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岑川没跟着瑞王他们一起走,只请瑞王继续陪一会儿阿越,她还得留下来善后呢。不过因为村里是杨家的祖宅,婚礼是在这边举行,陆岑川来往倒也方便。
等杨路把客人都送走,陆岑川这边也打理得差不多了。见她手腕熟练有条不紊,担起了婚宴诸事之外,还把老老小小的家眷都照顾得极好,杨路心下安慰,招招手叫她不用盯着了,留给下面人收尾。
跟着杨路一齐回了正厅,陆岑川给自己倒了杯茶,笑到,
“二哥这回能彻底放心啦~?”
“你又知道了~?”
杨路并不掩饰脸上笑意,看她一口气把茶喝完了,就又给她续上一杯。
从母亲临终嘱托自己照顾好兄弟,到现在有多少年了?
如今大哥大嫂美满,家计无忧;自己夫妻和乐,生意昌隆;老三也考取了功名,成家之后,便可立业了。
杨路喟叹一声,心中弥漫起从未有过的平静,却只惬意轻松了一瞬,眼中就恢复了精明。
家中已然安稳,他也是时候放开手脚,去施展自己的抱负了。
“岳父来日跟宣王谈过,就启程回江南去,倒时候你跟我一同去送一送。”
“……诶?”
陆岑川一讶,怎么这样突然?
杨路却完全不顾及这份惊诧,继续说到,
“等老三定了官职去赴任,我也要带着你嫂子侄儿一同去帮衬岳父。”
“……诶诶??”
他顿了一顿,看着难得反应迟缓,露出呆滞表情的陆岑川,笑意更甚,
“你在此处不过是浪费光阴罢了,要不要跟我同去江南?”
“……诶诶诶???”
一直不停给别人带来惊吓的陆岑川,终于遭到了报应,被杨路接二连三的消息砸得一懵,饶是多么机敏,也只能勉强回神。
杨路也没想即刻叫她回答,
“至少还有几个月,你慢慢考虑便是。”
骤然接收了这么多的消息,陆岑川懵了一会儿,胡乱点了点头,晕乎乎的回家去。不过到底是个镇定的人,等走到家的时候,她就能够认真思索其中的利弊了。
向瑞王道谢接回阿越,盘算了一下现今两人的状况,做出选择其实是很容易的。
宋老爷子素来麻利,第二天便与宣王讨论起了鬼国嵌的各项事宜。
“老爷子你这,动作有点儿快啊。”
昨天宋老爷子虽然喝多了,一觉醒了跟没事儿人一样,精神倍儿棒。而且早上还张罗着杨桥跟林舒茗认亲,下午就开始谈生意了,不但行动迅速,状态切换的也十分利落。
他向陆岑川扬了扬下巴,
“出海贸易,你们就光动动嘴皮子有什么用?”句尾还得意的哼了一声,
“该回去造船啦!”
陆岑川毫不在意老爷子的意有所指,只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接腔,
“我觉得我动动嘴皮子也就够了。”又不关她事。
宋老爷子眉毛一瞪,随手抄起桌上一颗花生酥就砸了过去,笑骂到,
“不思进取!”
见她躲过了还朝自己挤眉弄眼,老爷子又从怀里掏出封信来,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陆岑川咦了一声,接过来一看,也乐了,
“这还用看?”
“宁子哥可比我努力多啦~”
去年征兵便跟着老爷子手下管事往商队里去的宁子,时隔一年,头一次送了消息回来。
完全没有瑞王那种等大家齐聚再一同揭晓的兴趣,陆岑川当即就把信拆了。
信是宁子亲手写的,文辞有限,笔迹也稚嫩,可以看出是很努力的写得工整。然而去年他走的时候连最基本的数字都不认识,这一年的时间都能自己写信了,可见用功。
大约是知道看信的会是陆岑川,信中内容都是让她代为转述,除了报平安叫他们不要担心,还有些途中叫自己惊讶的见闻。
陆岑川一边看一边乐,看来宁子在外面虽然辛苦,但状态很不错,比在村里的时候也更会表达自己。随信一起来的,还有宁子这一年跟随商队南来北往所买的一些特产,陆岑川就没独自抢先,去喊了李宝柱几人过来。
“宁子来信了?”
正是农忙,田里跟生意两边加起来,李宝柱跟广胜一身都是事儿,只有杨桥新婚隔日很闲,来得最快。
陆岑川伸头看了看他身后,
“你媳妇儿呢~?”
