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第66章 第 66 章

感怀完了实际问题来了。这种酸浆点制的豆腐，张家向来压得水分较少，比起陆岑川他们平时卖的豆腐能缩水三分之一不止。也就是说，一斤豆子产出豆腐的数量，至少减少了三分之一。

这样一来就有乐子了，豆腐本来就走个薄利多销，这三分之一水分砍掉，连薄利都没有，只能剩下多销了。陆岑川果断不干了，要求张老头把豆腐点的嫩一些，没想到却遭到了张老头从未有过的拒绝，

“我祖传的豆腐就是这个样子！”以前做不出来是没辙，现在能做出来了，别想他改一分一毫！

“……哦~”

陆岑川高深莫测的应了一声，然后叫在一旁等着结果的广胜跟宁子该干嘛干嘛去，才又对张老头到，

“那您就自个儿卖去吧，咱们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这亏本的买卖我不来。”

“反正这豆子也是您的，柴火一会儿我使唤广胜哥多给我砍点儿回来补齐了，我就当您没白用。方法呢您也学会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好留您的了。”

“您自个儿加油啊~！”

说完挥了挥手，笑着把张老头扫地出门。

张老头肺都要被她气炸了。

但身为一个固执己见不听人劝的臭老头，张老头魄力十足的贯彻了他的倔脾气。

他已经找回了祖辈的手艺，还怕不能回复曾有的荣光么！？

自己卖就自己卖！他走了好几十年买卖了，还卖不出点儿豆腐了！？

不得不说，张老头几十年的买卖不是白做的，这会儿豆腐的口感也提上来了，因为良好的韧性和味道，确实有不少人光顾。

张老头也不知道是自己悟到的还是受人启发，竟然还打起了怀旧牌。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冲着他这份来自于祖辈“回忆中的口感”，也很是买账，还有人当面跟他聊起了从前，惹得张老头的心都变得诗意了起来。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享受了几天从没有过清货感觉的张老头，还没来得及膨胀，就被张苗苗一句亏本戳清醒了，

“……爹……您知道夏姑娘从李家大哥手里收豆子……是多少钱一斤么？”

“能是多少？”

收粮食的商人只给三文钱，卖到城里也就这价钱，一斤豆腐才能赚多少？她能给多少？不愿意坚持祖辈手艺的原貌，还大咧咧的说不干这生意，过了这么几天，提起陆岑川张老头还是有点儿生气，这时也就冷哼着问到。

张苗苗看他脸色就知道又犯轴了，嚅嗫到，

“五文钱一斤。”

“什么！？”

张苗苗难得的还没有说完，但不说不行啦，自家老爹这豆腐再卖下去，别说赚钱了，每斤都在往里亏，豆子的本钱都赚不回来！继续到，

“他们豆腐本来就出得多些，也不过打个两清，我听广胜哥说，其实都是素鸡豆皮在挣钱，还有夏姑娘做的卤豆干赚得多一点，不然别说广胜哥，就连宁子哥和夏姑娘自己，都是做白工罢了。”

看着老爹越发不善的脸色，张苗苗给自己鼓了把气，

“爹，您会做卤豆干么……？或者豆皮素鸡……也成……”不会做，还是别可劲儿往里折腾老本了，咱们家，这白工做不起啊。

“要是……那咱们还不如把豆子留给夏姑娘呢……”就算她给的价钱不如像给李家那么照顾，好歹也能回本啊。

张老头：“……”

张老头心里的不服气劲儿又起来了，但他这回并没纵着自己的脾气——已经在陆岑川手里吃过教训了，难道还不长记性么？而且还有更关键的问题，齐家的聘礼已经收了，女儿的嫁妆却还没有预备好。

他是想预备的，可家里还有什么呢？唯一还能算作财产的豆腐坊，他还指望来年夏家丫头帮衬着发扬光大呢，总不能现在就给女儿当了陪嫁吧？想到这里，张老头也不做豆腐了，冷哼着甩甩手进山去了。

寒冬渐近，山上的黄菜虽然不挑季节，冬天总还是少些。特别是不耐严寒，下雪之后就要枯败一阵子，等春天了才又发芽，趁着现在天气还好，得多采些晒好了留着冬天用。

张老头跟陆岑川对比过黄菜汁和醋所出的两种浆水，黄菜汁浆水点出的豆腐颜色更深一些，质地更硬实，口感增加之外，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香气。想到这里，张老头心情好了一点儿，夏家那个小丫头亲口承认，在这一点上自家祖传更胜一筹呢！

