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样明白的敲打,只要不是真的傻,也都知道了里正的意思,互相看看,就有人开口到,
“里正你放心,咱们不是那狼心狗肺的人,能学了这法子多收些粮食,自然感激玲子,也不会给玲子添麻烦。”
“再好的法子不用心也是白费,咱们只要学了,定然能用心侍弄庄稼,不叫这法子荒废。”
剩下人也都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里正满意的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叫大家稍安勿躁,自己又回了林县令那边。
既然里正已经放话说会教授这套种之法,村里人就也都收起了那些眼红,只羡慕的看着已经学会的几家。有心思活络的还开始琢磨,要不要先去跟他们套套口风,虽然明年夏天才能开始,但早知道一些消息,也是很好的嘛!
只有席家老头在热闹的人群中如坠冰窟,几乎发起抖来。
谁教授?怎么分配?什么叫添麻烦?
席夏两家,恩断义绝了呀!
席老头看着那边陆岑川在一群人簇拥下说笑随意,又看新收上来沉甸甸的玉米跟豆子,想着能额外收获的更多粮食,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
另外还有冯家老头兀自懊悔,贾氏至今没跟陆岑川套上关系抓心挠肝,张婶又跟张苗苗念叨陆岑川苛待他家真的被张叔抽了,也不一一细说。
林县令再次确认了陆岑川确实没有仗着这套种之法狮子大开口的打算,对这乡野之地长起来的小丫头不由升起了些许敬意。宣王也是没有想到,他从前因陆岑川刁钻的想法而对她上心,又领教过她各种狡黠处事和小心眼儿,如今见了这几乎能叫做大公无私的一面,都有些愣神。
可仔细想想,除了那些跟她针锋相对的人,她其实一直都很大方的不是吗?
就连起初不太招她待见的自己,最近,不也是蹭吃蹭喝,相处的不错?
宣王打听过陆岑川的过往,不止是跟杨路合作的生意,夏家的往事,也因为魏衍的事情打听了一二。
那样艰辛的长大,经历过亲人离散跟生死一念,却还能这样的豁达通透,宣王心里也有些佩服。
怀抱着这些臆测而来的敬佩,宣王拿到陆岑川特意给他的煮玉米,还对自己玩笑眨眼的时候,格外的感慨。
陆岑川略有察觉,但绝对不会纠正他的就对了。
回到住处,宣王自然把玉米给瑞王也送了两个,在宫里可吃不到这样淳朴本味的东西。
而且这玉米确实有一种格外的清甜,又鲜嫩,一咬下去,满口甜滋滋儿的汁水,怪不得陆岑川没等收获的日子就吃个不停。
瑞王得了这两个水煮的玉米,心里好笑又有些熨帖。尝了一下确实清香可口,难得的吃了大半个,便想着去跟被自己添了很多麻烦的堂弟道一声谢。
进门却见这从小不爱读书的兄弟正坐在案前奋笔疾书,旁边已有不少揉皱的草稿,想到眼前人跟自己的亲生兄长从来联络颇多,脚下不由就是一顿,出声问到,
“阿宣,你这是?”
“写张折子!”
“折子?”
见对方没有回避自己的意思,瑞王这才又抬步上前,坐在了宣王身旁。一扫眼就看见他握着笔杆,脸上露出不自知的愁怨,落笔似有千斤,浓墨力透纸背,哀怨愁苦如斯。
瑞王见状摇头轻笑,宣王立马抬头苦大仇深的看他,却转眼眼神一亮,到,
“王兄啊~你素来文墨过人,不如展示一番~?”
想叫自己帮手代笔的心思明明白白一览无遗。
一年相处下来,瑞王也觉得可笑,从前,是怎么觉得这个人滑不留手的?也不推据,拈起笔来,问他要写什么。
宣王甩脱了自己最不擅长的咬文嚼字,顿时眉开眼笑。
以前他总觉得这堂兄是个祖宗,不过是因为去年的事情闹得太大,这人又从来待自己疏远,忽然亲近自然觉得突兀,如今既然相处的不错,那么多亲近一下,又何乐而不为呢?
忙把陆岑川所会套种之法试种成功的事情说了,县令里正等人出力也没有忘记,
“我这不是想叫皇兄提前高兴一下嘛~!”
顺便给小骗子捞点儿好处,以后蹭吃也总算理直气壮了。
“套种?”
瑞王手上一滞,追问到,
“这确实是那夏家姑娘想出来的法子?”
宣王诶了一声,虽然这人保证不会拆散别人骨肉至亲,但至今不肯明说到底为什么对夏家两人注目,话中就有了犹豫。
见他踟蹰,瑞王笑到,
“这是好事,她有此能为,为我大祁百姓增添了福祉,可有什么条件?”
