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寒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霍格沃茨魁地奇球场。看台上挤满了裹着厚厚围巾、戴着兜帽的学生,他们呼出的白气在冷冽的空气中交织,与场上球员高速飞行带起的气流混在一起。对于大多数而言,这是激动人心的一天;对赫尔拉而言,这是一场情绪浓度过高的盛宴。
她被安置在教师席旁一个相对独立、且有遮挡的位置。这显然是斯内普的手笔——既保证她的安全与视野,又将她与喧闹的人群隔开,同时,这也是向邓布利多以及其他可能窥探的目光,展示一种无声的掌控。
比赛开始前,空气中弥漫的兴奋、紧张、学院荣誉感,像一锅煮沸的、过于甜腻的浓汤。赫尔拉小口呼吸着,细细分辨着其中的成分:格兰芬多那边是炽热的、不加掩饰的期待,尤其在韦斯莱双胞胎做了个危险的俯冲动作后,爆发的欢呼几乎形成一股灼热的气浪;斯莱特林这边则更冷冽,带着算计和势在必得的傲慢,尤其在德拉科·马尔福大声炫耀他父亲承诺如果他入选队就买光轮2001时,那股混合着嫉妒与虚荣的情绪格外刺鼻。
她的目光掠过喧嚣的人群,落在场地中央。西弗勒斯·斯内普,作为本场裁判,穿着一身漆黑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长袍,骑在一把老旧的扫帚上,悬浮在半空。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冰冷的、悬浮在欢乐海洋上空的黑色标点。
比赛开始,鬼飞球被抛出,场面瞬间陷入混乱而有序的激烈争夺。
斯内普的裁判风格,一如既往地……具有鲜明的个人色彩。他对格兰芬多的每一次身体冲撞、战术犯规都吹罚得极其严厉,刺耳的哨声伴随着他滑腻而冰冷的警告,如同毒蛇吐信;而对斯莱特林队员几乎相同的动作,他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只是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这种毫不掩饰的偏袒,引来看台上格兰芬多学生们一阵阵愤怒的嘘声和不满的咆哮。
赫尔拉静静地“品尝”着。她能清晰地“尝”到哈利·波特(「勇气之火」)在高速飞行和躲避游走球时,那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如同一束凝聚的火焰;也能“尝”到赫敏·格兰杰(「智慧之光」)在看到不公平判罚时,那因愤怒和无力而微微颤抖的理性光辉;她甚至能“尝”到罗恩·韦斯莱为朋友呐喊助威时,那简单而炽热的忠诚,像一块刚出炉的、粗糙却温暖的面包。
然而,她的注意力,更多是停留在那个黑色的裁判身上。
她“尝”到斯内普的情绪并非简单的“偏袒斯莱特林”。那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程序化的执行——执行他内心对格兰芬多(尤其是对波特这个姓氏)固有的厌恶,并将这种厌恶通过规则(或者说,对规则的扭曲执行)具现化。但在这种冰冷的底色下,当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是在哈利·波特身上短暂停留时,赫尔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复杂、被层层掩埋的东西——那并非关心,而是一种……基于某个沉重承诺而产生的、高度戒备的责任感。他必须确保这男孩活着,至少在完成他的使命之前。
就在这时,一丝不和谐的、冰冷的恶意,如同投入热汤中的一滴墨汁,引起了赫尔拉的注意。
她的视线转向教师席另一端。奇洛教授裹着他那身充满大蒜味的厚重头巾,正紧张地搓着手,结结巴巴地和旁边的斯普劳特教授说着什么,看起来和周围那些为比赛激动的教授没什么不同。但在那层浓烈的、近乎表演的紧张与懦弱之下,赫尔拉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潜藏的、如同墓穴深处渗出的寒意——那是贪婪,是渴望,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目标确认。一个冷静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突然,场上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哈利的扫帚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翻滚,像一匹试图将骑手甩下去的烈马。他双手死死抓住扫帚柄,身体在空中危险地摇摆,随时可能坠落。
“是恶咒!”赫敏尖叫起来,她迅速掏出望远镜,四处搜寻,“有人在念咒——是斯内普!他在盯着哈利!”
赫尔拉看到赫敏和罗恩挤过人群,朝着教师席下方斯内普所在的方向冲去。但她自己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空中那个黑色的身影上。
斯内普的扫帚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贴近哈利,他的嘴唇快速翕动,黑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冰冷。他在念反咒。赫尔拉能“尝”到他此刻的情绪——冰冷的愤怒底下,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这焦急并非源于对哈利本身的关心,而是源于任务可能失败的后果,以及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与莉莉有关的牵连。
一种微妙的不悦,在赫尔拉心底泛起。
这感觉陌生而清晰。并非因为哈利身处险境,而是因为——她的魔药大师,正在为另一个(尤其是姓波特的)人耗费心神,甚至可能因此陷入窘境。她不喜欢看到他被干扰,不喜欢看到他因“别人”而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
当赫敏成功挤到斯内普正下方的看台,用咒语点燃他黑袍下摆时,橘红色的火苗窜起,引起一片惊呼。
就是现在。
赫尔拉没有动用任何强大的权柄去直接碾碎那遥远的诅咒,那太显眼,也太无趣。她只是调动了那丝刚刚萌芽的、对空间的浅层理解。她周围的空气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仿佛镜头的一次失焦。
下一刻,她的身影从受保护的座位上消失,如同被擦去。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出现在了奇洛所在看台的边缘,一个光线昏暗的立柱阴影之下。
她选择这里,是因为角度刁钻——大部分人难以瞬间察觉,但正处于奇洛眼角的余光里,且能让她清晰地“看”见他后脑那微弱却腐臭的灵魂波动。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短暂得如同幻觉。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移动,除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奇洛。
他正全神贯注地低声念诵着恶咒,后脑勺传来主人焦躁而狂怒的催促。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身影——那个苍白、安静、被斯内普严密保护的一年级女孩。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浓密的黑发衬得她小脸毫无血色,仿佛一个精致的瓷偶。但她的眼睛……那双过于空洞的黑眸,此刻正穿透他厚重的头巾,仿佛直接“锁定”了他脑后那不能言说的秘密。
然后,他看见了她嘴角的变化。
那不是孩童的微笑,也不是好奇的表情。那是一个极淡、极缓慢勾起的弧度,冰冷,洞悉,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知道你是什么,而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你的把戏,在我眼中无所遁形。”
她没有使用任何力量攻击他,她只是“出现”,并“展示”了她的“知情”。对于伏地魔这样一个依赖恐惧和秘密生存的存在,这种**裸的、被更高位格看穿的认知,比任何魔咒都更具毁灭性。
“!!!”