在山上足足耗费了两三天，张老头才把自己劝得不那么气了，往夏家去跟陆岑川讨主意。

到了夏家，张老头就只见了孤零零干活的广胜，

“人呢？”

广胜看着他有点儿委屈，您女婿我这么大个人杵在您脸前，您问我人呢？

不过委屈归委屈，话还是老老实实答了，免得被老丈人捶打，他可不是能笑对张叔怒火的陆岑川，

“今天是集日啊，玲子一早就进城去了。”

张老头：“……”谁知道这丫头还挺忙的！

没辙，张老头只好在夏家看着广胜等陆岑川回来，之前被挤兑了一回之后也不再管广胜怎么做事，看他一个人虽然忙碌却挺有条理的，不知为何就在心里生出了一点悠闲来。

对比张老头这边的悠闲叫人神怡，陆岑川这边的悠闲，简直令人心碎。

王大娘把这些日子的分成结给她，竟然不及往日的一半。见她惊诧，王大娘只好苦着脸跟陆岑川讲这些日子的买卖，

“九月最后就不太好，天气凉了吃的人又少一些……”

说着看了也拉着一张脸的王小唱，不止是因为要解释分成减少的原因怕陆岑川不满，顿时失了大头的收入，王家也无法觉得轻松。

“这两天凉皮卖的还不如汤面，倒不如不卖，准备出来也是浪费功夫……”

陆岑川看看四周的几个摊子，还有不远处的店面，把阿越往自己怀里抱了一些。

恕她没有想到，凉皮的季节性在这里竟然体现的这么强。毕竟她过去那会儿，有店面有空调，还能把料汁立时加热，就算是冬天吃冰棍夏天吃火锅，也只是个人喜好罢了，哪能想到冬天来了，大家就不吃冷食了呢？

她伸手拍了拍身旁王小唱的脑顶，问到，

“有多少准备了却没卖掉的？”

这个王大娘却不肯说了，王小唱看了她一眼，又去看王小喊，也不做回答。最后竟是从不开口的王小喊到，

“生意盈亏是我们的家事，怎么能说给你一个外人听！”

“哥哥！”

王小唱皱着小眉头赶紧去拉他衣摆，王小喊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词不达意，闭了嘴。陆岑川好笑的看了他一会儿，又去看四周的几个铺面，忽然转头对王小喊说，

“他们卖的东西，你都吃过么？”

大概是术业有专攻，王小喊的专攻就应在厨艺上了。之前是他只吃过一回就琢磨出凉皮的做法，复制了陆岑川的调味，如今听陆岑川问他吃过周围这些铺面的吃食没有，他也立马答到，

“都吃过。”

当然都吃过。

他还小的时候爹就不在了，记忆中就是娘带着妹妹在这个汤面摊子上操持，才养活了他们全家，还要供养在乡下的爷奶。后来他就靠着钻研模仿别人的菜式，一双眼睛看到成品就知道别人做了什么工序，吃过一回的味道就能够分辨调料配比，才让娘认可他的手艺，早早的接手了这摊子，承担家计，给娘分忧。

陆岑川也发现这个不会好好聊天的少年，说起这话题眼神都不一样，问到，

“都有些什么？觉得好吃么？”

果然说起专攻，王小喊不会好好说话的毛病都不药而愈了。他坐在陆岑川身边，飞速的给她讲解周围几个铺面里所贩卖的食物，连带材料味道火候一并评判。甚至还能说出隔壁包子铺里包子皮是谁擀的馅儿是谁调的，今天的包子又是谁包的，

“这么多年相邻，他们的小习惯我看一眼就分的出来。”

“嚯……”陆岑川都不由要在脑内重组一下对这少年的印象了，但这样详实的介绍真是十分及时，在听到他最后话语中些许的不屑时，陆岑川压低声音到，

“你的手艺跟他们比如何？”

王小喊看了她一眼，忽然从刚才流畅对答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顿了一下才答到，

“我八岁就比他们做得更好。”

陆岑川挑眉看他，

“那你为什么单单只做汤面？”

少年沉默了一下，

“我只有一个人，能做多少东西？再说都挣得差不多，多年的邻里，有什么好折腾的。”说到这里，王小喊看了陆岑川一眼，又立即移开了目光，

“要不是你那凉皮卖的太好，我也不至于眼红到趁你不在抢你的买卖……”

陆岑川：“……”少年，你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好像很合理，但实际上可是哪哪儿都不对啊！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什么一个月学不会三个月也学不会的？”

王小喊有点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他们也在琢磨那凉皮的做法，而只有你成功了？”

