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办公室的夜晚变得格外漫长。
在第一次“观测”之后,阿不思·邓布利多久久地坐在他那张高背椅上,指尖抵成塔尖,仿佛要将空气中残留的、那种规则被强行扭曲的触感彻底解析。福克斯不安地抖动着尾羽,发出低沉的咕哝,似乎在回应着主人心中翻涌的惊涛。
最初的几天,邓布利多是纯粹的研究者。他调动了毕生积累的知识与人脉,试图将赫尔拉归类。他埋首于古老典籍,与尼可·勒梅进行着加密的通信,试图用已知的魔法体系去框定那个黑发女孩。
“某种未知的魔法生物?不,摄魂怪只留下绝望,而她……她在品尝希望。”
“某种古老诅咒的载体?不,诅咒充满扭曲与痛苦,她的存在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异界入侵者?不,她的规则渗透力,更像是在收回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理性的堡垒在一条条线索面前逐渐崩塌。尼可·勒梅的回信中点明了“行走的法则”与“收回散落权柄”;福克斯异乎寻常的警惕与共鸣;赫尔拉自己对“循环韵律”和“补益”的提及……所有这些碎片,最终都指向了那个连他都感到战栗的古老传说——死神。
不是神话象征,而是那个制造了死亡圣器、执掌生命终点的、活着的规则化身。一个推测在他脑中成型:死神的权柄或许在远古被分散了,而赫尔拉,就是权柄意识自身“残缺”后,行走于人间的收集者。
为了验证这个疯狂的猜想,他进行了一次危险的试探。他将一张沾染着微弱“终结”概念的古老卡片“无意”中掉落在赫尔拉面前。那一刻,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瞳孔深处那点白色星芒,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巨龙嗅到了自己宝藏的气息。
理性发出了最尖锐的警报。他面对的,很可能是死亡本身。
然而,当理性的判断落定,情感的深渊便张开了巨口。一旦接受了“死神化身”这个设定,无数被他深埋的回忆便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阿利安娜——他永远停留在少女时期的妹妹,那双纯真的眼睛。
阿不福思——他愤怒的、永远无法原谅他的弟弟。
母亲坎德拉——在家庭悲剧中悄然逝去的温柔身影。
这些面孔在他眼前晃动,像魔咒一样缠绕着他。他知道与死神交易的危险,他知道干涉生死循环的代价。作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他应该立刻封锁消息,将赫尔拉隔离,甚至……考虑最极端的危机方案。这是最理性、最符合“更伟大利益”的选择。
在第二次“研究”开始前,邓布利多在办公室中央站了许久。墙上的历任校长肖像仿佛都在无声地注视着他,提醒他作为守护者的职责。他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加强监控,甚至准备最极端的预案。与一个疑似“死神”的存在做交易,无异于将整个魔法世界的平衡置于悬崖边缘。他面前仿佛有两条路:一条是理性的、守护者的路,冰冷而正确;另一条是情感的、属于一个背负着罪孽的哥哥的路,危险却……充满致命的诱惑。
但当他看向墙上阿利安娜那永远纯真、永远停留在少女时期的画像时,所有理性的堡垒都开始崩塌。他想起了她最爱吃的柠檬雪宝,想起了她死前那个夏天,阳光有多刺眼。
“就赌这一次。”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声音里充满了连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决绝。“为了一个说‘对不起’的机会……如果灾难因我而起,那就由我这把老骨头,来承担永恒的诅咒。”
最终,他伸出手,从水晶罐中取出一颗柠檬雪宝,轻轻放在办公桌的对面。这不是糖果,这是他的投诚状,也是他的赎罪券。
校长办公室内,第二次“研究”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氛围中开始。
赫尔拉觉察到了邓布利多对她的推测——死神嘛,离谱又理所当然,毕竟她所知的隐秘知识,除了死神外的神明战死在了万年前,权柄为她所有,还能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与传说的只剩下死神——那个懦弱的怯战者,但她没有什么抗拒,死神的权柄她也会夺过来,理所应当,她也可以是死神。
邓布利多没有使用任何探测魔法——至少没有显性的。他只是再次召唤出那只璀璨的银色凤凰,看着它如同上一次一样,被赫尔拉周身无形的规则力场牵引、拆解、吸收。整个过程,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探究,更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于“阅读”的专注,仿佛想从赫尔拉吸收能量的细微反应中,解读出某个宇宙的奥秘。
当最后一点银光融入赫尔拉体内,她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暖色,瞳孔中的星云缓慢旋转,比之前更加稳定。办公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福克斯偶尔梳理羽毛的窸窣声。
邓布利多没有立刻说话。他缓缓坐回椅子,从半月形眼镜上方望着赫尔拉,眼神里是历经沧桑后的温和,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被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脆弱。
“感觉如何,我亲爱的孩子?”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像秋日午后的阳光,“希望这次的能量没有太过……‘强劲’。”
“恰到好处,校长先生。”赫尔拉轻声回应,她的目光落在邓布利多面前那盘从未动过的柠檬雪宝上,“其中的‘韵律’……比上一次更清晰了。它正在……填补某些空白。”
她再次用了“韵律”这个词,并暗示了“填补空白”,这隐晦地指向了权柄的回收与补全过程。
邓布利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晶莹的糖果,没有拿起。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定决心。当他再次开口时,话题似乎跳脱了研究本身,语气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闲聊般的随意,但那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紧张。
“你知道吗,人老了,总会忍不住回想过去。”他蓝色的眼眸透过镜片,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凝视着回忆,“我有个妹妹,她叫阿利安娜……她很喜欢吃这种柠檬雪宝。小时候,我总会想办法给她带一些。”
他没有看赫尔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无形的存在倾诉。
“我常常想,在那个我们无法触及的国度……像她那样生前喜爱甜食的人,是否还能品尝到这种……简单的快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又或者,死亡会带走这一切,只留下我们生者徒劳的怀念?”