杨桥呿了一声叫她打住,自家媳妇儿面皮那样薄,早上被这破孩子喊了一声三嫂,就窘得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怎么还来?陆岑川一笑不再提起,她只是按照新身份随便喊喊嘛,谁知道小动物嫁人之后反倒更容易害羞了呢?
没多久李宝柱跟广胜过来,听了宁子来信都放下心,陆岑川就指了宁子送来的东西叫大家自选。
“知道宁子过得不错就行了,这些东西玲子你就留着吧。”
虽然信上说是各地特产给他们带个新奇,但宁子出门在外多有不易,此番送回礼物,多是为了感谢当时相助,李宝柱觉得自己都没出什么力,就不肯要。
广胜跟着点头,杨桥却不客气,
“这些笔墨是宁子点名给我的,还有布料我也要拿走两块,这簪花也有我媳妇儿的一朵吧?”
他一边念叨一边翻捡,
“我成亲都不回来,就当他给我的贺礼了。”
“你真是……”都成亲的人了,还这样胡闹!
知道他是故意为之,李宝柱无奈一笑,陆岑川也坚持要均分,于是李宝柱最终还是跟广胜各拿了些,又嘱咐几人到,
“既然宁子没有跟丘老大通气儿的意思,咱们也就当不知道,别平白招惹麻烦。”
自然都是应是。
“不过,”
陆岑川看着那些明显带有些异族风情的布料,
“宁子哥怎么直接就跟这样远的商队?”
一年时间,宁子掌握的字词有限,信里只含糊的说走了很多地方,但既没明确写到底是走了哪里,也没说走了多远的路程,竟这么久才送消息回来。
这事儿宋老爷子是知道的,毕竟是他安排的嘛,便解答到,
“我本来也是想叫他先跟着店里的管事习惯一下,谁知他自己提出要跟着商队出去。”
比起窝在店里当个小伙计,确实是跑商路上更能谋得发展,哪怕是个最底层的跑腿,也很有出头的机会,老爷子见他坚决,就同意了。
而宁子果然也没有叫宋老爷子失望,据带着他的老人儿说,虽然一开始真是什么都不会,但能听话,学得够快,肯吃苦也肯努力,是个好孩子。
“他性子稳重,交代的事情都处理得极好,我准备再叫他跑两趟水路习习水性,等出海的时候,就带上他。”
诶~宁子这势头不错啊?
表示了下自己的欣慰和看好,陆岑川就不再深入这个话题,见她对海贸毫无兴趣,老爷子也就不多提。又过了两天,便说随行诸事都打点好了,隔日就要启程回乡。
“您这也太赶了吧!?”
从杨路说老爷子要走,到真的动身,拢共不超过五天!
“之前怎么没说这样急?好歹叫我做顿好吃的给您践行啊!”
宋老爷子抬手好像是想拍拍陆岑川脑顶,行到一半改了方向,拍了拍她的肩膀,
“先是看外孙,又是等着阿桥考试,我拖的时间也够久了,咱们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还怕我尝不到你的手艺?”
“可是……”
“行啦!”
老爷子豪迈的把陆岑川要说的话打断,
“你这小丫头向来爽利,怎么这会儿婆婆妈妈了起来?”
“这哪是我婆妈呀……”明明是您不按常理出牌好吗!
老爷子哈哈一笑,看着眼前这个跟初见时没什么变化的小姑娘,一年相处,已经真正如同是自家的后辈一般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阿越吃苦,你二哥虽然做生意很行,带孩子可比你差远了。”
“……您……”知道我会拒绝二哥啊?
宋老爷子点点头,看着陆岑川的眼神里满是慈爱,
“你是个有谱的,按照你自己的步调慢慢来就好,我很放心。”
说走就走,宋老爷子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就离开了。行动之快,以至于陆岑川多少有些走神,回到村里还觉得不太真实,舀着凉水拍了拍脸,醒醒神顺道缓解下暑热。
“姨姨,是因为我才拒绝二叔的吗?”
前一天老爷子说的语焉不详阿越还没能明白,今天回来的路上杨路又确认了一回,阿越才知道还有邀请陆岑川一同去江南这回事。
二叔说的对啊,他家姨姨这样的聪敏,困在这么个小村子里,根本就是浪费。可是因为自己太小……
“并不是因为你太小啊。”陆岑川回答到。
阿越:“……”人家刚刚还要感动内疚呢!