“没条件啊。”宣王赶紧答到。
瑞王却更迟疑了。
帮宣王写了一封套种之事的折子,瑞王便借口疲乏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身体向来不好,宣王也不疑心这个,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好好休养,瑞王一一笑着应下,转身就收了笑意思索起来。
如果三问匣只是他从前跟阿宣疏远,不曾注意到的意外;海禁再开里面有他的推手,才会这样迅速的开始;夏家旧事也是他不知道细节,时间没有算对。可这套种之事,上一世直到离世自己都从未听闻,则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样闻所未闻的方法,连条件都不开就肯教给别人……
那夏草玲,真的跟自己一样吗?
瑞王有些愣怔,他在京中得知此人之时,就曾经怀疑过这人的来历。
照着他过去所知推断,夏家母女三人此时应俱是过世,席家也因闹出人命吃上了官司,席谨行……也就是如今的夏越辰,正被从前母家的一位故旧抚养。
可现在,夏家明晃晃的杵着这一位姑娘,不但凭一己之力抚养照料阿越,甚至借由自己派去魏衍的东风,跟席家彻底脱开了关系,连户籍都给改了。
想到这里瑞王疑惑更深,却终是一笑掩下。
此人已经跨过了死劫,现下这些作为,往后又有什么打算……
是敌也好是友也好,好也罢坏也罢,但这难捱的重来一次的人生,终于,有点儿意思了不是吗?
——☆——
秋收之后又是中秋,陆岑川去年错过了大好的挣钱时机,今年无论如何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提前好多天就跟王小喊商量中秋要卖月饼。
鉴于常在坊是陆岑川的一言堂,这商量也就走了个过场,众人便忙忙碌碌的预备起来。
月饼这回陆岑川准备依然做冰皮,但因是拿来贩卖,馅料种类会多一些。红豆绿豆,莲蓉跟栗蓉,水果馅儿虽然上一回广受欢迎,但成本摆在那里,做起来又麻烦,也不准备拿出去卖,只做了自家人吃。
还有她心心念念的莲蓉双黄跟咸水鸭子,今年,也算是都有了着落。
专门负责和面打饼的人已经雇到了,老实本分,学东西也算快,最重要的是有一把子力气,和出的面特别劲道有韧性。
陆岑川十分满意,王小喊也十分满意,这是他手下第一个帮工,从前想都不敢想,自然教的也很用心。
唯一不太好的一点,就是为人太过的害羞。
王大娘不知道从哪儿雇来这个傻小子,纯真的不行,对着王小唱和陆岑川还好,这俩看起来还都是小孩子,别的下到十三四上到三四十的女性,看一眼都要脸红,然后结巴,然后扭头就跑。
“他原来还好,后来爹娘都去世了,哥哥娶亲,家里就没他呆的地方了,他嫂子又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渐渐就连家都不敢回了。”
王大娘一边八卦一边叹了口气,
“我也是看栓子可怜,觉得他符合要求就给雇下了,姑娘别怪我擅作主张。”
“不会。”
陆岑川只要求人品好能干活,至于这人是不是王大娘的远房亲戚,既然肯签五年长契,也并不太在意。
“只是他这见了姑娘就跑……”
是别想高峰客流出来搭把手了。
王栓也知道自己劣势,红着脸跟陆岑川保证,
“只,只有男人的时候,我也能出来帮忙的!帮厨捡菜,种庄稼,我,我什么都能干的!请姑娘收下我!”
陆岑川并不为难他,工契已经签了,没大问题也不想反悔,只重点交代月饼的事情。待众人一一记下,就笑到,
“这是咱们第一回卖应节的点心,大家都上心点儿,往后年节有没有分红,就看这一回了!”
“诶!”
常在坊诸人各自行动,陆岑川去买了店里和自家用的材料之外,还顺道买了几个精致的竹编食盒。在这食盒底上烫上自家店面的招牌,又刻了一枚印章,常在坊三个字以最基本的圆形为蓝本做了变化,拓上印泥,盖在准备拿来包点心的油纸背面。
准备工作都做好,便跟王小喊细细交代几种馅儿料做法,饼皮则由陆岑川自己调配。
倒不是不舍得教给王小喊,而是他们学着食芳斋提前两天就开始卖月饼,结果一摆上就很受欢迎,新奇之外也是比食芳斋的糕点便宜一些,登时追加,根本忙不过来。
做到中秋当日,忙里偷闲用几个竹编食盒装了几样月饼分别给林县令和裕丰楼送去,江叔家也送了一盒,想了想,陆岑川又装了一盒预备给宣王,与给杨家的月饼和小锦儿的果酱一起,送去了杨路家里。
转回来看王小喊的速度已经能应付人流,陆岑川便拿好做给自家人的月饼,抱上阿越,扭头就跑,任由王小喊在那里跳脚,只远远回给他一句记得留些自家吃,就遁走了。
双休都没有的时代里,才不要在法定节假日加班呢!
