔尖才带着一丝迟疑落下,字迹不似往日工整,仿佛记录者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帷幕,已然拉开。
第一幕,以一声无声的尖叫和墙上的血字告终。洛丽丝夫人成了僵硬的雕像,费尔奇的悲伤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几乎要将走廊淹没。我尝到了,那味道……像生锈的铁钉和绝望的咸涩。它让我的内心仿佛感到一阵陌生的、沉重的绞痛。这就是‘同情’吗?比预想中……更难以承受。
金妮……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她站在人群边缘,像一只被暴雨打湿、无处可逃的雏鸟。我能‘看’到那本日记,像一株扎根于她灵魂的黑色毒藤,正欢快地汲取着她的生命力与光明。是我亲手种下的。一种灼热的、名为‘愧疚’的情绪,此刻正像蛇一样啃噬着我的理性。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让她在真相大白前就彻底熄灭。
哈利·波特,命运的指针。他眼中的愤怒与困惑如此鲜明,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他正被推向舞台中央,一如剧本所书写。
而汤姆……我囚笼里的藏品。他在兴奋,在黑暗深处发出无声的狞笑。但他也开始‘看’向哈利了,那目光中混合着嫉妒与毁灭欲。有趣,但也更危险。
西弗勒斯……我的锚点。他的担忧像地窖的阴影一样浓重,包裹着他,也缠绕着我。我知道,他在担心局势,或许……也在担心我。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舞台的灯光、音响、氛围,都恰到好处。
但我开始讨厌这代价。
这冰冷的算计之下,开始渗入温热的、属于‘人’的鲜血与眼泪。
它们很沉重,很混乱……
……但它们,是真实的。”
她放下笔,没有合上笔记,就让那墨迹在空气中慢慢凝固。窗外,黑湖的湖水深不见底,倒映着破碎的星光。霍格沃茨沉睡在寂静与不安之中,暗流汹涌。
她的戏剧,以一次成功的、引发广泛恐慌的“开幕演出”宣告了它的存在。而她这位导演,在冷静掌控全局的同时,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来自人性深处的、名为“同情”的重量。
这重量,让她觉得步履沉重,却也让她感觉自己……更加真实地“存在”于此,与这个世界的悲欢产生了连接。
…
万圣节袭击事件像一层粘稠而冰冷的浓雾,彻底笼罩了霍格沃茨。城堡里的每一块砖石似乎都浸透了不安的气息。
学生们不再单独行动,无论是在走廊穿行还是前往教室,总是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着关于“斯莱特林的继承人”和“密室怪物”的恐怖传言。投向彼此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审视、猜疑,以及**裸的恐惧。欢乐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绷紧的琴弦般的紧张感,仿佛任何一点意外的声响都可能引发恐慌的尖叫。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恐慌中,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像一口沉在幽暗湖底的、正在缓慢沸腾的坩埚。银绿色的装饰在壁炉幽绿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某种巨大生物蠕动着的内脏。
纯血统的学生们虽然表面上也遵循着学校的警告,低声议论着事件的“可怕”,但眉宇间难掩一种“知情者”或“潜在受益者”的优越感。关于“继承人回归”、“清理门户”、“恢复学院荣光”的流言,在缠绕的银蛇雕像下,在绿光闪烁的阴影角落里,如同有毒的藤蔓般悄然滋生、蔓延。
赫尔拉依旧是那个安静的、仿佛置身事外的观察者,蜷缩在她惯常的角落扶手椅里。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周围同学对她态度的微妙变化。
以前,他们对她更多的是因实力产生的敬畏和因她与斯内普院长特殊关系的谣言而产生的疏离。
如今,这种敬畏中掺杂了一丝试探性的、将她视为“潜在同类”或“可能知晓内情甚至参与其中者”的隐晦认同感。
显然,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课堂上展示出的)、斯莱特林身份,以及平日里的神秘做派,让他们自动将她归入了“可能与继承人有关”的行列。
这种认知让她在收集信息时更为便利,但也让她感到一种被误解的轻微不适。
一天课程结束后,她正坐在公共休息室靠近书架的位置,翻阅一本从**区“借”来的、关于古代如尼文在精神防护中应用的厚重典籍,布雷司·沙比尼端着一套精致的银质茶具,优雅地走了过来。茶壶里散发出伯爵红茶特有的、带着一丝佛手柑清香的温热气息。
“看来我们今年的校园生活,注定不会像洛哈特教授的笑容那样空洞无聊了,不是吗?”沙比尼将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轻轻放在赫尔拉手边那张镶嵌着银蛇纹饰的小几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如同涂抹了润滑油的亲切感。“一些真正有趣的……‘变化’,正在水面之下悄然发生。”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休息室入口的方向,仿佛刚刚离开的、讨论着袭击事件的其他学院学生带回了什么有趣的消息。
赫尔拉从布满复杂符文图示的书页上缓缓抬起眼睑,没有去碰那杯茶。她能“品尝”到沙比尼情绪光谱中翻涌的、强烈的投机**与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在分析一道成分复杂、需要仔细辨别其中是否混入毒药的佳肴。
他在评估她的立场,试图从她这里获取确认或线索,或者,是在寻求与潜在权力中心的早期连接。比起初入学校时还残留的天真,他已经有了日后精明形象的雏形。
“变化是世界的旋律,沙比尼,”赫尔拉平淡地回应,目光却并未从那些古老的符文上移开,仿佛对方的试探还不如一个稳定的防护阵列更有吸引力,“而聪明的观测者,会为自己找一个不被潮水打湿鞋子的……安静角落。”
她没有承认任何事,也没有否认任何事。这种模糊而富有深意的态度,在斯莱特林那充斥着密码与潜台词的社交语境里,往往被解读为高深莫测的默认或更有价值的、需要揣摩的暗示。
