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岑川挖给于少爷的小坑意外的先坑了瑞王,真正想坑的人却一直没有掉下来,也不着急。反正对她来说,裕丰楼只是份意外之财,赚到现在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张老头郁闷之后,也在广胜跟张苗苗的劝说之下淡定下来。
臭丫头说的很对,他们两家从开始合作,就是取长补短各司其职,买卖上的事有能拉来生意的人操心就行了,他胡乱插手,也做不得更好。
一直过了三四天,于少爷才掉到坑底,比陆岑川估计的还早了几天,可见豆腐的事是被糊弄过去了,菌油用的也比她想的更快。
看着面前许管事久违了的热情笑脸,陆岑川也回以礼貌笑意,丝毫不提之前被搅了生意的不满,还恭贺他一路高升,笑得许管事头上冒汗,心里发苦,几乎想把老东家那个惹事的长子嫡孙拿来扎小人儿。
若这是我儿子,非得吊起来打啊!许管事恨恨的想到。
至于长子嫡孙于少爷之所以能闹出这个幺蛾子,还得从裕丰楼的主家说起。
裕丰楼也是有年头儿的产业了,传承数代,如今的东家于老爷子膝下两子,正是壮年,各自也都有儿子,甚至儿子都快有儿子了。只是于老爷子虽然已是碾过半百,但身体健朗精神也好,丝毫还没有要退居二线的意思。
标准的争权夺产的家庭伦理宅斗剧配备。
于大爷也确实是按照这个路数走的,笼络手下,打压亲弟,扶自己没用的儿子上台,只是于家二爷,好像并不想走这个套路。
打从二十来岁上学艺归来,于二爷就被亲兄弟排挤,可偏偏他承了于家发家那位老爷子的秉性,是个全心全意扑在美食之道上的,对什么生意啊家产啊,均没什么兴趣,只一心一意的钻研厨艺。
哪怕被放到偏僻的小县城里十好几年,真的只做个掌勺的厨子,竟也过得挺满足的。
陆岑川嘴角一抽,
“……您是说,于师傅是裕丰楼主家的二爷?”
许管事长叹一口气,他从前没在府城主家久待过,去了才知道这些摆在明面儿上的秘辛——谁能想到他整日腹诽太过实诚的自家厨子,是于老爷子膝下的二爷呢?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
县城的裕丰楼向来是掌柜的管账,自己管事儿,每日的菜色,厨下的杂事,都是于厨子说了算。从前自己还觉得是地方小上面不上心,他们三个得努力支撑,如今看来,这都是安排好的啊。
既稳住了于二爷一心做菜,对外还能说是为了他分忧不被闲事烦扰,又不给什么助力,免得他掌握了铺面的核心关键,就是不知道这算计是于大爷一个人的呢,还是于老爷子也知道……
许管事心思在这里稍转一下就停了,继续跟陆岑川哭诉自己的难处。
本来于老爷子那边儿对两个儿子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这也都十几年了,就该相安无事。可于大爷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禁不住事儿,先是两样豆腐,于二爷看着好,自然就推给了自家老爹,又是菌油,叫老爷子都上了心,于大爷就坐不住了。起手明升暗降把许管事弄去府城,再把他亲儿子派到县城来,想要拿住这两样东西的门路。
其实叫许管事说,无论是豆腐还是菌油,都是他家厨子这点儿技艺上的见猎心喜,去跟浸淫厨艺多年的老爹探讨探讨,不是很正常的吗?绝对没有讨于老爷子青眼,跟于大爷打擂台的意思。
要打早十几年不就打了,窝在这小县城是能修仙啊?
不过也是于少爷自作聪明想要震慑陆岑川,又根本没把许管事的交代放在心上,竟然只来了县城两天,就跟这小姑娘翻了脸。
结果陆岑川根本不吃他那套,抬手就把两家生意了结了,于少爷还怪能想招的,拿随便买来的豆腐敷衍了好几天,府城的厨子竟然也敢跟着隐瞒。直到菌油没有了,于少爷完全不知道怎么再跟陆岑川联系,府城那边又催的急切,才迫不得已说了实话。
也是巧了,以次充好的豆腐还真有个常来的食客发觉了。那食客是府城有名的好吃嘴,又跟于老爷子有些交往,被糊弄了自是不肯罢休,当时就捅到了老爷子面前。
于老爷子又是气恼又是羞窘,还许出了一桌亲自掌勺的家宴,才好歹安抚住了。
说到这里许管事哎哎叹气,还假惺惺的抹了抹眼角,
“大少爷不知咱们生意上的规矩,做事鲁莽,还请姑娘万莫计较……”
这话干巴巴的,许管事自己说出来都心虚。
不懂生意上的规矩,那就别出来丢人现眼啊,现在说鲁莽了叫人别计较,鲁莽的时候干嘛去了?弄得一团乱麻又叫手下人给他收拾残局,也亏是投了个好胎。
一边骂于家这大少爷是个草包,许管事一边硬着头皮跟陆岑川服软,
“我也知道您心里有火,这谈好的买卖做到一半又要变卦,放谁身上都得憋气……”
陆岑川听了一个八卦心情正好,便摆了摆手到,
“我没生气啊,我要生气,当天就揍他了。”
许管事:“……”
欲哭无泪!要不您还是揍他吧!?