盐水鸭子,桂花糖藕,一把毛豆,两串葡萄,这是陆岑川去年就定下的菜谱。螃蟹虽然还是没有,但有她突发奇想加上的黄豆猪蹄汤和桂花石榴汁,也并没什么遗憾。
也依然是没有拜月这项活动。
晚饭过后,陆岑川便同阿越两人摆了月饼果子赏月。
阿越现在能自己走跳,能说基础的句子,能自己吃饭,筷子虽用得一般,勺子却使得很好了,平日若不是疾走,已经少叫陆岑川抱着,这会儿却安静的依在了陆岑川怀里。
他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月饼掰成两半,满满的莲蓉馅儿,蛋黄一边一个,掰得整齐一些的那半个,递给陆岑川,
“姨姨吃。”
陆岑川笑着接过,又揉了揉小娃娃脑顶,看他认真吃起了月饼,自己就也咬了一口,抬头去看今晚的月亮。
明月皎皎,清辉洒洒,圆月团团,旧年遥遥。
然而陆岑川却没有去年那样远离故乡的感慨了。
奇怪啊,这多过了一年的时间,自己难道不应该更加怀念从前吗?
陆岑川这么感叹着,又咬了一口月饼,继续整理心路历程,忽然听阿越出声到,
“姨姨喜欢月亮吗?”
低头见阿越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清澈无暇的瞳仁中映着自己的身影,陆岑川就点了点头,
“阿越不觉得很好看吗?”
阿越小脑袋一歪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扭身搂住了陆岑川脖颈点头小声到,
“跟姨姨一起,就好看。”
虽然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依然是淡淡的,阿越这撒娇一般的言语还是叫陆岑川尝到了蜜一般浓稠的甜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搂着怀里暖暖的小身子,把那点不可追逆的过往,统统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去了店里,王小唱眉开眼笑的看着陆岑川算账,王家母子也是一脸的欣喜。
王栓昨天到底还是顶着茫茫的客人来回送东西,被外面的人潮吓了一跳,这会儿又看着陆岑川写字算账,脑子都还在发懵。他这东家……会做生意,厨艺又好,做出来的吃食那么多人买,还会写字,可,可真了不得啊!
王小喊看不得他这个傻样儿,明明比王栓还小两岁,这会儿却一副长辈的模样教训起来,临了还说,
“店里的生意好,你才能好,咱们雇了你就没想防着你,但你可别自己把自己坑了。”
王栓傻愣愣的点头,看他这副傻样儿,王小喊啧了一声糊了他一掌。王大娘赶紧去数落自己儿子,王栓这才反应过来,忙忙保证自己绝不会乱说话,也一定好好儿干活,王小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王小喊这副架势,比以前也是更有成算了,陆岑川在心里忍笑,王小唱到是毫不顾忌,大笑出声。
又在店里忙活了一会儿,有几个客人特意上门问昨天的月饼可还有卖,哪怕是剩下的也没关系,弄得王小喊心里痒痒的。那月饼其实并不难做,除了栗子也没有什么难得的材料,长期卖应该也可以。
这可是王小喊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增加品类,陆岑川却没应下,只是看他一眼然后说到,
“那你又要雇人吗?”
突发几天还能赶赶活做出来,每天都卖,哪有那个人手!
王小喊立马就不提这茬了,改口说每年卖个热闹也挺好的,不用担心很快被人偷学。
陆岑川:“……”
看来想叫王小喊把雇人跟增收画起等号来,还是任重而道远。
半下午的时候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客人,坐下就说要一碗鸡汁儿豆脑,叫他们东家请客。陆岑川出来看见装客人的杨桥,直翻白眼儿,端了豆脑给他问到,
“不是说等榜单出了你才回来?”
杨桥接了豆脑就直接开吃,抽空回话到,
“连考三天,我人都要给考成干儿了,在那儿等着也改不了结果,干脆就回来了。”
说完把碗递回给陆岑川,
“中午在路上过的,饭都没吃,再给我来一碗。”
两碗豆脑下肚,杨桥才多少缓了一缓,又眼巴巴儿的看着陆岑川,
“今年的月饼,还有吗?”
陆岑川“……”
有有有,没有也给你现做,考个试怎么考得跟进了灾年是的?