这是一个问题,但更像是一声祈祷。一个来自本世纪最伟大巫师的、关于彼岸世界的、充满人性软弱的探询。
斯内普站在阴影里,屏住了呼吸。他明白这个问题的重量,它直接触及了邓布利多最深的伤口,也触及了赫尔拉所代表的权柄核心(斯内普并不了解赫尔拉具体的权柄)。
赫尔拉缓缓转过头,第一次,她没有用那种观测者般的、空洞的眼神看着邓布利多。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躯壳,看到了那个始终被困在妹妹死亡那一刻的、悲伤的哥哥。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福克斯轻柔的呼吸声。
然后,赫尔拉用她那特有的、轻缓而空灵的嗓音,给出了一个既维护了死亡法则的庄严,又留下了一丝微妙希望的回复。
“校长先生,”她轻声说,目光仿佛穿透了现实的帷幕,看到了更深层的规则交织,“被中断的旋律,并非注定要以寂静告终。”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在寂静中回荡,然后才继续,声音如同耳语,却带着法则般的重量:
“当遗失的乐章被寻回,当破碎的循环得以圆满……”
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邓布利多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星云仿佛在演绎着生与死的古老舞蹈。
“曾经戛然而止的曲调,或许……能有机会,谱写出新的尾声。”
她没有承诺,她只是描述了一个当她的终极目标实现后,世界可能呈现的图景。她将复活阿利安娜的可能性,捆绑在了她自己回收所有权柄的宏大进程之上。
邓布利多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肺部第一次真正灌入了空气。他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住了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希望,这个他早已为了更伟大的利益而深埋的情感,如同最顽强的藤蔓,破土而出,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
但下一秒,毕生的智慧与责任如同冰水浇下。与死神交易?代价是什么?大规模的复活会带来怎样的混乱?眼前的存在,是机遇还是陷阱?
他抬起头,眼中是血丝与一种近乎虚脱的清明,声音沙哑而异常坚定:“我一生都在与试图打破生死规律的黑魔法作斗争。如果你展示的‘新尾声’,需要践踏最基本的自然法则,或者需要牺牲无辜的生命作为代价,那么,无论它多么诱人,我的答案都是拒绝。
他在试探,也在划定底线。他需要知道,这位“死神”的法则是什么。
赫尔拉静静地看了他几秒,仿佛在解析他话语中的每一个维度。“秩序的循环,优于混乱的永恒。”她轻声说,“我要的是‘圆满’,而非‘颠覆’。你的担忧,毫无意义。”
这句话,成了说服邓布利多的关键。她理解并似乎认同某种“秩序”,这比任何承诺都更重要。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再次开口,那口气息颤抖着,却带着孤注一掷的重量:“每周一次……”
他轻轻将那颗柠檬雪宝推向赫尔拉的方向,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仿佛在献上祭品,又像是在确认盟约。
这一刻,邓布利多与赫尔拉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研究者或监控者,他成为了她“追寻乐章”过程中的一个潜在的、心照不宣的协助者。为了那个“新的尾声”的微小可能性,他愿意成为这场危险博弈的一部分。
赫尔拉看着那颗糖果,又看了看眼前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生命力的老人,极其缓慢地,伸出苍白的手,将糖果拿了起来。
她没有吃,只是将它握在手心,感受着那微小而坚实的甜意。
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糖果。这是一个联盟的象征,一个由希望与贪婪共同铸就的、通往未来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