见许管事这副表情,陆岑川又低低笑了一阵,才如许管事期待的拿起乔来。
“不瞒您说,少了您这生意,我也是十分的舍不得,可总不能睁着眼饿死吧?所以我就拿去自己店里试着卖卖看,谁知这一试,竟然卖的十分的好。”
这话说来就是唬人了,除了瑞王,真是一个买的人也没有,不过做成汤菜之类还挺好卖的,钱没少赚就是了。
“这豆腐难做您是早就知道的,一天拢共就出那么多,我这都自产自销了……”
陆岑川看着许管事露出了你知我知的笑容,许管事诉了这么多苦还不是为了她回心转意一句准话,此时便苦笑着应到,
“您看这事儿闹得,都是我们的不是,要不咱们,涨涨价啊?”
许管事这样上道,陆岑川也不多拿捏,涨到一百二就松口了。
但菌油却没这么容易续上。
“这事也是凑巧了,我以为往后都是于少爷做主……”
许管事一惊,赶紧追问,陆岑川并不隐瞒,
“菌油的生意是跟杨二哥合伙做的,他之前问我有没有人情要用,我说没有,他就全盘接手了。”
“您要想继续买菌油,得去找杨二哥谈了。”
她摊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许管事这会儿是真的想哭了。
杨路做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意,菌油到了杨路的手里,还能任由他们一个小小的裕丰楼,说买多少就买多少,想要包圆就都包圆吗?那价钱更是不用讲了,他们不买,买的人多着呢。
主家交托的事情只办好了一半,许管事勉强维持着笑脸走了。但好歹陆岑川还给了他一个消息,若是能从杨路那里一并订来伞子,东家那边倒也可以交差了。
送走许管事,陆岑川便去找张老头。裕丰楼这事一闹,常在坊到增加了菜色,还有腐乳之类既然开始做了,好歹也要拿出去卖卖试试行情,豆腐坊反倒多了活计。
“忙不过来的话……”
陆岑川招两个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张老头打断了。
“这不用你管,每天一定能做够数目就行了!”说完撇了陆岑川一眼,
“我管做事,你管买卖,不该管的别胡乱插手,哼!”
张老头一副闹脾气的样子,把陆岑川笑得不行,又跟广胜说了几句话,便往家走。
如今夏家的院子已经不算十分偏僻了,先有宋老爷子把房子盖在附近,又有陆岑川的新屋做了连接,两个承接点如今都有模有样,就把夏家的小院子跟村里连成了一片。陆岑川去自己家的新房转了一圈之后,就拐进了宋老爷子的新房里。
说起来,她虽然一直远远望着宋老爷子新家的建设进程,却是第一次进来。
雕梁画栋算不上,但也着实不是普通人家。
梁高院阔,乌瓦垂檐,白墙漆木,敞亮气派的很。特别是门口那块瓷砖影壁,竟然是浮雕形制,图案虽然只是常见的山石流水,但纹路细腻流畅,鲜亮清丽的釉色在阳光下反着柔和的光,活像真的要流动起来一般。
柳师傅被陆岑川夸多了,也不像头次那样惊诧,只是笑着说她嘴甜,引着她往里面去。宋老爷子正在中气十足的指挥手下人布置正堂,听她赞自家影壁技艺精巧,立马得意的说要给她新家里也来一块儿,陆岑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宋老爷子:“……”
柳师傅在一旁忍笑,
“这东西不是你最先提出来的吗?”
“唔……”
那不纯粹是为了跟老爷子犟嘴嘛……
“动手做就挺有意思的,自家就……啊哈哈。”
没什么兴趣摆。
陆岑川这态度叫宋老爷子指了指她,
“你不是还说铺在灶间浴房,好看又好收拾?我给你铺!”
如今这瓷砖虽然花样上真是做出了翻山越岭的改变,强度上比起从前也有了一定的进展,但那个硬度实在差强人意,表面釉层还会脱落掉瓷,就叫陆岑川十分嫌弃。
如今建个房子不说住一辈子,少说也得住个十来年的,怎么能用这么容易磨损的装饰材料呢?