自家的小朋友从来懂事的过分,并不想叫他背上什么心理负担,陆岑川抹了一把湿漉漉的下颌,手也没擦,就把阿越抱起来放在了一旁的台子上。一边拧了一条沾水的布巾给他擦脸,一边十分自然的用表达方式改换了话中的重点,
“是因为你很快就会长大啦,无论你愿不愿意。”擦完了脸又给阿越擦手,
“现在这样会高兴的黏着我的日子,往后会越来越少。”虽然现在阿越也不太黏人,叫陆岑川有些失望。
“姨姨不过是珍惜这些时光罢了。”
说到这里,陆岑川点了点阿越的鼻尖,把他从台子上抱下来放回地上,
“小孩子就是这样啦。”
总要自立,总要放手,从软绵柔弱的小可爱,长成坚强自主的成年人。
而那些短暂又美好的童年,总是叫人舍不得错失。
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是如此,孩子也好,大人也好。
所以,说起来是为了不疏忽阿越,得益的又何尝不是陆岑川?
人生不同的阶段,总会有不同的重点,虽然养孩子这段经历来得突然又离奇,但既然来了,就没有留下遗憾的道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嘛。”
说完,陆岑川牵起阿越的手就要往屋里去。阿越小手被她轻柔柔的勾着,觉得有些飘忽,就自己紧了紧原本虚握着的手指,把陆岑川的手指牢牢抓住,迈着小短腿儿,跟着她的脚步慢慢向前走去。
为了早日造出能够远航的海船,宋老爷子毫不拖泥带水的就回了江南,而一同主事的宣王却没有走,且自从又来,就继续在夏家蹭饭,今天也没有错过的意思。
“老爷子为了造船都回去了,你怎么没说走?”
此次海禁再开是皇家与民间商人合作,如今作为民间商贾表率的老爷子都回去启动了,这另一头皇家的负责人怎么还在自家吃吃喝喝?
陆岑川就好奇这么一问,谁料宣王并不直接回答,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扁了扁嘴,眼中就泛起了些委屈。
“你是不是不待见我啊?”
陆岑川:“……”
“没有啊。”
“那我才来了几天啊,就急着赶我走?”
宣王继续委屈,不止是声音,连眼中也染上了雾气。
陆岑川:“……”
“……我没赶你啊。”
我就是问问!
两人又重复了几遍这无意义的问答,然而宣王不依不饶,咬定了陆岑川待他不好,泫然欲泣的表情活灵活现,活生生被可恶大人欺负的小孩子。
他本身年龄就不大,面相精致就更显得生嫩,扮出这番作态竟丝毫没有违和,陆岑川都被他惊呆了,回京这半年是上了加强班了吧?抚着直抽的眼角,坑坑巴巴的安抚到,
“没有嫌弃你,我就是好奇……”
看着眼前精进了技能的小少年,陆岑川哭笑不得的想了想,
“那啥,我明天做蝴蝶酥给你吃?”所以赶快打住!
宣王果然见好就收,立马高兴到,
“说定啦!”
陆岑川:“……是是是。”
怎么是这家伙最会撒娇啊!?
终于发挥了自己真正的演技叫陆岑川服软,宣王高兴之余格外的话多。
顺着海禁的话题,就从海上远航的编制说到路上商队的车马,近年的发展往来的货物。见这小朋友有心炫耀自己的工作成绩,陆岑川也很捧场,而且越听就越觉得宣王小小年纪,就算是因为家族血脉才能插手这样大的阵仗,但能做到这一步,实在叫人佩服。
陆岑川对有能力的人从来不吝啬夸奖,且她一向真心,句句都夸在点子上,一听就不是虚假敷衍的场面话,宣王飘飘然之后竟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
瑞王还从没见过自家这弟弟有害羞不好意思的时候,他从小在宫中撒娇弄痴,每每被皇兄跟母后褒赞喜爱,哪次不是顺杆儿爬的全数收下?别人就更不用说,你就算夸上天去,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份宣王殿下乐不乐意叫你夸呢!稀奇坏了,欣赏了老半天弟弟的窘态,才出言化解,一起说些商路通达以来,最受欢迎的异国商品。
不过有点儿可惜,比起宣王的能力手腕,从异国来的金银饰品,宝石香料,说来说去都没有什么陆岑川感兴趣的。
说到底,现在的那点儿东西,哪有她原来的世界五花八门丰富多彩呢?
不过倒是激起了陆岑川的一点儿疑惑,本地已经有许多不是土生土长,而是从异乡传来的农作物们,难道没有一样是经由商路特意运来的?