“嗯。”

这声答得干脆利落，丝毫没有私下仿制的心虚。

王大娘跟王小唱在他俩埋头分析周围几个摊子的时候，已经开始招待食客做买卖了。摊子上的几个客人清一色要的汤面，有人还要了几块卤豆干，反正是没人要凉皮。陆岑川又看了王小喊一眼，

“叫我尝尝你的手艺。”

“……为什么？”

“吃了觉得能入口才有为什么，入不了我的口，那就是我饿了。”

“……”

王小喊虽然根本不信她胡扯，但还是走到了案板面前，跟王大娘说了句我来吧，就顶替了王大娘手里的活计。

陆岑川跟在他后面，看他熟练的擀面切面，手指宽的面条在沸开的滚水面上一沾，就被翻开的水花卷到了锅底，这期间他眼睛都未曾从案板上转开，好像手指自己便能看见锅灶的状况。

收回手又切了两根青菜，照样是看也没看扔进锅里，取出一只面碗，往里面添上各色调味，执起锅边的一双长筷，在水底一抄就搅起锅里的面条。另一只手里的笊篱不过是走个过场的捞起了水面上的两片菜叶，面条进碗，清汤浇下，一气呵成，毫无冗赘。

盛好面亲手端到了桌上，王小喊回头看陆岑川，用眼神示意她赶紧坐下吃。一旁的王大娘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倒是王小唱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哥哥给自己很是佩服的夏姐姐端了一碗汤面，十分高兴的递了筷子过去，

“夏姐姐你尝尝呀，我哥哥的手艺可好呢！”

很简单的汤面，手工宽面，单纯的白面，以制作者的手工和耐性，和得韧性软弹。肉汤不纯，添了很多水显得寡淡，味道全凭借调料，却难得的并不觉得调味料太过扎眼，依然可以留意到汤面本身的滋味儿。

在克扣原材料的状态下，确实做的可圈可点，而且王小喊这面真是揉得不错。

陆岑川吃了，又卷了一小口给阿越尝尝，阿越只吃了个筷子尖儿就不肯再吃了，对他这样的不捧场陆岑川很是欣慰。

这不就说明我的厨艺才是阿越最喜欢的么！至于王小喊的心情，我家阿越才不用顾忌。

陆岑川吃相普通，速度不快也不慢，王小喊一直盯着她，心里百爪煎熬，不知道这个总是做出美味好卖东西的人，对他的手艺如何评价。

“还不错。”

陆岑川又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这样的原料，她大概会干脆舍弃不纯的肉汤改做素面。但相同配置底价之下，陆岑川觉得自己也不会做的更好了，顶多调味更加繁杂，或是把面做的更劲道爽滑一点。

好吧，她还是能做的更好一点的，就不要平白谦虚了。

在心中把自己跟王小喊对比完毕，衡量了对方的手艺，觉得可以试试。又想到他刚才说一个人做不了太多品种，心里有了些选项，就同王小喊到，

“我想到个可以接替凉皮的吃食，有兴趣吗？”

王小喊眼睛一亮，他们当然有兴趣。

跟王家谈妥，又手把手教王小喊做了一锅卤面出来，到杨家的时间比平时略晚，杨路就说先吃饭再谈正事，听她又跟王家续了买卖，便问她这次多少价钱。

“刨去小年到正月十五，头三个月三成，以后每月一成，分半年~”

两人本在往饭厅走，听这话杨路回头看她，笑到，

“且无论你这回卖了什么方子，怎么想起卡日子了？”

“吃一堑长一智呀！”陆岑川表情有点惆怅，

“没想到一入冬凉皮就卖的这么差，既然他们叫我开条件，我自然得说仔细。”

凉皮的三个月分成中，最后一个月几乎全部损失，要不是中秋重阳几天卖得不错，差点连最开始定的十两银子都得不回来。

该赚的钱没有拿到手，这感觉太不好了。

杨路却叫她口气里不遮掩的算计逗乐了，想到叫她跟自己开价的时候，能因为不懂行情就索性撒手不管，而在这她已经弄明白的能抓在自己手里的买卖上，又一分一毫都不客气，到叫他愈发觉得陆岑川这份心性可堪造就。

吃了饭也没再去书房，这回的事情与其说要谈，不如说是个通知。

拼图密码盒的生意已在铺展，除了拼图本身依照最初的想法当做个稀奇玩意儿来买卖，密码盒的生意被杨路分成了毫不相干的三组。以图案纹样为锁的箱笼盒子们分为两组，除了在他手下各家首饰铺子贩卖以外，一些工艺极其精巧别致的，被他当做了礼物进献。