于是陆岑川义正言辞的表示自家完全不需要没用的花哨装饰,比起给她铺瓷砖,还不如给她造一个坚实耐用又好打理的料理台面——能撑得住砍骨剁肉,经得起火烧火燎水泼油浸。
宋老爷子憋气的又指了她两下,竟然嫌弃自己家做出的东西,哪儿有个生意人的样子!
然后骂骂咧咧的给她寻匠人凿台面去了。
宣王听了这事笑的不行,果然陆岑川那些挑剔问题不是对着自己的时候,就特别有意思。正准备问两句老爷子那瓷砖到底是个什么用处,就见陆岑川拿了两个罐子出来给杨桥,
“这一瓶是肉酱。”
她说着递了过去,
“这一瓶,也是肉酱。”
宣王殿下:“……”
都是肉酱为什么要分开说明!
杨桥倒是对这说法没什么挑剔,接了罐子就要打开看,结果一掀盖子没能打开,不由去看陆岑川。
陆岑川伸手给他拧开了盖子,因杨桥老是嫌弃自己品位有问题,为免他不愿意带出去,这还是特意找柳师傅按照普遍审美做的样式,瓶子上口不但有螺纹,盖子里还特意做了凹槽放皮垫,光为了改动这些细节,陆岑川就跟柳师傅描述了老半天。
“这样能放久一点,这个小皮圈儿你别给弄没了。”
陆岑川说着把另一罐也打开了,
“这瓶是豆干肉丁花生,这瓶是香菇肉末。”
随着两个罐子都被拧开,一股浓郁的酱香就扑鼻而来,杨桥眉开眼笑的谢了,宣王就有些奇怪,
“怎么给他这个?”
“还不是秀才老爷哭着……”
“咳!!”
杨桥眼看陆岑川又要胡扯,赶紧打断,自己说到,
“过几日我就要下场了,所以请玲子做些好吃易存的东西想带去府城。”
哭诉确实是没有,但为了叫陆岑川做些好吃的,杨桥也是用力的卖了一回惨,什么孤身在外紧张忐忑,特别是知道陆岑川坐马车的糟糕经历之后,更是十分费心的描述了一番来往途中的艰辛。
陆岑川知道他是故意的,倒也没拆穿,还非常配合的炸了这两样酱出来。
考生嘛,总是要优待一下的。
到杨桥去府城备考那天,不但陆岑川带着阿越去送行,连宣王殿下都去了。
再加上本县各种攀附而来的人们,凑了熙熙攘攘的一大群,杨二哥和林县令在那里忙忙的接待应酬,女眷那边也有一大堆,杨大嫂杨二嫂竟也都不得空闲。
一时间众人皆忙,正主这里却因有宣王和宋老爷子,被几个小厮与嘈杂人群隔开,十分的悠闲。
不知陆岑川之前的歪理邪说起了几分的作用,杨桥越到近前反倒觉得放开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担惊受怕的,又毕竟临下场还有段时间,见陆岑川似有话说,就等她开口。
陆岑川想了一想,果然拍了拍他胳膊说到,
“你就是要成为比他更好的人的,不用担心。”
这话语气笃定,没有丝毫犹疑,所指的那个他是谁,二人心照不宣。杨桥弯了眼睛笑起来,
“对,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送行过后林县令又跟着陆岑川回村里看庄稼,激动的几乎不肯回去。
三个月的忧心忐忑,终于,要丰收了。
且还是板上钉钉的,大丰收。
试种的几家人里,收成最少的冯家,也多收了十来斤的豆子,玉米与往年持平。最好的李家,每亩豆子的收入都超过三十斤,玉米也较过去多些。
至于陆岑川,她今年重算了自己地里庄稼的株距,豆子果然比去年多收了一些,不过,玉米却减产了。
县令跟里正都为这结果皱眉,套种果然可行,但……
这提出套种方法的人,怎么今年反倒减产了啊!?