宣王听她问为何不经由通商引进本地没有的作物,思索片刻答到,
“海上航线若是旅途短暂又顺利,时间还能少些……”
“哦,也是。”
话没说完陆岑川就反应过来了,宁子的实例摆在眼前,陆上的商路耗时太长,还没怎么样呢就花了一年。真要辗转各国,人力物力耗资巨大,却专门运点儿不知前路的种子,再加上沿途保鲜种种问题,可是不划算透了。
“至于你所说异国的作物,都是慢慢传入,并不是谁特意带来再一同推广的。”
瑞王继续举例到,
“前朝曾有占禾,也是先经海外贸易流入民间,再由官员发现其优点,才插手推广。”
陆岑川点头表示了解了,只是大家若是不上心这个,更加丰富的食物种类还能期待吗?
电子设备高科技已经不想了,喜欢的食物也要说永别了吗……?巧克力是不指望了,但这辈子还能不能吃上薯条啊?
要不跟老爷子走走后门,叫他往后派人出海的时候,多少注意些这方面的东西?
这边陆岑川已经准备另辟蹊径了,那边瑞王却接着到,
“非要说能吃的……酒跟药材也是有些,剩下的便是特意进贡的珍禽异兽,奇花异草……”
可这人连天鹅也不吃,过年送来的天鹅如今还在她农庄里活泼蹦跳,蛋都抱了一窝,那些珍兽,想来也不会合胃口?
“等等,奇花异草?”
别的陆岑川不太知道,但土豆,可是出了名的靠花好看推广的啊!
她这反应叫瑞王几乎是立即就反应了过来,试探着描述了一些自己所见过的异国花草的样貌,可惜陆岑川虽然老吃土豆,却不知道作为时尚花卉被推广的土豆花长什么样。
不过瑞王也并不需要她表达清楚,自诩对陆岑川的食性已经有所了解,能够被她特意提起的,无论是粮食或是蔬菜水果,应该都很不错,欣然吩咐手下人把自己从前得的几株都运来。
陆岑川虽然早没在做猜瑞王身份的事了,闻言还是忍不住蹊跷的看了他一眼。
进贡的奇花异草也有,还好几盆,还说运来就运来……这家伙手里到底有多少贡品?
“从前我生病时各家送的,珍奇的花草之类,多少跟风雅沾边,又安静,适合我休养。”
瑞王习惯性的解释,说完心里一跳。
他起初隐瞒身份是因为不知道陆岑川性情,也并没想着长久相交,如今看来简直给自己挖坑,虽然后面零零散散的露出了些痕迹,但这不正是个大好的坦诚自己身份的契机么?遂抬头去看陆岑川。
然而陆岑川完全没有追究的意思,哦了一声,就随波逐流的表示同意。
瑞王:“……”不知为何有些心塞……
宣王在一旁闷头偷笑,完全不给自家堂兄半分相助。
对于土豆,陆岑川其实没抱多大期待能一找就中。今时不同往日,交通跟信息往来格外的不发达,能有个念想就很不错。
而刚刚忙完夏收,眼看又要播种,今年开始大范围推广套种之法,注定是陆岑川不能在农事上偷懒的一年。
在林县令和里正的安排之下,本县各村的农人们选出了代表,分成若干批次,依次来跟已经掌握了套种方法的几家人学习。
陆岑川虽然并不亲自教授,但有些说不明白的地方,好歹得出面讲两句。其实也不一定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但她是最初提出这办法的人,天然就更有说服力,身后又有里正跟林县令两人镇场,还能忽悠,基本没有什么太为难的地方。
她还包揽了教授张、齐两家的任务,这两家人都是平日多有来往的,也知道陆岑川性子,所以相处融洽,教起来也不算费力,跟每日应接不暇轮班的几家人相较起来,竟成了最闲的。于是也不知是谁想到的,八成是杨桥,就把家中的女眷孩子送到陆岑川这边来,既算是下地帮忙了,也不叫她们累着。
陆岑川的两亩地早就种完了,农庄里的地不急在这两天,等雇佣的几个村人先忙完自家也来得及,所以一群妇孺们聚在一起能干嘛啊?
聊八卦呗。
都是亲近的人家,唯一跟陆岑川不亲近的吴梅花根本就没下地,所以也不可能因为心疼她劳累被送过来。吃过了一轮点心,做着手上轻省的小活计,就听杨大嫂神秘兮兮的对陆岑川到,
“玲子,知道吗~?”
“啥?”
陆岑川挑眉反问,满脸的兴味,
“席枝儿要定亲了。”
“嚯!”
不是陆岑川说,刘二拐那事儿之后,虽然她被传说得非常难听,但席枝儿自发踊跃跳水,满身的泥点子,流言难听的可一点儿也不比她好多少。
毕竟,那可是实打实的,肌肤之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