沙比尼初显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了然的、心照不宣的微笑,他优雅地欠了欠身,没有再多言,便端着茶盘,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壁炉旁那群正在高声议论“下一个会轮到哪个泥巴种”的高年级学生中,仿佛一滴水汇入了河流。
赫尔拉在心中默默更新了沙比尼的标签:“嗅觉敏锐的投机者,可利用,但无趣。” 沙比尼的变化,与这些人的周旋,开始让她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
当然,并非所有斯莱特林都满足于沙比尼这种隐晦的试探和背景式的流言传播。在一次魔药课上,德拉科·马尔福毫不掩饰他的得意,当赫敏·格兰杰(她因为连日来的紧张焦虑和查阅大量资料而精神不济,失手打翻了一瓶珍贵的犰狳胆汁)被斯内普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扣分并训斥时,他故意用不大不小、足以让周围人听见的声音对克拉布和高尔说:
“看来有些人开始害怕了,是不是?连我们万事通小姐的手都不稳了。”他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围几个明显是麻瓜出身、此刻正瑟瑟发抖的格兰芬多学生,“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呢?我爸爸说,密室上次打开的时候,就死了一个泥巴种……这次,恐怕也不会例外。”
“马尔福!”赫敏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与不屈的火焰,“如果你知道什么,如果你和这些袭击有关……”
“我知道什么?”德拉科拖长了腔调,语气轻佻而残忍,“我什么都不知道,格兰杰。我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某些人正在为他们的……血统,付出代价。”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享受着周围斯莱特林学生投来的、混杂着赞同与恐惧的目光。
斯内普如同一道撕裂阴影的黑色闪电,骤然出现在德拉科身后。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毒汁,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几个邻近的格兰芬多学生几乎要窒息。
“管好你的舌头,马尔福先生。”斯内普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冰锥敲击在石面上,“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亲身体验一下,清理一新咒语的另一种创新应用方式——比如,清理你满脑子的……陈年污垢。”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剐过德拉科瞬间僵住的脸。“现在,所有人,重新专注于你们手里的坩埚!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与课堂无关的……噪音!”
在那一瞬间,赫尔拉能捕捉到他紧绷的侧脸和眼底深处那一丝几乎被完美隐藏的……深沉的忧虑。那不仅仅是对课堂秩序的维护。
他明显偏袒了斯莱特林。德拉科在最初的惊吓后,迅速恢复了那副得意的模样,挑衅地看了哈利一眼。而哈利和罗恩则只能用燃烧着怒火的眼神,死死瞪着斯内普那迅速转身、黑袍翻滚的背影。
赫尔拉静静地搅拌着自己坩埚里已然呈现完美紫水晶颜色、散发着舒缓香气的活地狱汤剂。她能感受到教室里涌动的恶意、愤怒、恐惧与不公。德拉科的低级挑衅是她剧本之外的多余戏码,但恰恰反映了当前校园内部分裂和对立的加剧,以及纯血理念的公开宣示。这种环境,正是她的赝品汤姆汲取负面能量、滋养壮大的绝佳温床。
她尤其注意到,坐在前排的金妮·韦斯莱,在听到德拉科那句“死了一个泥巴种”时,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得像她面前用来记录的羊皮纸,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银质小刀。赫尔拉能“看”到,缠绕在她身上的、源于赝品汤姆的黑色能量,因为这句恶毒的话语和她自身巨大的恐惧与负罪感,骤然变得浓郁、活跃,如同附骨之疽,更加疯狂地侵蚀着她的生命光晕。
当晚,赫尔拉再次“探访”了囚笼中的汤姆。她没有给他任何准备时间,直接将白天魔药课上那一幕——德拉科的恶语和金妮濒临崩溃的反应——如同展示实验记录般,冰冷地投射进他的意识。
囚笼中的黑暗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传出混杂着扭曲快意与评估意味的波动:"看吧…恐惧在生根发芽。马尔福家…至少懂得欣赏黑暗绽放前的美感。"
"美感?" 赫尔拉的意识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冻结了他那点可怜的沾沾自喜。"那不过是噪音。你真正的价值,在于让你那可怜的复制品,精准地执行我的剧本,从那个女孩的灵魂中,榨取出我需要观测的数据。你的‘欣赏’,无足轻重。"
汤姆的意识因这直白的贬低而尖锐起来,那尖锐中裹挟着对另一个存在强烈的恶意:"但那个波特!他凭什么…凭什么总能僭越地占据焦点!甚至连那个即将枯萎的容器,都用那种…令人作呕的目光看向他!"
赫尔拉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丝针对哈利的、近乎本能的嫉妒。这很好,一种强烈的情绪,无论是爱是恨,都是可以用来塑造和控制的把手。
"你的视线应该停留在何处,由我决定。" 她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制力,如同给躁动的野兽套上缰绳。"专注于你的任务。让你的赝品汲取养分,推动命运之轮走向我设定的终点。至于你," 她的意识流里透出绝对的掌控,"你唯一的权利,便是在此地,作为我的所有物,安静地见证这一切。"
她不再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利落地切断了连接,将他后续翻涌的、不甘的怨毒彻底隔绝在囚笼之内。她能感觉到,他愤怒,但他更恐惧于被剥夺这唯一的“观察”权限。这种用“权限”来代替“自由”的给予,正是她要达成的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