陆岑川眼神飘了一瞬想打岔混过去,李宝柱却十分的老实,为这两人解了惑,
“玲子地里玉米收的不多,是因为一直在吃啊。”
众人:“……”
被人揭穿,陆岑川只好哈哈笑到,
“新鲜的嫩玉米才好吃的呀。”并一边笑一边对眼神尤为古怪的宣王推荐,
“你别不信啊,你吃吃看嘛~”
宣王:“……”
知道了其中缘由,林县令跟里正都长松了一口气。林县令看了宣王一眼,见这位王爷没有要参一脚的意思,便对陆岑川到,
“夏姑娘,你这法子果然可行,只是我再问你一遍,交由朝廷推广,你可愿意?”说完又到,
“本县定会如实上报,绝不贪墨你的好处,你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尽可提出,本县能力所达,一定为你完成。”
套种成功,陆岑川可算不用被政府部门拉黑了,遂不在意到,
“亏了别来找我就行。”
林县令与宣王一脸黑线,里正却已经听过一遍她这理论,此时完全不觉得意外。宣王又问到,
“你这套种之法一旦推广开去,大家都有样学样,玉米大豆的价钱肯定就下来了,你此时不提些条件……”
以她小心眼儿的那个劲儿,完全不像这么大方的人啊!
陆岑川好笑到,
“大家都不种,凭这些粮食就能赚钱了?”
粮食价低,指望这些赚钱,不知得种多少才行,她家一共两亩地,拿什么挣?
“而且,我家地里东西向来是自家吃的,降价关我啥事?”
她辛辛苦苦照料出来的庄稼,才不要两三文钱就卖给别人呢!
四五文钱也不行!
旁边听陆岑川答话的人心里都挺微妙的。
这么一说确实是啊,去年她就不曾卖粮,手里又有能挣钱的买卖,关她啥事呢?可是又一想,不卖粮食的只有陆岑川,他们别人可都还指望着卖粮食换钱呢!
陆岑川愣了一下也想到了,无所谓的说,
“哦,那我就去种别的嘛~”
“别的?”
“是啊,宝柱哥说隔壁镇子就是种稻子的,我听人说种稻子不能旱,我觉得我们村不旱,我还比较喜欢吃米,我也可以去种稻子嘛。”
她说的如此轻易,宣王又忍不住追问,
“说种稻子就种稻子?”
“不然呢?”
陆岑川反问,顶着大家不可思议的眼神又到,
“哦,宝柱哥说他是祖传种小麦,所以才也种小麦。不过我祖上不种这个,所以我爱种什么种什么。”
宣王殿下喷笑一声,
“你会吗?”
不会还不能学吗?陆岑川明晃晃的翻了一个白眼儿,
“都是种地,大方向还能错了?大不了谁来跟我学种豆子,我就叫谁教我种稻子嘛。”
不知是不是她这轻描淡写的随意叫大家放松下来,宣王殿下听了这回答心里好笑。李宝柱也忽然就觉得让别人种呗,种得多了卖不上价钱,我们就换个种得少的能卖钱的嘛,多简单的事儿啊。
至于祖传种小麦,相信他为了过好日子改一改种的庄稼,已然过世的老爹,也不会夜里来找自己说道吧?
他们这边几人有问有答心中有底,旁的村人却都有点儿受不住。几个大胆的已经蹭到了里正身旁听他们谈话的内容,里正看村人骚动,便向林县令拱了拱手,独自前去处理。
“里正叔!这天大的好处,为什么不全教了咱们!”
而只挑了几家教授!
那些看着收成眼红的村人,见里正过来,就首先忍不住叫嚷了出来。
里正早有预料,也不急着辩解,只淡淡到,
“教给你们?”说着指向老冯一家,
“这是我特意挑出来的,都不肯全心信我,只拿出两亩薄田糊弄,又闹了多少的麻烦惹人嫌,也不用我再多说一遍。”
老冯被这两句话说的满脸羞臊,又想起自家本来有这大好的机缘,却平白少收了那许多的粮食,心里疼得发紧,低下头去不敢搭腔。
“如今是有了收成摆在眼前,你们都来叫嚷为什么不教你们,可若是当时叫你们全按这法子播种,你们能老实听话?”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有几个还想争辩自己肯定能听话,里正却不等他们反驳,又说,
“玲子肯把这法子教给大家伙儿,是天大的好事,如今咱们虽然占了先机,但学会的到底不多,一时顾不上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听这话里有不能兼顾的意思,村人就炸锅了,里正压了好几下,才接着到,
“我自然是希望咱们村里家家都有个好收成,但这世上,谁也都不欠谁的。这种增加收成的办法,教了是心善,不教,才是本分!”
说着,里正目光严厉起来,四下扫过一圈,特意在席家冯家和几个平日里就闹腾的人家身上停驻了一会儿,
“丑话说到前头,你们也都看见了这事儿县令大人多么上心,到时候学这法子的,肯定不止咱们一村人。我虽然会看着分配,尽量把咱们自己人多照看一二,但你们也都得自己上心,要是有谁拿这个事儿来作耗……”
“可别怪我不客气,不顾这乡邻的情分。”