“进献？”这么充满恭敬意味的一个词，陆岑川觉得也太过遥远，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然而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杨路点点头，

“我之前不是说过曾借了今上开辟商路的东风？专辖此事的官员们与我多少有些交情，这种新奇东西上市，自然要给他们些面子。”

就是叫他们尝个新鲜的意思了？但对象若只是官员，也不用进献吧？陆岑川正这么琢磨，就听杨路接着到，

“其中有位王爷，跟我打过好几年交道了，他最好这些新奇之物……”

后面的意思不言自明，比起世家豪族，天潢贵胄们才是众人追捧的风向，若是能得这位王爷青眼，后续的销路根本不用发愁，便有了第三组被命名为三问匣的密码箱们的用武之地——定制。

陆岑川被这庞大的销售计划震惊了一下。这次是真震惊，就如同她从没想到一个拼图能卖出多少利润，此时也想不到直接就要面向天家皇族了。她咽了下口水，问到，

“所以……现在是进行到哪一步了？”

不看她这副惊呆的表情，仅是看脑子活络的程度，杨路还是很满意的，遂笑到，

“王爷处已有了消息，盛赞这匣子奇巧精妙，立时赏了进献的管事。”

陆岑川：“……”我的天……

“具体的事情还得等那边的管事亲自来与我报，京城距此地车程半月有余，如今应该已走了一半，你下个集日莫要乱跑，早些跟老三进城，与我一同听听。”

陆岑川点头表示知道了。

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陆岑川意料，不过仔细想想……杨路的门路自然与她不同，生意做得大了总会和上层管理者有所交集，这样一来就算两人面对的群体有天壤之别也不必惊异。

陆岑川又稍微思考了一下杨路所说今上开辟商路的问题，决定以后要有机会就多打听打听。

到家就见了已经等得略有不耐的张老头，本来还想惯例的先气他两句，但这回张老头竟然特别坦然的承认自己考虑不周，搞得陆岑川反倒没法开口挖苦。

觉得张老头点亮了新技能，新奇的看了他两眼，陆岑川直接给出答案，

“涨价。”

这么简单粗暴，张老头何曾不想，可是，

“卖不出去吧？”

村人多穷苦，怎么会为了追求这一点口感花钱呢？就跟陆岑川做的卤豆干在村里卖不出去一样，他们不会为了一点好吃的花额外的钱。

陆岑川不以为意的回到，

“那不在村里呢？”

这话说着太轻巧了！

张老头瞪着眼看这个随便说话的小丫头，想从她脸上看出胡说八道的痕迹，老半天都没成功。陆岑川被他看得无奈，笑到，

“城里跟村里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只能在村里卖？”

“再说了，周围村子一共就那么多人，指望他们买多少豆腐养活我们？”

张老头被她问得噎住，好一会儿才回到，

“……城里有豆腐坊！”

陆岑川更奇怪了，

“老头子，你一心觉得我豆腐没有你做得好，怎么对上城里的豆腐坊你就认怂了？”

张老头：“……”是啊，为什么呢？

张老头老脸一红，也在心里这么问自己，一抬眼看见倒霉女婿深以为然的在一旁点头附和陆岑川，不由就想教训教训他，好歹忍住了，

“你有门路？”

陆岑川翻了个白眼儿，当县城是你家啊干个什么都能有门路？

“只有个想法。”

张老头憋着气瞪了她一会儿，到，

“那就试试。”

第二天站在裕丰楼门口，张老头有点后悔，昨天一定是鬼迷心窍了，他怎么会同意这臭丫头信口开河的想法呢？

看出他犹豫，陆岑川便到，

“您不进去也行，反正东西也不在您身上。”

张老头闻言立马瞪起了眼，但陆岑川哪害怕这个，张口就要还嘴。一旁的李宝柱摸了摸她脑顶，叫她不要顶撞长辈，这点小事陆岑川自然不会跟李宝柱打别，就拖着长音应了。

张老头头次见她这样听话，心中的惊骇不下于被雷劈了，脸上就带了出来。看他这表情陆岑川就不想忍他，李宝柱无奈叹气，为了阻止这些无意义的斗嘴，叫陆岑川自己进去寻人，他们先在外面等着。

陆岑川想想就也点头，她本来只想跟李宝柱俩人来，张老头非得要跟，只好多交代两句，

“您一会儿进去别搭腔啊，要不赔本了都是您的错。”

“你！！”

“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