遂跟王家几人告辞,带着杨桥回家打牙祭。
杨桥去府城考试,虽然为了卖惨跟陆岑川说得特别凄凉,但实际上杨路全程都给他打点的好好的。吃穿度用自是不提,还特意把宽进也派在他身边,不用他分神处理杂事。
然而在外面什么都好说,进了考棚,一切也只能靠自己。
“秋闱还算好,每日封卷,还能吃个饭当做放风,等明年春闱,号门一关,只给发三根蜡烛,不到时辰,断然不会再开门放人出来。”
陆岑川:“……”
秋闱榜单还没放你就想着春闱的事儿了,可不是之前殚精竭虑每日苦读的时候了。
放在平日里,陆岑川多半就这么吐槽了,可是听着杨桥说各种考试上的规程,她从前也听过一些科举考生关在贡院里答卷,结果着火了也不给开门的古代故事,顿时对这倒霉考生报以了无限的同情,点头附和到,
“怎么环境这么差啊,那考不中完全不能怪你啊!”
杨桥刻意提起这些事不过是卖惨得了甜头,就还想再用两回,谁知道陆岑川竟认真的说出不中也不是他的问题这种话,顿时心里惭愧起来,转了话锋不再苦着张脸,
“十年寒窗苦读,这点儿难为又算什么呢?”
也是,干什么不难呢?这时代监考手段有限,贡院管得严谨,也是为了防止作弊,给这些学子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
陆岑川便点了点头,又问杨桥到时候能带什么食物进去,别的自己帮不上忙,就想着等来年他去考试,给他准备一些好吃好拿的干粮。
竟是也没考虑明年能不能上京的问题。
也许是冥冥之中真的不用他们担心结果,月底桂榜张开,杨桥不单单榜上有名中了举人,更是拿了头彩。
消息传进村里的时候陆岑川正跟阿越翻绳,虽然这活动好像有点儿太过文静了,但他俩在绳结上的官司根本打不清楚,陆岑川会结,阿越善解,你来我往的分不出胜负,翻翻绳子想尽办法不在自己手里打成死结,也算是一种解决了。
杨桥风一样冲进来把陆岑川吓了一大跳,宋老爷子也在一旁骂他不稳重。结果一听他中举了,还是解元,立马也跳了起来,连声催问他有没有给送榜的官差封红包。见他摇头,急慌慌就跑去给他收拾残局,比杨桥也稳重不到哪里去。
陆岑川笑着看新晋的头名解元被人数落,等老爷子走人了,才携着阿越起身笑到,
“恭喜啦~!”
阿越也跟着她说,
“恭喜三叔!”
他俩这样郑重道喜,杨桥便也一挑眉,掸了掸身上的长袍,抱拳回礼。宣王这时亦出声恭贺,还说要预备一份贺礼明日送上,杨桥拱手谢过连忙推辞,宣王却只笑到,
“你我一同吃了小骗子这样多的点心,正值你大喜之日,一份贺礼聊表心意,哪用这样客气。”
这话一出杨桥还没反应,陆岑川就一眼斜了过去。
这王爷最近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吃顺口的东西连吃带拿,当初想吃也不好说的矜持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宣王收了这斜眼儿也不计较,陆岑川的手艺确实是好,中秋送的月饼,把宫里出来的点心都比了下去,连他那个肠胃病弱口味清淡的王兄,都每样尝了一些,虽然不能算多,但着实是超过了往常。
这么一想,过往几次他带了陆岑川做的吃食回去,那人也都多少吃了,还从未有过不能入口的情况。就有心请陆岑川特意做一些给那人改善伙食,却又想着那不省心的王兄,暗地里关注夏家不知所为何事,踟蹰许久,都没法下定决心开口。
今天宣王也在纠结之中拿了剩下的点心就走了,而且因为杨桥竟甩下满屋子道贺的客人跑去夏家蹭饭,陆岑川本着慰劳考生辛苦,实打实的做了几个好菜,宣王也跟着饱了口福,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些愧疚。
自己没病没灾还能好吃好喝,那人食不下咽,自己这……
等等!
宣王忽然醒过神来,又不是自己害的他不能好好吃饭的,也不是自己求着他被自己照料的,自己为什么要内疚啊!?
“好险好险!”
差点就要因为看着瑞王病弱可怜,像上回一样,他找上自己,就尽心尽力的照料他了!
不但任由他在自己庄子上养病,吃喝度用都给他尽可能最好的,还每天都去看他,见他精神不好,就把自己的小玩意儿送去给他解闷儿。
他哪里可怜!?
自己平白接手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既不敢入宫撒娇要好处,也不敢回家,唯恐父王王兄以为自己有什么额外的心思,是在炫耀,自己才可怜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