奇洛的吟诵戛然而止。
诅咒的链接,断了。
空中,哈利的扫帚猛地停止了狂躁,他险险地重新爬稳,大口喘着气。
第二个注意到赫尔拉消失又出现的人,是斯内普。
他刚刚用魔杖指着自己袍角的火焰,念诵熄灭咒,眼角的余光习惯性地扫向赫尔拉的位置——空了!
那一刻,一种近乎冰冷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但下一秒,他就在奇洛所在的看台阴影里,看到了她平静的身影。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诅咒的中断,并非他反咒的功劳,也并非波特小子的运气。
是她。
她只是“出现”在那里,用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做到了他需要念咒才能做到的事情。
一种混合着后怕、震惊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比赛最终以哈利·波特在所有人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时,猛地将金色飞贼吞进嘴里而告终。格兰芬多的看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淹没了斯莱特林们的抱怨和斯内普冰冷的、宣布比赛结束的声音。
奇洛教授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看台上逃离,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个阴影中的女孩。
斯内普迅速降落到地面,无视了袍角那块难看的焦痕和周围格兰芬多学生投来的愤怒目光。他大步走向教师席,目光始终锁定在赫尔拉身上。她已经恢复了那副缓慢、空洞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移动、用眼神逼退黑魔法防御术教授的人不是她。
而在城堡最高的塔楼上,一双锐利的蓝眼睛也将赛场上那微妙的空间涟漪尽收眼底。阿不思·邓布利多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捻着一颗柠檬雪宝,却没有送入口中。
“不再满足于观测了么,我亲爱的‘客人’?”他轻声自语,半月形眼镜后的目光深邃如渊,“开始主动介入,划定领地,甚至……展示力量了。”
他看向窗外重新恢复欢乐的球场,又望向斯内普和那个女孩消失的地窖入口。他知道,棋盘上的平衡已被彻底打破。是时候,进行下一次,也是更直接的“对话”了。
当晚,地窖,赫尔拉的房间里。
斯内普站在她面前,黑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未曾平息的波澜。他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异常干涩的声音开口:
“您今天……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冒险的事。”他的声音紧绷,带着竭力压制后的痕迹,“您将自己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下。”
他指的是伏地魔。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位黑魔王不是处于如此虚弱和依附的状态,如果他的反应更激烈一些……后果会怎样。
赫尔拉陷在墨绿色的沙发里,闻言,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我只是换了个地方‘观看’。”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您惊动了他。”斯内普强调,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后怕,“这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更加……不可预测。”
“哦?”赫尔拉歪了歪头,那双深邃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新奇的、如同品尝到未知美味般的光泽,“我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害怕。”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当时奇洛(以及他脑后那个存在)瞬间崩溃的情绪波动,“他的‘恐惧’……味道很特别。带着腐朽和……虚弱的甜腥气。”
斯内普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超然与孩童般残忍好奇的表情,一时语塞。但紧接着,通过灵魂烙印,一段清晰的、不属于他的感知回溯而来——正是那一刻,她心中涌起的那股针对奇洛/伏地魔的、冰冷的“排斥感”与“维护欲”。那感觉如此直接,不容置疑。
但紧接着,赫尔拉的话锋微微一转,她的目光落在他黑袍下摆那片焦黑的痕迹上,眼神里那点玩味的光芒沉淀下去,变得清晰而认真:
“而且,”她的声音依旧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确定,“我不喜欢看到有人……弄脏我的东西,西弗勒斯。”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斯内普层层包裹的防御。不是因为“东西”这个物化的词汇,而是因为“我的”这两个字所蕴含的、绝对的占有与庇护。来自于一个他献上灵魂效忠的、位格崇高的存在。这种维护,与他记忆中来自莉莉的温暖关怀截然不同,它冰冷、任性,带着神明般的理所当然,却同样……不容置疑,并让他灵魂深处某个早已冻结的角落,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牢牢锚定的悸动。
斯内普沉默了。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小脸上那初生的人性(是占有欲吗?还是仅仅将他视为不容他人置喙的所有物?)与亘古的神□□织成的复杂光晕,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纳入某个特殊领域严密保护起来的奇异感觉,悄然漫上心头,奇异地冲淡了之前的担忧与震惊。
他微微垂下眼帘,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重新封存于那双漆黑的眸底。
“我明白了。”他最终只是低声回应,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他明白,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超越了简单的主仆或契约。他们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命运共同体。在邓布利多的棋盘和伏地魔的阴影之下,共享着一个危险而致命的秘密,并且,他明确地处于她的羽翼之下。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霍格沃茨的师生们发现,奇洛教授似乎患上了重感冒,他请了假,缺席了次日的教职工午餐聚会,据说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休养”。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并非感冒,而是源自一种更深层的、无法言说的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